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8.368章 有备而来
钟若芝的心中,刀剑林立。
不敢以为这是主子的试炼,但只将挑起事端的钟若萤恨之入骨。
她不由得想起了二房的三姨娘,那个叫胭脂的女人。
当罪行败露,那女人向她苦苦哀求的时候,其实,当时的她完全有能力挽救那个女人。
虽然上头有老太太大太太,还有嫡出的大姑娘,但是,身为庶女的她并非全无重量。
不管她说什么,他们都会听、会郑重以待。
哪怕是一句谎言,彼时也能够救死扶伤。
但她却选择了置身事外,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用不着冒着风险迎头而上,她还有后路可退,很有更好的保全自身的方式。
类似的一幕,今天似乎又发生了。
面对着众矢之的的钟若萤,面对着一个明明已经被认定为敌人的人,明明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却让她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能够容她转身的空隙并不大,前方与后方,都是悬崖,动辄就有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之虞。
她必须得好好把握住一个“度”。
钟若萤不是胭脂,看似身处四面埋伏的她,其实外围却筑起了一圈高大的、坚不可摧的城墙。
她并非孤身作战,在其身后,是一支看不清人数的强大的军队。
说白了,钟若萤究竟是男是女,这件事,根本就由不得她一个下人说了算。
钟若萤既敢于当众宣称自己是个男孩儿,且说得理直气壮,此事本就透着蹊跷。
而福橘的反应,似乎是默认了钟若萤的说法,然则——
要么,钟若萤当真是个小子,要么,就是福橘在有意隐瞒。
仅仅是个人行为的话,福橘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欺瞒自己的女主人。
况且,福橘其人一向很会做人,即便是世子妃这边最难缠的人,见了她,也不敢不给个笑脸。
无法不钦佩这个女子。作为世子侧室被从小教养的她,与王府上下都处得极为融洽。王妃喜欢她,几乎将她当成女儿来看待;郡主喜欢她,自小主仆两个亲如姐妹,一同玩耍、读书、长大;世子依赖她,凡经她手的饮食衣着,在世子看来,再没有什么不好的;……
就这样一个女子,却最终选择做了侍女。世子侧室是何等荣光的身份?只要有所生养,将来妥妥地赢得一个“夫人”的封号。
有了封号,百年之后,就有资格陪葬世子身边,千秋万代、名留史册。
成了“夫人”,就算世子妃再怎么不乐意,也是不好表现出来的。
可是,她却拒绝了。
不能不说,这很令人惋惜,但与此同时,谁又能不暗中佩服这女子的刚烈勇敢、淡泊名利?
她的态度很明确,身为忠仆之后的她,甘愿一世为仆,效忠王府。
更令人叹服的是,王妃那边居然就同意了!
没有人敢拂逆王妃的话,也从来没有谁敢有这种心思,但是,福橘做到了。
这是否意味着,她在王府中有着特殊的、高人一等的地位?
毫无疑问,确实如此。
这个女人不好惹,就连世子妃都对她存在三分忌惮。
世子妃连王世子都不怕,却害怕一个福橘?当然不是这回事儿。世子妃看到的,是福橘背后的鲁王爷和王妃。
福橘的言行,或多或少代表了鲁王或王妃的意旨。
再往深处想,福橘身后的一干人,弄不好都参与了同一个谎言的编织行动。
因此,钟若萤的底气才会那么足。
良医所也好,王世子也好,鲁王府也好,这些人,哪一个都不是她钟若芝所能反驳的。
这也正是她的惊惧与犹豫的根源。
惹不起,躲得起总可以吧?
但要怎么躲,才不至于让世子妃察觉出端倪,进而怀疑她的忠诚呢?
