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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九湖吸魂


  根据娜迦的诊断,江蓠并无大碍,只是此前夜生渊的寒毒跟如今无阙的神血在她体内交冲,神血已然占据上风,其间才有忽冷忽热或昏厥的症状。一旦神血的效力完全发挥,则不仅寒症不日痊愈,连孕育子女的能力也可能恢复。

  刚苏醒的江蓠被这突然的喜讯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用手捂住张大的嘴,热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娜迦不敢居功,提醒道:“你还是要多谢无阙啊。”

  站在房中的无阙听自己被点名,笑道:“看来将来孩子的干爹非我莫属。”

  娜迦:“诶,那我要给孩子起名!”

  江蓠抹了抹眼睛,笑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连孩子的爹都还没找到,你们是不是太着急了……”

  陵越站在门口,听到房内人的对话,心里有种异样的感受——

  她……她会嫁人?会为人生儿育女?他从来不曾这样想过。

  原以为江蓠潜下夜生渊后便不能再生育,如此自然也不会婚嫁,怎料世事这般峰回路转,她竟将成为他人之妻么?

  云汐在旁,也笑着搭话:“江蓠师妹好福气,将来若生下一儿半女,别忘了不只无阙干爹可以教他们练剑,陵越师伯的绝学也不能错过。”

  江蓠此刻心情转佳,便也想缓和与陵越之间的关系,顺着云汐的话问道:“是叫师伯吗?我以为是师舅?”

  娜迦:“啊?没有师舅这种说法吧……”

  陵越似乎并不领情,依然拉着一张脸。

  他想知道江蓠在同意旁人的“师伯”之说时,究竟带着几分真心?

  昭渊剑夺鞘而出,陵越踏剑离开了倚杉楼的前院。

  师伯?

  她的孩子,会管自己叫师伯?

  简直笑话!

  他才不要做什么伯伯舅舅!

  如果有一天,她以另许他人来威胁自己……该怎么办?

  在志向与江蓠之间,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但如果将“江蓠嫁于他人”的可能性也考虑在内……他就无法如此干脆了。

  他不能接受。

  他……或许他会愿意投降。

  紧绷的神经只是放松了一瞬,便又立刻“清醒”过来。

  毫无疑问,他不会让自己半生的努力毁在儿女情长之下。

  至于江蓠……阻挠她与人成婚,会很难吗?

  望着陵越离去的身影,云汐敛起了笑容,自言自语道:“你选择了我,可是,这对我来说难道就公平吗?”

  病榻上的江蓠傻笑了一天。

  她可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事情能“威胁”到陵越,她也不想威胁。

  大难不死,寒症好了,还可以孕育子女,她无比心满意足。

  要让人间天子相信,六合之内还有一个肉眼看不见的平行世界,而智灵两世的失衡,又导致了如今某些湖泊会吸走此世人的魂魄,实在有些困难。

  杜蘅很庆幸自己曾在那些对朝局感兴趣的同门弟子中混了个脸熟,而在京中任职的经历,也为她拓展了一些门路。更重要的是,她曾经是一个连冰雪甘草凉水里该不该加蜂蜜都要跟江蓠争论的小姑娘,现在她懂得了如何在现实中与立场相左的人周旋而于妥协中达成目的,既使自己的外在行为合乎世俗标准,又保留内心对大道的坚持,免于行为与信念向左的煎熬。

  朝堂之中,那阆仙派出身的道士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也是必须联合的力量。他们会愿意承认阆仙派现任掌门是九湖吸魂的罪魁祸首吗?在取得了玉浮一派内部的一致认可之后,杜蘅作为代表,向阆仙一派释出了一个肯定的信号:湖泊吸魂的原因,绝不会归咎到阆仙派头上。而杜蘅给出的理由,也确实能让阆仙的人信服。

  不管阆仙跟玉浮如何井水不犯河水,在外人看来,都是修道界的“一丘之貉”。如果因为这次的祸事而怪罪阆仙,就等于拖整个修道界下水,玉浮也不能独善其身。更何况,与修道界的紧密合作是本朝天子一手促成的,台谏官中本就有激烈的反对声,眼下若是修道界自认有错,岂不是打天子一个耳光吗?

