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2.522章 小坐闲话
一旁的梁从风瞧得兴致勃勃。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这两个女人的战争能够持续到天荒地老。
所谓“不见硝烟的战争”指的大概就是这种吧?
亏得他知道些内情,不然的话,一准将这两姐妹的对话视为寻常的寒暄客套了。
其实他知道钟若芝是个怎样的女人,也试图揭开其真面目,但可惜的很,迄今为止,他用了不少的法子却始终未能让这个女人露出除娴静温顺之外的任何表情。
但四郎不同,就凭着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就让钟若芝整个人都变了。
他毫不怀疑,倘若他不在场,钟伴读会不会在盛怒之下掐死四郎。
这不是不可能的。
上次在合欢镇的别业,凭借着窥筒,他就亲眼见过钟若芝心怀不轨,将四郎引到荷塘深处,试图制造一出失足落水的意外事故。
四郎也算不得是什么正人君子,对人、对事全都算计着利用,但却从不曾有过要夺人性命的心思。
想要人命的,都是些不可交的危险分子。
从这一点来说,这对姊妹之间的矛盾从根本上是无法化解的。
道不同,不相谋。
他和四郎也算不得是志同道合,但是,真要是有人想欺负四郎,却是他不允许的。
湘妃竹扇半遮了脸面,一双流波潋滟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在面前的两个人之间逡巡着。
他看到了钟若芝的挣扎。
他很够感受到对方的心情。
很显然,四郎又在故弄玄虚了。那个人就有这个本事,能把子虚乌有的事情说得一本正经,让人心神恍惚、自乱阵脚。
这一刻,连他都差点信以为真,更何况是当事的钟若芝?
“外面说什么了?”
在进与退、信与疑之间,钟若芝终究选择了妥协。
她为自己的口是心非深恶痛绝,但最恨的,却是面前这个煞有介事的人。
这少年活脱脱就是一个魔鬼,可悲的是,自己明知对方可怖却无法摆脱其左右。
她知道,对方不会给她痛快。
果然——
听问,若萤先是卖了个关子:“传言不可信,伴读听听就好。”
钟若芝暗中吸了口气,尽量保持着镇定:“偏听则暗,兼听则明,这道理愚姐还是明白的。”
若萤点点头,不紧不慢道:“无非是说,这次的绑架,原本是冲着伴读来的。劫匪瞅上的是钟家和世子府的钱财。伴读的身份不一般,出于爱面子,这两家断然不会对伴读不管不顾。想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一举两得,倒比绑架四叔所得更多呢。”
“荒谬!”
钟若芝怒极反笑。
“可不是呢。”若萤严肃地附和道,“刚听到这种话的时候,我还担心呢。若是信了这些人,往后伴读可怎么出门呢?总不至于从头到脚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吧?如此一来,岂不是更加引人注目?”
说话当中,她微微探身,仔细地端详着钟若芝,似乎在想象着她包裹严实后的模样。
钟若芝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一颗心险些蹦出喉咙。
对方这句话,似乎在无意中戳痛了她的某块心病,她禁不住浑身发颤,眼中难掩慌乱。
若萤不禁暗中叹息。
至亲至密之间,竟水火不容至此。
她已经能够预见,不久的钟氏一族,必将分崩离析、沦为后世的笑谈。
她相信,钟若芝应该是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但对方会作何应对,却不是她能左右得了的。
珍惜生命、就此收手,犹为未晚。
或许,她应该将这份心意传达给对方?
且不说钟若芝会否悬崖勒马,就算是能够痛改前非,然则其身后的人呢?
二房也好、钟家也好,能否和钟若芝一样的心思?会否放弃彼此间的敌对与仇恨?是否就能从此携手往前、戮力同心?
就算二房肯息事宁人,但是大爷呢?是否能够容许二房背叛自己?
一想到二房那唯一的一点骨血、那个不谙世事的叫做鹏哥儿的孩子,若萤的心情既复杂、又沉痛。
她很清楚,眼下心底这份隐约的伤悲的由来。
作为秋语蝉,她并不在乎这里的一切。任何事,就凭着自己的心情来就好,何必理会别人的生死衰亡?
但是不成。
她厌烦透了钟家却始终割舍不掉那点亲情断续。只要她一日姓钟,就与那个家族摆脱不了干系。
钟家发达,未必就有她的好,但若是钟家出丑,她一定也要跟着吃人咀嚼。
这种忍耐也是有期限的吧?
所以,大爷钟若英才会对她虎视眈眈,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弄死她。
人死了,一了百了,所有的秘密都将深埋地底。再也没有人会知道钟家院落内曾经发生过的龌龊。
没有上烝下报,没有私生子,没有狼子野心,也没有手足相残,一切都会是宁静祥和而体面的。
只要她死了,就会呈现出某些人想要的太平安乐。
这怎么可能呢?
