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心意
杜蘅明白她话中指的是什么,面上装糊涂地翻了翻她的手,盯着被子发愣道:“小嫂子这话,杜蘅听不明白。”
“你呀,明明心里跟明镜似的,别人都是装着明白,你却是揣着糊涂装明白。”赵洧吟笑着用手指指杜蘅的心口,接着说道:“女儿家总归是要嫁人的,妹妹你前辈子虽是无依无靠却也活的自在,这命数是一等一的,这世间留给女儿的路最是难走,仅仅有你自个儿,你想怎么活,便就怎么活了,可你还有这满府的人要养,有你的二位弟弟,待你老了,谁去撑着这一大家子人呢?”
杜蘅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这话从赵洧吟口中说出来,她反而有些诧异,赵洧吟是个极其貌美的女子,入姚府之前也是靠着一副歌喉和这无双美貌过日子,听姚颂说她是个不识字的,心胸却比杜蘅想的要宽阔些。
赵氏见她带着笑意盯着,明白自己的话有些不合时宜了,含羞一笑,像是春风吹开桃花,灼灼不胜芳华,她又紧了紧握着杜蘅的手:“好妹妹,我这话是粗俗了些,却也是挣扎了半生才明白的。”
刚进门时赵洧吟还是含羞弄怯地唤她姐姐,现在反而一口一个“好妹妹”了,万幸这府中没有旁人,传出去又是坊间的一桩笑料。
“更何况,妹妹身边并不是没有良人相待。”
赵洧吟话中意有所指,给杜蘅闹了个红脸,杜蘅沉默一下,压低了音量再开口:“你是说苏大人?”
赵洧吟见她想到了这一层,整了整袖子说:“正是了,我家相公是个憋不住事的,回去就将昨日的见闻交代了干净,苏大人在你房前整整守了一夜,这是怎样的情谊啊,就连我家相公都不见得能够如此,莫说相公觉得惊讶,便是我跟着我家相公与苏大人有过数面之缘,也只觉得他生性冷淡,若是下人们传的,我也是不信的,偏偏今日他到了府上还与我说了两句话,我才肯信服,一是要我陪着你吃些东西,二是对杜家与苏家的恩情他记着了,府中的石像与雕塑上皆寄了一个小小的银色结,我想这许是苏大人留下的,为的便是叫你知道他在,叫你安心,他对你想象的情感要更为慎重。”
“苏大人也算是年少功成,鲜衣怒马,风华无二,京中多少女子侧目,你呢,也是我朝称得上说一不二,清丽秀雅,芝兰玉树的女太傅,你们才真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当真是世上再也没有的圆满。”赵洧吟有些急切地说,杜蘅抓住了她的焦急,却不明白为什么,压下心中的疑虑,只当她是为自己着急。
杜蘅摸着床上的花纹,赵洧吟的手压着另一头,她的手与杜蘅的截然不同,缠金的护甲包裹着羊脂白玉般的手指,一看就是精心养护的,一点不像曾经历过风语的手,杜蘅心里过着这些日子的一桩桩一件件,突然出声问赵洧吟:“不说这个了,只顾着说我了,你呢,你与姚颂在将来生下这个孩子之后又有什么打算?”
“我们么,不过是在府里种种花养养鸟,过自己的安生日子罢了。”赵洧吟像是在同她说话,又像是呢喃自语,提起了精神看向杜蘅“你呢,有打算做些什么?”
杜蘅骤然听见她的问句,眼前染上一层无措,她这样的人,还能熬到将来吗?
房门被突然打开,发出一声猛响,杜蘅下意识地将赵洧吟护在身后,赵洧吟往后挪了挪身子,杜蘅拿出一把匕首握在手中,这是自上次就藏在枕头下的,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房门处。
杜蘅闻到了一股子青草的香味,手才缓缓放下,寸心跨进来,隔着屏风报了一句:“苏大人会来了。”
杜蘅笑了起来,再开口,眼中神色已经变得温柔起来,让寸心伺候着自己出去,寸心虽不知道屋内都交谈了些什么,却见自己姑娘的精神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她蹲在杜蘅脚边服侍杜蘅穿鞋,她说了一句:“多亏了姚夫人,我们姑娘看着好了许多呢。”
“真是越发没规矩,小嫂子可不要见怪。”杜蘅曲着手指刮刮寸心的额头,紧了紧身上裹着的棉袍,焦急地走到前堂坐下。
赵洧吟还坐在她房中,感叹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这焦急的神色,那里是没有心思,只不过是不肯承认罢了。
“可有什么消息吗?”
