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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4.564章 匪首有约


  正当若萤头疼要怎么去面对梁从风的时候,老金忽然一溜小跑过来,低声说了几句话。

  若萤当即眯起了眼睛:“你确定?”

  老金点点头:“小老儿亲眼所见,错不了。进屋之后就熄了灯,小的还在纳闷呢,难道衣裳不脱就睡下了?可就一眨眼的工夫,发现他又出来了。摸着墙角,直接就出了边门。那个时候,门上正好没有人,兴许他老早就瞅上这一点了。”

  “可知往哪里去了?”黑咕隆咚的,君四如此鬼祟,却是要做什么?

  老金笃定地回答道:“没有往西去,出门就往北,拐过墙角就不见了。小老儿不敢追,怕打草惊蛇。四爷看看,这事儿要怎么办?”

  若萤稍作沉吟,吩咐道:“侯爷那边,好生伺候着。倘问起来,就说我跟三娘在说话。”

  老金了然地点头:“太太那边,小老儿知道该怎么说。”

  转头嘱咐腊月,让千万看顾好四爷:“天黑,别走太远。”

  腊月明白他的心思,反倒安慰道:“金叔放心,又不是只我一个跟着。”

  两下子交待完,若萤让搁下灯笼,带着腊月摸黑出了大门,径直东去。

  根据君四消失的方向大致可以推断出他去了哪里,不是西边的旷野,也非北面的官道,而是人言密集的大街。

  在东边的小树林外,她被拦下了。

  对于世子府的这两名护卫,若萤越来越感到无奈。

  这二人的话少得令人怀疑人生。

  她只当他们视为了让她少操心,出于礼尚往来的考虑,为减轻他二人的负担,她也尽可能地收敛着行动。

  有些时候,她不得不怀疑这是朱昭葵的“别有居心”。明面上是关心她的安危,实际上却是给她安上了一幅脚镣,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把握之中。

  然而她却已经没有办法说“不”了。

  在那黑衣人跟前,她住了脚,也不知是下保证、还是安慰对方,她低低打了个招呼:“我只是去看看,不会找事儿的。”

  那人遂让至一边,与黝黑的树林和无边的黑夜融为一体。

  “四爷,他想做什么?”

  一边走,腊月一边不时回头。

  明知身后有靠,可他禁不住还是感到不安。

  不安源自黑暗,更源于一无所知的前方。

  若萤没有回应。

  能让君四如此反常的人或事,并不多。

  她不认为合欢镇上应该有与他有瓜葛的人出没,尤其是她的敌人。

  她已经隐忍了莫银儿一行的尾随,毕竟,他们暂时没有伤她之心、之由。

  他们都是君四的爪牙,是他一手培植起来的死士。

  就算他们对她没有什么威胁,可是,有道是“苍蝇逐臭”,倘若他们行动不慎,给孟仙台那伙人盯上,一路跟踪而来,她这边岂不是要家无宁日了?

  而且,她刚刚才冒名顶替老鸦山“干了一票”,官府的通缉令贴遍了城厢村落,如撒下了天罗地网。几无立锥之地的老鸦山岂肯蒙受这不白之冤、坐以待毙?

  说不定这会儿他们已经行动起来了。

  因是熟路,一径走来,若萤主仆竟没弄出一点动静来。

  林子里格外安静。

  远处高枝上犹有蝉鸣嘶哑。

  近井台一圈,草木丰润,高与人齐,不期然作了天然的屏障。

  香艾清清、虫鸣唧唧,此夜仿佛安详如旧。

  三房修建房屋时剩下的砖石堆作一堆,正好可以借来潜藏身形。

  星光细微,依稀可见前面杵着两个人,各据一棵大树。隔在中间的一片青茅如箭戟枪林,仿佛彼此暗中的戒备。

  “有什么事,长话短说吧。”

  君四的声音压得很低,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紧张与愤懑。

  而孟仙台却如闲庭信步。确切说,他完全是一幅破罐子破摔的姿态:“贤弟素有赛诸葛之称,不妨猜猜看,大哥今天是为何而来的?”

  君四自嘲道:“自受伤以来,一直深居简出,期间几度昏迷不省人事、忘却身在人间阴间。不知何事如此重大,竟能劳动大哥的大驾?”

  孟仙台讪笑着,语气十分诚挚:“我知道,你在怨我。说了你也许不信,大哥真的没有要杀你的心思。咱们江湖上的人,最讲究的就是一个道义。你自己说,大哥是那种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小人么?都怪那帮兄弟,自作主张,以为你投诚了官府。大哥跟他们解释过了,不相信你会背叛兄弟们,是吧?

