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2.472章 扑朔迷离
夏季的洗浴时间不宜过久,但若萤却在浴桶里泡了近半个时辰。
其间,腊月还加注了一次热水。
终于洗刷干净出来,换上家居的浅灰素罗中单、中裤,靸着拖鞋,若萤坐到门前檐下的地坪上。
腊月已经端来了一壶热花茶,倒了一盏出来凉着,转到后面,拿大手巾替小主人擦头发。
自宝山会后,她的头发一直保持着短发状态。
她不允许它长长,说是长头发麻烦。晚间睡觉也要束着网巾,头皮始终绷得紧紧地不舒服。
而且,每次洗头都要浪费好些时间。洗完了,擦干又要很长时间。
不如短发便利。
腊月就越发觉得自家主人与众不同了,连发型都不随大流。
果然非常人、非常行事。
他很珍惜眼下这样的宁静,但想起当下的危机,不由自主地就叹了口气。
“想问什么,就问吧。”
若萤悠然道。
心思被看穿,腊月讪讪地笑了笑,继而凝重地问道:“四爷好像一点也不着急,明明这么大的事儿。”
“着急?害怕?有糖吃么?你也是,人云亦云跟着一起慌张。”
腊月沉心想了想,恳切地说道:“是。谁都能乱,唯独四爷不能。四爷若是不知所措,三娘她们更不知道要怕成什么模样了。可这也不是办法啊!一千两,他们是不是疯了?官府撵得是不是太紧了?是不是已经把他们逼上绝路了?咱上哪儿弄这么多钱去?”
“谁说要筹钱了?让他们人财两得?四爷我是这种慷慨大方的人么?”
一句话,让腊月当场懵了。
“还有,难道你真的认为,此事有百害而无一利?”
腊月结结巴巴回答不上来。
若萤不紧不慢道:“从来福祸相依,我告诉你很多次了。之前我还在想,要如何让你家三娘提高警惕,这下就对了。也不用我说,你家三娘她们终于意识到为人处世的不易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话她都说了几十年了,如今终于能够深刻体会到其中的深刻道理了吧。”
是这个理儿。
“可四爷你——”
“会一会也好。”若萤木然道,“看来这帮人对咱们相当的了解,而咱们却对他们一无所知。若不做深入了解,迟早难免会吃大亏。”
腊月百思不得其解:“了解?小的不明白,四爷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是偶然,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若萤略作沉吟,道,“悄没生息地就把人劫走了,而同行的人次日才发现异常。我倒是没在现场,不然,我就该怀疑客店里有他们的人了。而且,当晚的饭菜茶水中是否给人暗中动了手脚,这都是有可能的。这种事情,若不是事前经过周密的布局,岂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步?”
腊月点点头:“确实!四老爷一行说起来人也不少,他们怎就一眼瞅上了四老爷?但是四爷,为什么他们不劫其他人呢?”
“你是指二姑娘?”若萤嗤地笑了,“你就那么瞧得起她?你倒是说说看,劫持二姑娘的话,对山贼有什么好处。”
好处么……
钱,可以跟钟家勒索出几个来,因为是世子妃的手下,兴许世子妃也会出点血。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仔细比较的话,二姑娘还真不如四老爷有价值。
“他们留下的字条是怎么说的?李代桃僵。劫持四叔的目的,一来是为了钱,二来是为了要你家四爷我的性命,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可见,他们很清楚,我不会舍四叔的安全于不顾。我在想的是,为什么他们会如此笃定?为什么他们会对钟家的情况如此了解?为什么会认为我对二姑娘的生死并不在意?”
腊月的心嗖地跳起来老高:“有人报信?”
若萤微微摇头:“不知道,至少目前来说,尚不明确。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帮人的耳目极为宽广。不可等闲视之。”
腊月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容小的大胆猜测一下,四爷觉得,这件事会不会跟醉南风有关系?”
君四?
他对她有那么深的仇怨么?她并不认为他会在这个时候铲除她,她可利用的价值还有不少。
君四,并不是一个鼠目寸光的家伙。
而且,照那个人的能力,想要她的性命并不难,至于如此大费周折地折腾她么?