苏子衍见她出来,忍不住弯了弯唇,又看见赵洧吟坐在屏风之后,没有细说,粗略地交代:“今日我与姚颂散了许多银票出去,都是些地方银票,若是她们想在京城中花出去,就一定要到姚家的庄子上去换银钱,到时候与庄子上管事的人一对签字的明目,便可知道到底是谁了。”
“好。我还有一事想与你商议……”杜蘅还没说完,姚颂就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脸无奈的绿鹊。
“杜馥郁,这事做完了,你怎么还不放我娘子回去。”姚颂看见屏风上一个风姿绰约的影子,便知道这是赵洧吟了,除了他的娘子,这满京城还有谁能够怀了孩子却好不失俏丽呢,姚颂可以将这件事吹一辈子了。
“相公。”赵洧吟捏紧了帕子叫了姚颂一声,她听着杜蘅与苏子衍的谈话,心里头像揣了只小兔子,目光灼灼地盯着杜蘅。
姚颂听见赵洧吟柔弱又不安地呼唤,心中无限疼惜,杜蘅挥了挥手让绿鹊与寸心一起把赵洧吟搀着出来,她刚刚过了屏风,姚颂就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将她拽进了怀中,杜蘅别过眼去,苏子衍也不再言语,浓郁的妇人香气萦绕在他的鼻尖,心跳似乎都停了一拍。
“我带着我家的娘子就先回去了。”姚颂仔细搂着赵洧吟的肩膀,赵洧吟也小鸟依人地靠在他怀中,走之前,他还不怀好意地对着苏子衍来了一句:“衍之,别怪兄弟不提醒你,你好好想想我说的。”
苏子衍有些无奈,连连喝了三杯茶之后,他对上了杜蘅探究地眼神:“不过是些混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二人早早便将这些银钱散了出去,又在姚颂府上喝了些酒,是些上好的荔枝米酒,喝着喝着,姚颂就有些糊涂了:“衍之,你对杜馥郁是不是有心思。”
“礼韫,你醉了。”苏子衍也抱了一坛子酒,其实他自己明白,这些按以往他不可能做的事如今却真真切切发生了,也说不上不对。
“衍之,杜馥郁是个好女儿,你若真是心悦她,便表明心迹,等到晚了就后悔莫及了。”姚颂背靠在苏子衍身上,又饮了一大口酒,一些酒水顺着脖子流到了衣服中。
苏子衍摇摇头,他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杜蘅身上也是推不了的责任,这样沉重的心意只会打翻摇摇晃晃的小船,他只念现在,不求将来。
“你有些什么想法,不妨说说看。”苏子衍的思绪回到了眼前,刚才赵洧吟与姚颂在,他不方便将汤婆子递上,看她指尖又开始泛红。
杜蘅轻轻一笑:“待选秀完了我想要去山西走一趟,太后的势力广,你我不是对手,我这身子也实在是拖累,我想去那边查查盐铁,顺便再养养身子,你可愿随我走一趟?”
苏子衍点点头:“你这个想法是极好的,明日上朝我便禀明此事,你不必担忧。”
那边的姚府中已是小儿女温存之态,熄了灯,姚颂将赵洧吟搂在怀中,她却睡得并不安稳,睫毛不停的颤动,紧张害怕,嘴里也是不住地喃喃。
姚颂拍拍她的肩膀,呼唤着她的名字“洧吟,洧吟?”
赵洧吟悠悠转醒,仍是为刚才的梦感到后怕,一时对上姚颂关切的表情,眼内滚烫异常,抱上他的胸膛。
“刚才可是梦魇了?”姚颂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她的脊背,姑娘家细长的手指反而更加用力地握住他的手。
“嗯,梦见回到了当初没遇见你的时候。”还梦见家破人亡,弟弟也被人欺辱,她求了许多人,却都不愿意沾染她们家。
“好了,好了,已经过去了,以后啊我会护着你们娘俩的。”姚颂一时百感交集,他知道她是吃过苦的,心中对她的过去感到酸涩,轻轻在赵洧吟发上吻了一下,就感到心都宁静了下来。
一只白鸽咕咕地在姚府的屋檐上叫,到了午夜,才扑棱扑棱地飞走。
从姚府到寿康宫的距离,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这白鸽飞了一个时辰,才到了寿康宫的窗沿上,脚上还绑了一个小小的筒。
齐嬷嬷从小筒中拿出一封短短的信,上面是一行清秀的楷书,她喂了鸽子一些水和饲料,又将鸽子放飞了,齐姑姑拿着信件去了内里,里面只点了一盏油灯,显得十分昏暗,她挑开床帘,恭敬地把信件递上去。
上面写的是——在查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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