  想想当初,官府是怎么对你的?想想你的爹娘这些年吃的苦、受的罪。他们倒是良民呢,可官府管过他们的生死没有?再说了,若是贤弟投案自首,醉南风将何去何从?贤弟是个聪明人,哪至于认不清形式呢,对吧?”

  话说至此,对面的君四几乎咬碎了牙齿。

  他岂会听不出对方的威胁之意?而这、也确实是他的两根软肋。

  安东卫城的家人,官府兴许不会为难苛责,然而,一旦被孟仙台怀恨在心,在他这里讨不到便宜,势必会转而去祸害他的家人。

  这是毫无疑问的。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孟仙台这个人了:最上仁义道德冠冕堂皇,袖子底下却藏着刀子。捅你两下子却说是无心鲁莽之举,甚至都可以屈膝折眉来向你负荆请罪。

  这就是个市井中最常见、也最难缠的泼皮无赖。在老鸦山,一直以来,他都奉行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原则。

  所谓的“道义”由他定,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土皇帝。

  一想到自身的伤势,君四就不由得手脚冰凉。

  若非他福大命大造化大,这一击必定会夺去他的性命。

  孟仙台是打心底想要除掉他呢。

  “大哥不是不知道,兄弟并非常家人……”

  惹不起,但愿能躲得起。

  老鸦山要如何难为他都成,只别牵累安东卫原本就命运多舛的家人就好。这也是他眼下唯一的一点期冀了。

  听到这句明显示弱的话,孟仙台低声笑了:“是不是一家子,这事儿既由不得贤弟你说了算,更不是大哥能做主的。不瞒贤弟,要不是大哥拦得紧,山中的那帮兄弟们早把流枫的事儿给捅出去了。他们都是些粗人,不大会说话、也不会用脑子,行事直来直去,你最清楚这一点,是么?”

  竭力克制着颤抖,良久,君四低低道:“多谢大哥代为周旋……”

  “自家兄弟,说这些见外的做什么!”孟仙台的豪爽带着不容置辩的强制之力,“大哥这次来,有两件事,希望你能帮个忙。”

  “大哥请说。只要是兄弟能办得到的,定当尽力而为。”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想必这两天你也听说了。济南府李家的礼车遭到抢劫。昌阳县的通缉令早已贴满大街小巷。大哥要你明确一点,这事儿根本就不是老鸦山做的。”

  “果真不是?”君四的惊疑恰到好处。

  孟仙台恻恻道:“贤弟没看出来么?这次的事情和之前老鸦山遭围攻的原因如出一辙。大哥怀疑,有人从中作梗,栽赃嫁祸!”

  “那会是谁?”君四的声音里掺杂了不易察觉的轻颤。

  “还能有谁?论狡猾,钟四郎若称第二、谁敢排第一?以他的能力,做成这种事儿不是轻而易举的么?凡事有再一、就有再二,果然、果然!上次就不该手软,咔嚓一下子,不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么?当时我还道呢,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能有多少心眼儿手段?没想到,这想法竟然大错特错!”

  “大哥想怎样?”君四此刻的心情,说不上是放松、还是越发紧张。

  “我想见一见他。”孟仙台直截了当,“贤弟安排时间地点,如何?”

  君四不由得大吃一惊,脱口道:“这怎么可能!”

  孟仙台嗤笑道:“贤弟这是什么意思?只要有心,什么事儿不可能?好比说贤弟你,而今要见你一面谈何容易?可大哥不还是找来了?”

  君四沉默不语。

  孟仙台凉凉道:“不得不说,贤弟真好造化,找了个好靠山。不愧是读书人,心思转得飞快。大哥怎么就没想到呢?有时候,越是危险的地方,反而越安全。钟四郎大概还不知道你的底细吧?如果给他知道,吃住都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天长,不但是鼎鼎有名的醉南风的大当家,也是叫人闻风丧胆的老鸦山的军师常识,不知他会作何感想?你在他家里养伤,算不算是养虎为患呢?”

  君四暗中咬紧牙关:“大哥是打算告诉他这一真相么?”