一念至此,她终究还是做了保留。
“谣言止于智者,伴读大可不必介怀。凭别人怎么说,伴读身后有整个钟家做依靠,有世子妃庇佑,何惧之有?时候不早了,在下有事先走一步。五姑姑和五姑父那边,听说为了四叔的事情,没少出力。请伴读代若萤向他们问好致谢。不论事件是否因若萤而起,给大家带来那么多的麻烦,实在是对不住了。”
说着,她给钟若芝端端正正地作了个揖。
这便是言尽于此的意思了么?
钟若芝颇感有点措手不及。
明明她的心里正惊涛骇浪,为何对方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难道不是轻蔑?
对于钟若萤而言,无论她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风中芥子一般的微不足道,是么?
是的,这正是她一直以来厌恶这个不阴不阳的家伙的根本原因:仿佛无所不知,仿佛所有人都是脚下的蝼蚁。
一切都是虚伪的,这个人的一切都是虚伪的,就连刚才的那貌似无懈可击的一揖,细想来,都充满着毫无诚意的傲慢与轻视。
真是够了,这种鄙视究竟还要承受多久?
不能就这么放过他,须得让他也尝尝坐立不宁、寝食难安的滋味。
于是,她叫住了正要转身离去的若萤。
“听说这次在山里,四叔救了个小丫头?”
“是,有这回事。”若萤慢慢转过身来,直言不讳,“叫小秋。居然是老太太使唤过的人,很有缘是不是?要不是她自我介绍,我都认不到这个人。伴读问她做什么?”
“你大概知道她是为什么被撵出来的吧?”
“不知道。”若萤回答得干脆利索。
钟若芝不期然地给噎了一下:“四郎怎会不知道?”
若萤奇道:“老太太屋子里的事,我怎会知道?好比说伴读知道的事,若萤就一定会知道么?或者说,若萤认得的人,伴读全都认得么?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什么要紧!”
钟若芝默了片刻,到底不敢将对方的鄙薄当真。
眼下的她,根本无法确定,小秋那丫头是否和四郎说过什么,但以四郎的狡诈多诡,也不排除已经从小秋那里套出了什么。
在局势尚不明确的前提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谨慎,尽可能自保。
“是这样的……那丫头之前做错了事,我觉得对她的惩罚过于严重了些,曾跟祖母求过情,结果没有能够留住她。因想着姑姑那边近来正好缺个杂使的人,倒是可以把她安排过去……”
“伴读说的晚了。那丫头已经给人先行一步讨了去。”若萤打断她的话,“直到醉南风吧?当时我正为害愁无处安置小秋,君大当家帮忙,给介绍了个南边的商人,征求了小秋的意见后,当时就给领走了。至于具体的去向——伴读如果需要,我这两天就问问君大当家,然后再回复伴读,如何?”
“不用,不必了。”钟若芝赶忙道,心下说不出的失望。
“当真不需要?”若萤不大放心,“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没什么要紧的。”
当此时,钟若芝莫名地有点害怕,怕对方会打蛇随棍上,到时候,自己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既然她已有了归宿,那就好。”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如此回应了。
若萤点点头,再无二话,转身便走。
见她来去如风无一丝挂碍,梁从风先就急了,随手扔了酒壶,翻身跃下山石,一把便抓住了她的一只胳膊。
若萤憋住一口气,执着地将把在臂上的手指,一根根拎起来。
“侯爷有何吩咐?”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爷说的?”
“在下并不记得与侯爷有约。”
“那好,爷是专门在此等你的,这总可以了吧?”
“侯爷何故如此?”
“怕你迷路。”
“侯爷这么说,让在下觉得像是进了侯府。”
“真要是侯府,爷定会让你宾至如归。”
若萤扭头看了看默默相随的钟若芝:“侯爷的盛情,在下可是惶恐得很哪。”
“怕什么?有爷在,谁敢欺负你?”
若萤似笑非笑:“别人我倒是不怕,但侯爷什么身份?岂容人不敬、不怕?是么?”
这一声“是么”就像是一根针,倏地戳中了梁从风,也让他彻底回过味来。
这算是生气了吧?
她和他之间,虽然只是一场交易,但在心里、她终究还是不情愿的。
既然不喜欢,然则于他而言,又怎谈得上拥有?
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是他表现得还不够好?还是她年纪不到、还不能体验到那种欢愉?
是因为第一次给她留下了太重的阴影?
但是上一次,他分明已经很小心、很小心了。
难道她那晚的苦苦哀求、并非是为了尽快终止他的行动,而是真的很受伤?
果然这种事对她而言,是一种负担么?
可是,她年纪也不小了啊,看看身边,同样年龄就出嫁的女孩子有多少!
