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5.525章 也算摊牌
听到他排斥意味浓浓的评价,若萤微微笑了:“没想到训导还是个性情中人。或许我该庆幸,我大姐没有嫁给一介酸腐。”
“你还笑?你没瞧见他看你的眼神么?”
她的混不在意令他愈发气闷。
“什么眼神?”若萤这话并不掺假。
“反正就是不对劲。”明明很生气,却也明白,不能当着她的面像个小孩子似的乱发脾气,“你大概不知道吧?我,训导,仪宾,三人之中,就数仪宾最为老实正直,说是柳下惠也不为过。他那个人,好事不争,坏事不参与,但也不会告密反对。世人所谓的老好人,大概指的就是他那种。”
“哦。”若萤点点头。
仪宾庄栩历来偏好黄老之学,经年累月的浸淫,性情难免会受到影响。
“训导大人呢?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他才是最滑的。鬼点子无数,时常怂恿撺掇别人冲在前,他却跟没事儿人似的。而且那个人还有个毛病,贫嘴。我们三个在一起的时候,感觉所有的话都被他一个人说完了。从前一起出去玩儿的时候,也是这么着。一帮女人围着听他说得天花乱坠。有时候觉得他特烦。”
“这不是挺好的吗?”对此,若萤持有不同的看法,“这种事,反正我从未从姨妈那里听说过,估计就像是二哥说的那样,训导大人在家里,也是一板一眼的。以他那个年纪,正该意气风发,却总是戴着面具生活,想必也很辛苦。难得他有你们这几个挚友,能够推心置腹,于他而言,应该是件极其幸运的事情。”
听到这番话,他丝毫不觉得意外。事实上,他已经预料到她会这么说。
难怪李祥廷对她记挂不已。
世间何谓珍贵?不过得一知己。
这孩子,永远能够将世事看透,将人心看穿。
那双秦镜一般的眼睛、那颗水剔透的心灵,如同至宝、令人向往。
“你怎么不问,还有本王呢?”
她越是不问,他就越想要告诉她。因为他不信她会对他不感兴趣。
这个人连地上的一根草都能琢磨出个名堂来,又岂会对他这么个大活人视而不见?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事,她最擅长的就是从旁窥探。要她开门见山地寻求答案,几乎是不可能的。
“世子如云中之龙,在下不敢臆测首尾。”
“别人什么脾性,本王并不在乎。本王只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待本王的。”
“世子今天吃了不少酒呢。”
“酒后吐真言,你不会没听过这句话吧?”
若萤便梗住了。想假装听不懂,更想要离开此地。
“本王是真的担心你。”
他坐在槛栏上,拖过她的一只手,大拇指细细地摩挲着她的手背,状甚随意。
“这要是晒黑了,得一整个冬天才能捂得过来吧?”当他说及正经的时候,她倒不好躲闪了,“一定要跟去么?你不知道,那种差事很苦,比你想的还要辛苦。”
若萤点点头,目光坚毅:“再苦,终究累不死人,是么?”
他不期然地退让了一步:“也不是怕你吃不得苦。主要是你的仇人太多了,不定几时就要跳出来。你可是考虑清楚了?”
“二哥和艾清会保护我,我信他们。”
他心下又不自在了:“他倒是听你的话。”
若萤一本正经地纠正道:“二哥向来都很尊重我。”
他几不可察地哼了一声:“从老鸦山回来后,好像更加相信你了。”
若萤听出了他话里的酸味儿,遂正色道:“二哥是个君子。以前我骗他那么久,跟他坦白了之后,他说原谅就真的原谅我了。他是个胸襟广阔的男人。”
“他没生气倒也稀奇。”
说起往事,若萤不禁汗颜:“是我小人之心,骗了大家,连累了大家。有时也想过,单单道歉大概是不足以抵消自己所犯下的过错的。”
“可是即便如此,还是不愿放手回头,是么?其实,以你的聪明才智,若想中止,并非难事,是么?”
“避重就轻、安逸恶劳不该是我这个年纪应该追求的。”
对待生命,不妨大胆一些、冒险一些,因为好歹都会失去它。
如果世上真的有奇迹,那也只是努力的另一个名字。
“人生之中,最难的不是没人懂你,而是自己不懂自己,幸好,在下不是这种人。”
“趁着年轻,多走走没坏处。”他倒也能够理解她,“二郎虽然不错,只是你别忘了,他也不是个细心的。”
“我会提醒他的。能用不用是傻瓜,我不会跟他客气的。”
“让东方一起去吧。他在,本王安心一些。”
若萤顿时感到一个头有两个大:“世子好意,在下心领了。如此兴师动众,在下十分惶恐。东方大人的本事,在下自然是信服的,只是这一次是跟随李大人出行。李大人的身侧,应该是很安全的。”
她只是想出去历练一番,不吃苦受罪怎么能叫历练?倘若给人前呼后拥着,那有什么意思?没的让人耻笑。
见她固辞,他便不敢勉强:“那好,你答应本王一件事。无论如何,都要保重自己。只有活着,才能谈论其他。活得久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
“世子的话,在下定会铭刻在心,并将尽力而为之。”
“那就好。只要能活着,必要的时候,大可不必顾虑他人的生死。听到没?”