她的脾气,他不是不知道。真给逼急了,六亲不认,保住自己的身家才是优先考虑的问题。
这次张口就要一千两,这可不是个小数目。留书的人怎能确信,她不会因为心疼银钱而选择放弃四老爷?又怎能肯定她会冒险赴约?
种种疑问,或许只有双方见了面,从只言片语中方能寻找到答案。
“这件事,要跟大爷透个口风么?也省得他顶着大太阳跑些冤枉路。”
“你真是体贴他哪!”若萤调侃道,“你那眼睛跟秦镜似的,能照见他的心思呢,知道他是一心一意想为你家四爷分忧解难,是么?”
又猜错了?
腊月顿感汗颜:“小的还是希望,大爷和四爷能和和睦睦的。难不成竟是小人的痴心妄想?”
“不是你的问题。”若萤道,“我和大爷之间,是个死结。彼此心生暗鬼,无法信任。我和他,不是危言耸听,怕是这一世只能独活。最好的相处,就是各守本分,谁也不要试着去逾越雷池半步。彼此揣着明白装糊涂,得过且过,最好。对他,我自是下不了杀手,他最好也能有所收敛,不要制造让我绝望的理由……”
但是很显然,钟若英一直在暗中窥视,蠢蠢欲动。
“他大概已吃准我的心思。别看他现在无动于衷,谁敢保证不是在寻找能够一击命中的机会?你要把他当成纨绔子弟,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别的不看,你看他是如何将永丰仓吕梁笼络在手的?你以为金谷粮行那么容易就能运转起来?粮从哪里来?如何在与同行的竞争中占据上风?背后若无坚实的靠山,凭他一个外来户,如何能在济南城扎下根来?”
腊月频频点头:“小的听三娘也说过类似的话。一直都吃老本,忽然间就做起了粮食的买卖。想想都是在认识了吕大人之后发生的事。这买卖想必很来钱,不然,大爷也不会拐着弯儿地做那粮行的实际掌柜的。读书人做生意,这可是律法明文禁止的。这得是多大的好处,才能让他敢于冒这样的风险!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了:有钱能使鬼推磨。”
若萤淡淡一笑:“不光是他,兴许吕大人也想要通过这种方式,从中捞点外快呢。”
这不是极有可能,而是理所当然。
“那天三娘还在后悔呢,说早知道金谷粮行真的能开起来,当初前头要三老爷入股的时候,就不该阻止。弄不好而今还能分点利息呢。”
若萤哂笑道:“你家三娘就是个不知足的。有的干粮吃,便想着就一盘好菜。有了好菜,又惦记着天天吃大席。也不怪她,世人大多如此心态。”
“小的明白了,三娘若是再有这样的想法,小的会提醒她的,平安是福。终究咱们现在也不差了。依小的之见,四爷和大爷的矛盾,也不能总这么瞒着三娘。早知道大爷是个什么人,早做防备,岂不好?”
若萤叹口气,道:“我也想过这个问题。现在还不行。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份危险。我不想逼大爷,一辈子还长着呢,总会有变化的,事情也好,人也好,总是在变化之中。你敢说几年之后,大爷不会改了性情?世间多少人,年轻时循规蹈矩,却晚节不保?又有多少人,年轻时一无是处,老来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多少事,当时觉得天来大,随着时间的推移,转头再看,自己都要笑话自己当初的胆怯恐慌?腊月,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在等,等这一段时间消泯彼此间的怨恨,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想等等看……”
腊月讷讷道:“一丝……大爷有那么可怕么?”
“也许,这一次就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好?什么机会?”
“除掉你家四爷我的机会。而且,如果算计周详的话,一石二鸟、三鸟,都不是没有可能的。”
腊月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大爷他们恨四爷,这个小的知道。难道这就是四爷不想筹钱赎人的原因?”