况且,他又不是第一次接触这么大年纪的女孩子。以前的那些,第一次确实都会害怕,甚至会因为禁不住而几天不敢落地行走,但是,基本上三两次后就会食髓知味,主动地粘上来,不知疲倦地疯狂索取。
但四郎跟她们都不同。
就好像在应付差事一般。
果然还是他做得不够好么……
要怎样才能让她明白,他不是个绣花枕头?她是否真的明白、外面的那些女人那么狂热地爱着他,不是没有道理的……
如果可以再来一次机会,他保证一定会让她满意的,一定……
花厅里言笑晏晏。
在外人的眼里,仪宾庄栩、王世子朱昭葵和府学训导李祥宇,乃至于朴时敏,俱是惜字如金、沉稳笃厚的,能让这几个人畅所欲言的情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极为罕见的。
钟若芝跟到阶下就顿住了身形。
跟着小侯爷并随时听候他的差使,这便是世子妃交待下来的任务。
但是,对她而言的这份美差却是有时限的。
台阶之上的领域,不是她想进、就能进得去的。
世子妃强势是世子妃的身份地位所决定的,不是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敢于效仿的。世子府中,王世子才是最有权威的。很多事,尽管世子妃给予了权利,但要付诸行动,很多时候都须经过王世子的首肯。
王世子自然是没有那么多闲功夫过问这些事情的,一切都由世子府的管事负责。
那些人都是王世子的心腹,心目中只有王世子一人。别说世子妃了,就算是鲁王宫那边有人事过来,也需要先跟府里的管事通气。
至于她,不过是世子妃后期培养的亲随,那些人就更加不把她当回事了。
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
小侯爷就是那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例外。凡事不论对错,只要小侯爷认准的,谁也拦不住、也不敢拦。
包括王爷和王妃,因为心疼这个没有父母的可怜孩子,待他倒比待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好些。
从郡侯府到世子府,再到鲁王宫,小侯爷从来都是畅通无阻。
而他那张脸,就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的通行证。
好比说今天这个事情,其实只要小侯爷一句话,她钟若芝别说进花厅了,就算是出入王世子的寝室,也不算什么。
但是小侯爷什么也没说,就那么默默地跟在钟若萤的身后进去了,整个过程都不曾回望一眼。
似乎忘记了身后还跟着个人。
对此,钟若芝只能暗中安慰自己:里面都是些男子,不是她应该插足的。而福橘姑娘因为身份特殊,理所应当伺候在王世子身边。
她不能比,不能和钟若萤比,更无法和福橘比。
一时走了神的她并未发现,即将踏进门槛的瞬间,若萤的那一记回眸。
总有些差距,不是凭努力就能缩小的。
总有些希望,就在眼前却无法实现。
所谓认清现世无非就是,要么改变,要么接受。
若萤进来的时候,花厅里的说笑声瞬间打住了。
等她逐个行了礼,庄栩招手示意她到跟前,将一本山水砑花纸递给她。
这也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要亲自给自己的得意弟子下请帖。
“四郎一定不要缺席,”平时话不多的庄栩其实像个老人家,经常絮叨,“老师对你可是念念不忘呢。为师的几时过去,几时要问你两句。我们这些做学生的都在说这个事儿呢,没想到你竟跟老师如此投缘。”
这哪里是投缘?
若萤暗中苦笑着,对那位老人不免生出几分怜悯来:“自上次不小心冲撞了老祭酒,学生至今仍心怀忐忑、不知所措。严老不计前嫌时刻惦念,让若萤深感羞愧!”
庄栩道:“你且放宽心,老师断不会为这种无心之失跟你生气。只是,到时候见了面,少不得会考校你的学问。你也不必紧张,照常发挥,错了也无妨。千万不要慌,一慌,就失了读书人的从容了,没的令他老人家失望。”
接下来,便询问她的课业情况。
若萤直言,这几天为了赶作业,累得手腕子都疼。
庄栩便又教导她:“再累,自己的功课也得自己完成,可不许找人捉刀代笔……”
一语未了,一直被当作孩子拘在边上的李祥廷当即就笑了:“一千一万个人能抄袭作弊,我们若萤不会。用不着,对吧。昨天父亲还在夸奖四郎呢。”
搬出了李大人,这回,所有人终于肯正视他了。
李祥宇从茶水里抬起头,诧异地问道:“几时的事?我怎不知道?”
昨天的事么?
他一向很在意父亲的行踪。昨天父亲来家后,几乎一直待在书房里和到访的客人说话。当这个时候,未经许可,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可是二郎凭什么敢如此信誓旦旦呢?
别不是扯谎吧?
他的怀疑引起了李祥廷的严重不满,当下便揭了自己的老底:“我亲耳听见的,能有假?”
那就是偷听?
还没等李祥宇张口,早就迫不及待的李祥廷如献宝一般,给若萤报告了一个好消息。
立秋日,李箴将会巡视济南府。如不出意外,届时,李祥廷和陈艾清将会一路陪同。
“我猜你也想跟着去,到时候一起。怎么样,二哥好吧?”
说话间,李祥廷冲她挤眉弄眼,一脸得色。
“这是真的?”若萤不大敢相信。
李祥廷瞪大眼睛、拍着胸脯道:“千真万确!骗你是小狗!我亲耳听到的,还能有假?”
一句话,彻底暴露了他偷窥的行径。
旁边的庄栩和王世子同时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听听这话说的,就好像要出去游山玩水似的。这两个人究竟知道不知道,巡察是个什么差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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