  “不不不!”孟仙台连连摇头,表现得极为慷慨大方,“大哥岂是那种出卖兄弟的小人?只不过想提醒贤弟,百密必有一疏,小心露出狐狸尾巴。那小子可是比狐狸还精明,不是好糊弄的。万一给他发现什么破绽,你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这句话明明是要挟,但却让君四莫名地松了口气:“大哥提醒的是……兄弟深知这当中的利害。借住在此,不过是权宜之计。看四郎对安东卫城那般关照,他就算再恨我,看在我爹娘的份儿上,想必也不至于赶尽杀绝吧……”

  “你倒是相信他。”孟仙台酸溜溜道。

  “毕竟是他救了我。”这话,君四倒是回得意味深长。

  “贤弟,你果然心软了,是么?大哥很担心,万一官府许以好处,你会不会考虑和兄弟们划清界限?”

  “大哥过虑了。像兄弟这样的人,还有洗白的一天么?而且,要怎么说、怎么做,才能让官府的人相信?天知道他们打的什么鬼主意?那帮官吏,最擅长阳奉阴违、两面三刀。除了请君入瓮,他们的诈骗手段数不胜数……”

  孟仙台闻声喟叹:“贤弟能这么想,大哥也就放心了。自古黑白不两立。你别忘了,你的大名也张贴在墙上。你我一样,都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下场。说实话,换谁、谁不怕?官府的很明白,只要灭了大哥,老鸦山群龙无首,就会陷入混乱。大哥不会让他们得逞的,老鸦山也不是那么容易说完就完的。”

  这话大是凶狠,君四不禁暗中攥紧了拳头:“大哥想怎么着呢?”

  孟仙台轻巧道:“照葫芦画瓢未尝不是一个好法子。以前兴许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可谁也没有规定,诬陷只能是官府的手段。大哥读的书不多,可也知道金蝉脱壳说的是什么。必要的时候,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一个替死鬼,再弄个死无对证,谁知真假?”

  说到这里,他狡狯地盯着君四这边,意有所指:“或者,就赶兄弟们说的,就让贤弟你李代桃僵,如何?想来贤弟已经做够了老鸦山的军师,不如就此死去,从今而后,世上再无常识,只有一个醉南风的君四,也没什么不好。”

  “若以愚弟一人,能换得老鸦山众兄弟的长久太平,愚弟万死不辞……”

  孟仙台似乎没料到他会接得如此痛快豪迈,稍稍怔了怔。

  “说说而已,贤弟别当真。你我可是歃血为盟的好兄弟,哪能为苟全性命而出卖对方呢?那不是连猪狗都不如了么!”

  “愚弟不是开玩笑。”君四却变得慷慨起来,“在兄弟最为潦倒艰难的时刻,承蒙大哥收留并委以重任。常言道,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大哥和众兄弟的帮扶,愚弟从不曾忘记。愚弟这条命,本就是老鸦山的,将来就算是死、也要埋在老鸦山……”

  “好好好,大哥明白、明白。”他这边一表态,孟仙台凡倒是有些不耐烦了,“大哥相信贤弟,贤弟信任大哥。如此甚好!不然,大哥何以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找贤弟出谋划策?还不是出于信任!”

  说来说去,话题又绕回到起初了。

  君四叹口气,不放心不死心地问道:“大哥一定要见四郎,究竟想问他什么呢?大哥怎能肯定,他能有一说一、据实相告,而不会给大哥下套往里钻?”

  “只要他肯答应见面,剩下的,贤弟就不必担心了。”

  “大哥才刚也说了,他那个人狡猾无比。恐怕很难上当……”

  “那就是贤弟的能耐了。他也是读书人,你也是读书人,如果没有记错,他眼下的身份和你当年是一样的。大家都是秀才,能差到哪里去呢?打个最简单的比方,贤弟你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过活,足以证明你比他道高一尺。一个小娃娃,能有多大的见识?吃过的米都没有贤弟吃过的苦头多,是吧?”

  君四沉默不语。

  孟仙台的口气出现了明显的焦灼:“怎么,贤弟担心大哥会对他不利?姓朱的和姓梁的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等闲谁能靠近?确实,大哥恨他,恨不能把他千刀万剐。但是话又说回来,想要他命的人可不止大哥一人。无需我动手,自有比我更加容不得他的人在,那些人,比我更加容易接近他、也更加容易要他的小命。”

  “是谁?”君四失口追问。

  孟仙台吸了口气。

  紧要关头,他吞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

  “贤弟身体未愈,暂时就不要操心这些琐事了。别人的恩怨,跟咱们没多大关系。贤弟只管安排个机会,让我和四郎见上一见。也就是几句话的事儿,占用不了他多少时间。完了,大哥就走,绝对不会伤害他一根毫毛。大哥说到做到。”

  “这……”

  “就这样吧,明日大哥再与贤弟联络。届时,希望贤弟能把四郎带出来……”