若萤倏地撩起眼皮。
他神情凝重,丝毫没有说笑的意思。
这话,听着稀松,细品来却猛辣无比。
这是典型的“宁可死道友,不可死贫道”啊。
这是他的心里话么?他这个人,有这么绝情么?
在她心目中,一直充当着老好人的他,竟有着如此深邃的底线么?
素日所见的超凡脱俗的形象,果然、只是冷漠的另一种表现?
为什么她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果然,很早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他的为人了么……
当他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她竟不能反驳,不能将一方百姓的休戚强推给他。
别人的事,确实与他并无关系。
他不是凡人的身份,自然也无需顾盼下尘。
百姓们的衣食父母是地方官,而他,乃是神龙之子,可以不必受到世俗规矩的约束。
他若肯多看你一眼,那是你莫大的造化,你惟有感激涕零的份儿。
他若对你不管不顾,那也是他的本分,毋庸置疑。
他这一生,只负责安乐享受、繁衍后代。
而他却为她如此操心——这虽然是她想要的结果,而今却感到有一种莫名的压力。
凡事,果然有利就有弊。
“有世子金口玉言,在下定会逢凶化吉、一路平安。”
“这话不能只在嘴上说说,出门在外,要时刻牢记,不怕一万。”
说话当中,手上稍稍用力,便将她拉到膝间。
他背靠着护栏,视线正好与她的脸面相平。
气息拂过她的面庞,像是吃了二两烧酒又在炉子边烤了半日的感觉。
他仔细地瞅了她两眼,自嘲地笑了笑:“哦,想起来了,你不喜欢吃酒的男人。”
“在下没有针对世子。”
“你爹也好,旁人也好,包括本王,都是男人。吃了酒之后,都叫做‘吃酒的男人’。”
“世子醉了,该找个凉快地方睡一觉才好。”
眼角瞥见附近垂手肃立着两个内侍,她张口就要叫人,却给一根食指压住了嘴唇,连带着那口气一并堵在了喉咙里。
如果这都不叫异常,还有什么好惊讶的?
若萤本能地想要拿开他的手指,却慢了一拍。
他似乎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两条腿往里一收,便夹紧了她的双腿,一只大手轻而易举地满攥了她的双腕。
若萤只得以目示警。
而他的回应则显得轻松无比,说出来的话,让若萤目瞪口呆。
“没人看到。看见了也不敢乱说,你不用怕。”
若萤顿时就出了一身冷汗。
怕?
她只是不想做贼罢了。不管她是什么什么,他如此待她,都是极为轻浮的。
“你放心,世子妃不在。就算是在,也不会管这事儿。”
他依然微笑着,语气中却隐含着冰霜。
若萤不由得心下一凛:什么意思?敢情两口子并未和好?感觉非但没有重归于好,反而僵得越发厉害了呢。
“你嫌弃我,不能一味地嫌弃,也要想想为什么本王会这么做……”
若萤正在琢磨世子妃的事儿,闻声附和道:“为什么?”
“你是真的不把自己当另类呢。一想到你成天混在一堆男人当中,本王真的连饭都咽不下去。他们看你那眼神,统统有问题。动不动就勾肩搭背,哪里有半分敬重?敢说不是在占便宜!”
“在下不是牌位,看得碰不得。”若萤颇有点哭笑不得。
“所以说本王才会担心。纸包不住火。那些人都不是傻子,早晚、早晚会有所察觉的。”
若萤嫣然接口道:“所以,在下才会急于出人头地。等到站得足够高的时候,别人连衣角都碰不到,哪里还会有这些烦恼?”
顿了顿,冷然道:“就算他们知道了,又如何?事到如今,是非对错已非一个人的言辞所能决定的。对他们而言,三缄其口方为明智之举。”
他定定地瞅了她半天,那受伤的眼神一度令她心生动摇,想要说句谎话哄他一哄。
因为明确知道,他就吃她的这一套。
“已经回不了头了,是么?本王知道你志向远大,但这种事,岂能以假充真一辈子?一辈子有多长,你真的知道么?”
又想撬她的墙角了是么?以前来硬的,结果没成,现在改用怀柔之术了么?
“世子是不信他们,还是不信我?”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再信任的人,也会有说漏嘴的时候。此事非同小可,你得承认,这是你的软肋。你敢保证不会给人抓住?倘若给抓住了,吃了亏,你打算如何还击?”