“干掉四爷我当然是他们一直以来的一个心愿,也许,四叔的家产也早已被他们觊觎上了……”
为何要钟若荃与她同行?名义上说的好听,老子出了事儿,儿子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可他们确实是为了成全钟若荃的好名声么?
“不。往最坏处说,假如四叔有个三长两短,只要钟若荃还在世一日,四房就不会完,四太太和五姑娘就有依靠。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腊月重重地呼出来一口气,忍不住按住自己怦怦直跳的心窝:“一不做、二不休,借着这次的事儿,干掉爷儿俩,然后把罪责推到山贼的头上?确实,凭世人再多疑心、再多不忿,谁敢去跟山贼当面对质、理论?好、真好、好一招借刀杀人!”
四老爷和三爷若是没了,四房的一切可不就都顺理成章地变成钟家的财产、由老太爷他们说了算?
届时,孤儿寡母能有何作为?杀猪的汪大舅能有何作为?这可是钟家的家事,外面的人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
腊月紧抿着嘴唇,帮着若萤将全部头发束起来,拿一根胭脂红的发带绑紧,随后,将网巾从额前拢过,在脑后系起来。
做完这些,他才松口气,道:“要真有这样的心思,也太可怕了……小的觉得不大可能……这可不是过年杀鸡宰羊那么简单……要真干了那事儿,别说前头了,就连咱们也跑不了干系……”
腊月寒战连连,不受控制地低声骂了句脏话:“小的越来越明白,当初为什么四爷一心想要跟他们断绝关系了。果然是好事儿从来想不到咱们!做人这么黑,小的打生来就没见过。不不不,小的还是希望这一切都是假想……一家子,哪至于呢……”
话虽如此,但既是四爷说出来的话,又很难让人不在意。
“四爷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说话间,将温度刚好的花茶递了过来。
若萤接过来润了润喉咙,默默点头:“你还记得之前我教给你的那一套察言观色的方法么?你觉得管用不?”
一说到这个,腊月顿时眉飞色舞起来。
“灵、灵、简直是百发百中!按照四爷教的,小的当真能够做到坐着一动不动,光靠看、就能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要干什么!真赶四爷说的那样,每个人都是戏子,浑身都是戏,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意思太丰富了!好笑的是,明明都已经给人看穿了,那些人却还在自以为高明地遮遮掩掩,那模样,实在是太滑稽了!”
“不是他们好笑,是你学精了,阅历深了。做人需要十几二十年才能学会的东西,你现在提早学会了、领悟了。这就好像是张果老倒骑毛驴,世事回头看,你的感觉就会不一样。回头看,能发现很多事其实有多种可能。如果能够回头看,人生能够避免遭遇很多挫折……”
腊月频频点头,心服口服。
笑着笑着,忽然之间他就顿悟到了什么。
“四爷,是不是看出大爷的不对劲了?”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么?
“四爷,咱不去不行么?”
难道就没有法子避开这明晃晃的刀子么?
若萤冷冷道:“要来的,早晚要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谁欠谁的尚不确定,鹿死谁手也得等交手过后才知道。”
有道是“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既然已经站在了风头桥堡上,索性就闹得更大些。
“在这个骡马消息滞缓的年代里,你可知为人所知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山贼想占我的便宜可没那么容易,总须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行。想要随意摆布别人,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脑子。”
“可是,要他们换四爷,他们配么?”
“你在担心四爷?你莫不是忘了?四爷我可是个惜命的主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必要的时候,宁可死道友,不可死贫道。”
自来到这个世界,何为羁绊、何为亏欠,她并没有那么深的执著。
一切、不过是从心而行,而已。
ps:名词解释
秦镜―――传说秦始皇有一方镜,能照见人心的善恶。《西京杂记》卷三:“高祖初入咸阳宫,周行库府……有方镜,广四尺,高五尺九寸。表里有明,人直来照之,影则倒见;以手扪心而来,则见肠胃五脏,历然无硋;人有疾病在内,掩心而照之,则知病之所在。又女子有邪心,则胆张心动。秦始皇常以照宫人,胆张心动者则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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