  说完,孟仙台转身离开,顷刻间就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君四状若木雕,良久,彳亍远去。

  直至那一声轻叹尽数散于无形,石堆后的若萤方才动了动身子。

  粘在身上的小侯爷就像是一块融化的饴糖,纹丝不动。

  若萤心下鬼火乱窜。

  她已经忍他很久了。大热的天,偏要挨那么近。靠着就靠着吧,偏还要箍着她的腰,用下巴蹭、身子磨,不间断地骚扰她。

  如若不是看在有人在场的份儿上,这会儿,她早一脚拍过去了。

  梁从风就跟没事人似的,丝毫不觉得眼下的姿势有多么暧昧、怪异。

  明明可以正常说话,他却借助身高优势,半真半假地咬她耳朵。

  “君四想出卖你?”

  若萤没吱声。

  从他摸过来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打算要搭理他。

  他似乎并不介意,刚刚那个问题,不过是个套近乎的借口罢了。

  “你说君四会答应不?姓孟的为何要见你?到处都在抓他,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们合欢镇就这么巴掌大点地儿,他到底藏在哪里了?看来你的处境不大妙呢。爷怎么觉得,他不像是要害你?他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谁、迫不及待想要你的命?……要不,爷替你值夜?你正长身体,不好好睡觉可是长不高的……”

  “侯爷怎么来了?”若萤忍无可忍,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梁从风轻描淡写得令人牙根痒痒:“不过是姓朱的看门狗,也敢拦着爷?信不信爷一嚷嚷,你们全都露馅儿。”

  若萤无语问天。

  “刚才你怕不怕?你想过没有,万一爷失手弄出人命来,你会怎么做?”

  “侯爷不是那种不懂分寸的人。”

  本是一句敷衍,却让他喜出望外。

  “这是真心话?”会想起她当时的表情,他了然地点点头,“你不是保不了他。你在吓唬他,对不对?”

  给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地紧盯着,若萤只得耐住性子应付他:“侯爷明察秋毫,在下佩服。”

  “你算准爷会来,是么?”

  “侯爷不总嫌乡下日子寡淡无味么?难得有这样的热闹,不围观一下岂不遗憾?”

  “这么说,你是为爷好喽?”

  若萤有点窘。

  回想起之前的一幕,确实,见他猝然出手,她着实吃了一惊。但随即却放下心来。

  他的狠戾向来也是雷声大、雨点小。

  果然,稍后的事态发展有了更多的看头。

  二十两一只的上好玉如意,且又是名门出来的,当时她都有点眼红了,而大老爷真可谓是走了狗屎运。

  当然,他的那一巴掌也同样起到了事半功倍的作用。一巴掌下去,既震慑住了唐栋梁一伙,随即却又以世人求之不得的宝贝平息了四下里的躁动与怨恨。

  让把钱赔偿交到她这边,等于是向外界传递出一个明确的信号:三房在梁府的庇护之下,尔等言行须小心。

  二十两银子对乡下人而言,不是个小数目。将如此大一笔钱钱财交由三房保管,其对三房的信任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等闲人禁止出入他的门户,而她的父母却可以轻松进出,对比之下,三房的体面和身价势必会得到成倍的增长。

  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

  经过此事,镇子上的人对她父母的态度必将大变。羡慕、信任与尊敬,将会助益于三房的方方面面。

  从早年屈辱意味浓郁的“骡子”,到后来的“老三”,再到今天的“三老爷”,从起先的“三娘”,到今天的“太太”,三房正一步步地站稳脚跟、拓宽地界。

  有道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唐栋梁有句话说得没错儿,天生我材必有用,天长地久无穷已,天下,迟早会使她的。

  “钟家老宅”今日的光彩,早晚要给翻过去。

  所以说,小侯爷的这一巴掌打得太好了。

  她并不认为这是他的无心之举。

  对于小侯爷而言,打一巴掌再塞一个甜枣的做法,与他一贯的作风相悖。思来想去,她终于确定,这种转变完全是基于对她的偏爱。

  爱而不卑,足以证明这个人的傲骨铮铮。

  不知怎的,她竟毫不讨厌这种在某些人眼中似乎很不纯粹、不完全的感情。

  无论多么热爱,终归不至于失去自我、沦为牛马,如此,才能够彼此相安,庶不让人厌憎、绝望。

  这或许是个好兆头。试想有朝一日,当她决心与他分道扬镳,然则他也能够理解并予以原谅吧?能够在最短时间里收拾起心情、善待自己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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