有道是“不知者不怪”。一无所知的话,反显得自己无能;知道太多却不说的话,则更是要不得。
于是——
“回世子妃,小人与四郎并为住在同个屋檐下。四郎一家,很早以前就分家出去了……”
这是实情,却也是绵里藏针、笑里藏刀。
“分家”二字就像是一枚针,不轻不重地戳中了在场的所有人。
一种意在言外的微妙气氛,开始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并渐渐洋溢出来。
八卦历来都是女人们的最爱,是骨子里无法抗拒的新奇特。
本朝历来崇尚礼法,尤重一个“孝”字。所谓“百事孝为先”,在家孝敬父母,出世方能效忠于君。
自大夫往下,家族之间最看重的就是父慈子孝满堂欢。更有诗书人家,几代同堂、兄弟无间,往往成为世之典范,备受推崇爱戴。
在这种世风之下,“分家”一词便不知在何时,被悄然地赋予了很多反面的东西,比方说“兄弟阋于墙”,比方说父不慈子不孝,比方说唯利是图六亲不认;……
分家而居的人,往往会遭到四方的无端猜疑与歧视。而疑心生鬼、为鬼所祟的人,难免就会作出一些自以为是的言行来,给人造成困扰与伤害。
更有甚者,会令人步步艰难、诸事不顺。
这也正是当初叶氏为何定要留在钟家的根本原因。尽管不被公婆认同,尽管妯娌不合,尽管得不到老宅的任何馈赠施舍……
这都无所谓,只要能继续留在钟氏族谱上,走出家门去,人前就能直起腰说话。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
这是世间绝大多数人的一种本能。
但却不怎么适用于若萤。
她很清楚,这种想法并不是这具身体的原主的,而是那个莫名其妙的秋语蝉的意识。
她从来不觉得活着有多么费劲,也从不认为某些人或者某些事的不可或缺。
她一直相信:一个人,无论碰到谁,那个人都是其生命中应该出现之人,绝非偶然,从其人处,定会有所获。无论走到哪里,那都是命中注定该到的地方,经历一些应该要经历的事,以及遇见应该遇见的人。
一切都是因缘,没有什么非君不可、非君莫属。
因缘不是窠臼,怎奈总有人要画地为牢。
挡所有人都觉得“分家”可耻,她却能够保持泰然自若。而也就是这份与众不同,多少消减了钟若芝的算计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分家固然不光彩,可是,看四郎这表情,倒不像是理亏,莫不是当中另有隐情?还是说,错根本不在四郎的父母?
看到差不多了,若萤幽幽道:“伴读所言,确属实情。只是尚不够详尽。世子妃有所不知,家父母也曾生养过几个儿子,但都在襁褓之中,就夭折了。也曾偷偷找术士看过,说是天意。既是天意,还有什么法子呢?因此,到了草民出生的时候,家父母便做出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决定,跟所有人隐瞒了草民的性别。不为别的,就为了别断了三房的血脉……”
说到这里的时候,堂上已依稀听得到唏嘘声。
说什么“孝”不“孝”?没有子嗣,一切何从谈起!
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哪!
“当然了,江湖术士的话不可不信,但也不能全信。事实证明,家父母的小心翼翼,是十分有必要的……”
若萤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
恰到好处的引诱,将众人包括梁从鸾的胃口吊得高高的。
可是,她却就此戛然而止了,剩下半句话、留下好大一个悬念。
“此话怎讲?”
这话,仍旧是问的钟若芝。
若萤便很怀疑,世子妃莫不是不屑跟她说话,因此才选择拐了一道弯,让钟若芝代为转述?
不然呢?面对面的两个人,什么不能问、不能说,何须劳烦第三者?
不过,如此甚好。能看到钟若芝受困,她这边自然心情愉悦。若能再见识一番二姑娘的口才与城府,则可谓幸甚至哉了。
钟若芝几乎要气炸肚子。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凡事只要跟钟若萤沾上边,定会变得刺猬一般扎手。
满平静自在的日子,就因为钟若萤的存在,顿时就变得捉襟见肘了。
到底上辈子她欠了这人什么?!
为什么要如此殚精竭虑地围着她转悠?为什么她惹下的乱摊子、要她来收拾?
这次又想算计她什么?
无非就是三房建新屋,从山墙下挖出小铲的那件事呗!这要她怎么说?怎么说都很丢人吧?
虽然最终未能确定小铲子是四房埋下的,但是,三房和四房关起门来吃的那顿饭,似乎就已经将此事给定性了。
终归跟四房脱不了干系,终归都是钟家的丑事。
钟家名声不好,她岂能幸免!
要不说,钟若萤太阴险了,居然丢给她这么大一个黑锅!
这是存心让她做不了人呢……
是了,很早以前,三房就极力反对她给世子府做仆从……
口口声声说是为她好、为她的尊严着想,谁信呢?还不是出于嫉妒。换成是三姑娘钟若苏,试试,还能拦着劝着不?……
钟若萤这么费尽心机地往上爬,拼命与小侯爷他们拉关系、套近乎,为什么?不就是做给她看的么!二房的有出息不是?三房也不差!……
三娘那个人,本来就是个死要面子的。凡事都要强出头,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贤惠大方似的。她亲自教养出来的孩子,还能不随她?……
“世子妃恕罪,伴读既不跟我们住一处,这些私事,也很难知悉的……”
正当钟若芝心念百转的时候,忽然听到了这句话,她不由得就是一愣。
听意思,钟若萤这是在——维护她?
对方怎就知道她其实就想要这样的结果?为什么能够知道她的所思所想与所求?
她不无震惊地看向对面,对上的却是无从捉摸深浅喜怒的淡然一瞥。
她不由得暗中大怒。
她记得这双眼睛,也一直痛恨着这双眼睛。看不到底、也看不清冷暖,不言不语就能把人打入十八层地狱去,剥得存缕不存、鞭挞得体无完肤。
凭什么!一个半大孩子,凭什么无所不知不以为然?!