  阆仙弟子自然也不难明白这个道理。而且,纵然曾经拜入过不同门派,在小利益上有抱团相争的龃龉之处,但既然身入庙堂,谁又没有一点济世之心呢?所以杜蘅的努力没有白费,阆仙一派总算与玉浮统一了说辞,把湖泊吸魂认定成一种发自湖中的瘟疫,希望朝廷能够下拨款项,尽速让周边居民外迁。

  联合了修道界在朝中的各派势力之后,便是要对那些向来若即若离的京官们也抛送秋波了。毕竟,如果只是道士们的众口一词,皇帝未必尽信。奇的是,向来反感修道界插手政事的文渊阁大学士竟在紧要关头推波助澜,称瘟疫之事有据可查,还巧妙地使皇帝认为,让道士们去解此灾祸,正好证明了皇帝与世外仙山合作的决定英明无比,于是皇帝终于欣然批准,如此真是帮了杜蘅等人一个大忙。

  就在众人以为这是一种运气的时候,杜蘅却发现陵川曾好几次趁夜外出。

  次日就要启程去往扬州城北的曲波湖了,察觉到陵川又于夜中出了房门,杜蘅终于按耐不住好奇心,偷偷跟了上去。

  过了洪州桥,一路上的分茶铺和肉饼店都刚关张不久,肉味菜香还没有完全散去。半夜起来跟踪陵川的杜蘅只觉得五脏庙空得慌,心中也有些惴惴,觉得这样做似乎不够君子,但转念一想,陵川肯定早就发现了她,便干脆不躲也不藏,“光明正大”地尾随其后。

  穿街走巷脚步不停,也没来得及买点夜市中的干脯白肠充饥,便到了僻静处的学士府邸之前。陵川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开口说道:“其实,我不太想让你知道,但也不该刻意对你隐瞒。”

  月光泻了一地,隐没在深巷暗影中的杜蘅这才现出身来,站在一棵垂杨树下。

  她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有些好奇:“你跟这位帮了我们的大学士,有什么关系吗?”

  尽管杜蘅的语气并不咄咄逼人,陵川还是显得有些局促。

  他欲言又止,但也知道终究得向眼前人坦白,便说:“这位大学士,正是……家父。我年幼时向往书中所载的世外之境,不惜违逆吾父,逃去山中修道,一度……一度与家中少有往来,家父对人亦绝口不提我这个逆子,所以……很少有人知道……我的存在。”

  杜蘅:“那现在,为何……?”

  陵川:“家父年事已高,见我这个浪子回家,气愤之余,总还是有一些舐犊之情……”

  杜蘅点点头:“如果让外人知道令尊与修道界还有这层关系,恐怕会使他的上疏变得不那么可信,难怪你总是夜里回府探望。但是……有必要也瞒着我吗……?”

  这话问的,就有些责难的意味了。

  “咚——咚!咚!咚——”

  敲着竹梆子的更夫从不远处经过,提醒居民已到四更天了。月色下杜蘅的双眸更显得明澈如水,看在陵川眼中,那光芒让天上的星辰都黯然失色。

  他有些紧张地解释道:“我……不是因为这个而不想让你知道……”

  一阵风吹过,柳树的影子在杜蘅身上晃了晃。她眨眨眼睛,问:“那是为什么?”