若萤的瞳孔一点点紧缩,就同此刻的一颗心,逐渐冷硬。
“就如世子方才所言,只要能活着,必要的时候,大可不必顾虑他人的生死。”
他的手,跟着颤了一下。
她知道,他被吓到了。
一个人的决心,不是说定就能定下的。尚存迟疑的决定,不能称之为决定。
迟迟不下决定,很多时候,无非是还不够绝望。
每个人的心中,都存在着一小片灰色地带,那是既不属于黑、也不属于白的境界,是世俗称之为“苟延残喘”的瓦砾堆。
几时连这片瓦砾堆都不复存在了,便是一个人最为强大、也最为决绝的时刻。
作为凡人的她,也不例外。
得饶人处且饶人,人活在世,没必要咄咄逼人。
除非万不得已,她不想自己的双手沾染上他人的鲜血。
面对她的决心,他显得格外无力,不知不觉中将前额抵在了她的胸前。
仿佛她是他唯一的支撑。
“大灾大难,你自是不会妥协。本王只怕一点小亏,你会不以为然。答应本王,不要给人欺负。”
若萤笑道:“行走江湖,皮肉之伤难免。时敏说过,我不会那么容易一命呜呼的。世子且放宽心。”
“不是这个。你知道的,我指的是什么?”
这句话甚是含糊,可是她偏偏听得无比真切。
素有心病的她腾然变了脸色,就像是三伏天里给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短暂的静默后,若萤冷然问道:“倘若发生这种事,不知世子将作何评判?”
怀里的人动也不动。
其实,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就开始不安了,不确定自己到底该不该说那种话,更害怕她的反应。
现在好了,她果然反问回来了。
这确实符合她一贯的作风,可是,可是他至今为止都还没有从迷雾中走出来。
问他会怎么想、怎么做?
可以告诉她,这种事,光是想一想,就令他五脏六腑绞痛难忍么?
他连想象一下的勇气也没有呢,说出来,是不是很丢人?
跟她宏阔辽远的志向相比,他所能见、所能思的,就如一坎水井,微不足道。
倘若给她知道他成天顾虑的只是这些鸡零狗碎,会不会遭到她的鄙视、从此将他摒弃出心门?
若遭到她的嫌弃,想要再度获得她的青睐,这得付出多大的努力!
而那个时候,或许她早已经是梧桐树上的凤凰、九天上的彩云,再难触手可及了吧?
而他呢?只不过是个混迹红尘的皇族贵胄,除了身份地位与财富,还有什么值得他人矜夸的资本?青史之上,能够为后人留下多少可堪回味的浓墨重彩?
“世子?世子怎么不说话了?在下问得唐突了,是么?”
他连连摇头。
躲避是没有用的,这种事,迟早都要理出个子丑寅卯来。
她以前从不曾过问过类似的问题,不是没想到,应该只是给他留有更多的思考空间。
她的耐性不会一直都在,而且,她想要的答案也不是隔靴搔痒。
信一时,还是信一世,彼此都须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
她正在长大,还有时间去挑挑捡捡、去顾此失彼,而他,却即将不再年轻。
她是个有主见的,不能等她一个人来决定来去、主宰他的去留。
他不能随波逐流,因为她讨厌不思进取、浑浑噩噩的人。
看平日里与她交好的那几个人,哪个是优柔寡断的性子?
所以,他不能退,更不应怕,不能将困难留给她独自去承担。
毕竟,他大了她那么多岁。
“跟若萤的抱负相比,其他的事,大概皆如沧海一粟吧?若萤非寻常人,很多事、便不能以常理论处。有些事,倘若作为当事者的你不以为然,而别人定要揪住不放、耿耿于怀,岂非自讨没趣、自寻烦恼,是么?”
“这是世子的想法?”
“确如本王所言么?”
“倘如此,世子会否觉得在下乃是一卑鄙小人呢?会否割席分坐?”
“不……不是……”
她的话,似乎印证了他的某种关切,而这种关切,恰好是他的恐惧所在。
假如真的给人欺负了……
假如、假如成了真……
不知是他浑身的力气被抽走了,还是对面的人用上了力气,两个人以一种顺水推舟的方式,悄然分开来。
从若萤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的不悦:“世事多变,人情似沙,最难得从心而行、随遇而安。在下不好,给世子出了道难题,但愿没有让世子闹出一身汗来。”
“若萤……”他莫名地大窘、大急,“你听我说——”
一语未了,只听附近一片哗然。
钟若芝和福橘的呼声几乎同时响起。
“侯爷!”
“不能过去,侯爷!”
梁从风的声音像是刚从火堆里拣出来的爆栗:“这府里有什么地方是爷去不得的?看你们一个一个的鬼鬼祟祟,就知道不干好事儿!别跟我说,朱昭葵在那里!果然他在,是么?”
说话间,一个曳风流香的身影穿过疏林和假山,三步两步蹿入游廊中。
若萤这边还没回过神来呢,就觉得身子猛然一个摇晃,胳膊上一紧,“扑”地就给拽进了一个人的胸前。
耳边,小侯爷的磨牙声清晰可闻:“离她远点儿!你们在做什么呢?见缝就插针,当爷是死人呢!”
说完,他扭头冲着若萤斩钉截铁道:“你问他做什么?指望他护着你?你忘了当初他派人对你围追堵截阻挠你成就大事的事儿了?这种事,你问爷就对了。爷现在就告诉你,如果谁敢欺负你,爷绝对、绝对会弄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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