  陵川走到杜蘅跟前,把一片恰好落在她发髻上的柳叶拂去,低头看向她,柔声说:“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我知道,你本不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可在朝堂上,你却总是急于证明自己,这让我隐隐觉得,你似乎对这朝廷中人、宫廷中人,有一种……恨意?我怕你、你也讨厌起我来。”

  原来……他竟看出来了。

  杜蘅的真实身份,乃是宫中某位妃子偷偷买通了道士之后,施法调换出去的女婴。这是连江蓠等姐妹都没有发现的秘密,也是她多年来那么渴望参预朝政并证明自己的原因所在。

  意识到心中隐藏的动机被眼前人识破了,杜蘅的心防忽然崩溃。想到从小到大一个人背负的重量终于可与人分担,她一股心酸涌上心头,仿佛用来撑住自己的那口气松懈了,一时情难自禁,往前一步倒在了陵川胸口。

  隔了半晌,等气息顺了,她才说道:“我……我不会讨厌你……”

  面对投入怀中的紫鸢香气,陵川只觉得幸福来得让他措手不及;葱白长指抚上杜蘅肩头,也忘了今夜本该去向父亲辞行……

  听得杜蘅腹中一响,陵川笑笑说:“东街的潘楼酒店,通晓迎客,夜半供应的生鲜野味,是日间没有的。我带你去。”

  杜蘅抹了抹眼泪,说:“我还想吃香糖果子……”

  荒泉潴中的紫琅派最先倒了霉,如今自然早已从湖中撤出。说起来,曲波湖边昏死过去的路人,都没有亲人敢前去认领,全是靠紫琅派的弟子帮忙移走的,所以他们功劳不小。

  紫琅派掌门江照空,已暂时封印了湖心。而明玉和重岩则跟其他紫琅、玉浮的弟子一起,轮班值守于曲波湖边,观察封印之力的消解程度。

  刚刚加固了一层封印的明玉,此刻显得有些虚弱。她倚着一块青石,懒懒地倒在草丛中,旁边站着重岩。

  重岩将一只死□□一脚飞踹到湖中,冷笑道:“哼,说什么‘扬一益二’,扬州已是空城一座,满地死尸,我大益州才是九州繁侈之首。”

  明玉闭目养神,口中喃喃:“生和死,繁华和破落,你扬州和我益州,又有什么分别?”

  重岩:“青木老道的一众弟子之中,就属你凡心最重,你还好意思说什么生死如一,枯荣无别?”

  明玉睁开眼睛,反驳道:“凡心重的自有江蓠杜蘅,怎么轮得到我?你可别说得一副很了解我们的样子。”

  “哼,文如其人,你们有什么难了解?”重岩拣了块扁平的石片平抛向湖心,打了几个水漂之后,满意地拍了拍手上的土灰,继续说,“杜蘅目标明确,江蓠寡淡如水,两人都少有花花肠子。你就不同了,神思激荡,兴趣芜杂,乍笑而心迷,失魂又落魄。从来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更难有一点专注。我看你早点离山是对的,强行修道,只会走火入魔。”

  “唉,别说啦,你真不识趣。”明玉可不爱听人这样贬低自己,“我有时候自嘲没有定性、一无所长,是想让你们夸夸我,不是让你这样顺着我的话说!”

  重岩:“哈哈哈,我管你想如何?撒娇没用,虫子不为所动。”

  “那你喜欢谁?”明玉转守为攻,“见过我这么多姐妹,说我不行,江蓠又无趣,就没个你满意的吗?”

  重岩:“只要长得好看,我都满意。傻乐傻乐也能解闷,对雌性能要求太多吗?”

  明玉:“你要敢在《大象报》上这样写,真不敢想你会被女读者们骂成什么样。”

  重岩:“打笔仗不曾怯场,只怕没有我看得入眼的对手。”

  明玉:“你这么瞧不起我们姑娘家,何必还跟我们说说笑笑地浪费时间?”

  “我只说我对你们期望不高,没说瞧不起你们。难道非要求你们既貌美如花,又多才多艺,又相夫教子,还能养家糊口,才算对你们公平么?”天色渐晚,重岩对明玉伸出右手,要拉她起来。

  明玉借力起身,无奈地说:“别人都以为我们是你的红颜知己,谁知道你把我们当做小猫小狗。”

  “哈哈哈!”重岩大笑,“死香包,算你说对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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