她以为她是谁?
维护她?怎可能!这只是她的又一个阴谋罢了!
果然,她无法再开口了,但同时,也失去了战斗的资格。
既然没有住在一起,那么,又凭什么对“别人家”的事了解得那么透彻呢?这事儿难道不值得推敲、不是很可疑吗?
还是说,在三房安插了什么眼线?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莫说做,就是说说这些勾当,也是极为可耻的。
但这么一来,问题又出现了:既然是“外人”,又有什么资格断定四郎的身份呢?
已经彻悟了一切的钟若芝,禁不住手脚冰凉。此时才发现,原来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世间最强大、最厉害的对手。
钟若萤的沉默寡言,不是因为迟钝愚笨,恰恰那正是一层保护,如同黑夜一般、无所不容。
钟若萤的只言片语,都不是随心所欲无的放矢;她的每个细小的表情,都是能够致命的陷阱牢笼。
怪道大爷对她防范至深,而她还只道是大爷疑心太重。
果然,这个人很危险。最好,世间没有这个人。
而此时此刻,除了诅咒,她已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痛恨的那个人昂然自若地博取满场的关注。
“从来口说无凭,世子妃不信,也是可以理解的……”
自说自话着的若萤,似乎正为某件事所困扰,看上去既迷茫、又认真。
只是,没人猜得透她的下一步。
福橘也一头雾水,提心吊胆地看着她,生怕一错眼,就会天崩地裂。
她知道四郎了不起,但能将这些人如泥丸一般抟玩在手中,除了四郎,福橘再不曾见过第二人。
说句实在的,她既怕四郎惹事,却又巴望着看四郎惹事,想看看四郎是如何平定风波的,想学学四郎的手段和心眼儿。
这种心态,想必是受了王世子的感染。要不是这般纠结,依世子的脾气,怕是早对这孩子失去了兴趣吧?
而唯恐天下不乱的,又岂止一人?
梁从鸾上身微微前倾,问:“莫非四郎已有了法子?”
“嗯。”回答相当率性,也足够自负,“不然,就请良医所的当面说情,世子妃觉得呢?”
这方式不可谓不正当、体面,但是——
梁从鸾的眼神倏地便阴暗了几分。
要她请良医所的来,不难,难就难在,请来做什么?就为了求证钟四郎的性别?
钟若萤一直都由良医所看护着,有王爷和王妃关注着,又有王世子一旁守着,就算是个妖怪,又哪里轮得着她质疑、操心了?
敢质疑王府……
鲁王岂不是要更加反感她么?那老头子,说话也忒损了,偏心都偏到东海边了……
“四郎这是要做什么?”
忽然间,福橘惊叫了一声。
梁从鸾猛然醒来,目之所见,面前那孩子竟然在当众脱衣!
这才多大工夫?外头的直裰已经敞开怀了,下一步,就该是中衣了。
不可想象,要是福橘不加以阻止,难保不会当众脱个精光!
管她是男是女还是怪物,赤身luo体暴露于公众面前,怎么说都是极为不端的行为。
自己不要脸就算了,还要玷污别人的眼睛,这不是该打么!
眼瞅着若萤的手拽住了中衣的系带,福橘当真慌了,一把抱住她,直道使不得:“四郎真是糊涂了呢……成天家读书,怎就把圣人训给忘了呢?……”
若萤不忿地挣扎着,振振有词道:“这事儿要是不说清楚,以后出去,还是给人当成女人耻笑,还叫人怎么有脸见人去?”
言下竟是十分坚决,定要当众证明自身清白。
当此时,福橘毫不怀疑,要是任由事态发展下去,不说全部脱光,这孩子绝对能把上半身都露出来。
这可不是小事儿。
王世子那边,肯定会不痛快。
小侯爷那边,怕也要行风起浪:是了,本侯一直想要看的四郎的身子,却给一帮女人给先睹为快了,这不公平!
问题是,小侯爷若是得了公平,这世子府绝对就不得安宁了。
“四郎不可!”福橘沉着脸,义正言辞,“四郎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可以当众做这些事?岂不有失斯文?”
“佛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只要能释除大家的疑惑,就有点牺牲又有什么?”若萤此刻,完全像是失去理智的任性小儿,“还是说,诸位怕污了自己的耳目?虽然在下出身乡野,却也不脏。在家时,就三日一沐五日一浴,赶上夏天,家母要求,必须天天沐浴,以保持身体整洁。别人家都有虱子虼子,只我们家没有,自觉地一点也不脏……”
“那也不成!”福橘紧紧抱着她,感受真切:这孩子貌似在做戏呢。
她不由得暗中松口气,为加强逼真效果,语气越发严肃。
若萤嗤笑道:“怕什么?反正又不是第一次给人看光。被救之初,从王世子到良医所,再到照料起居的姐姐们,不全都看见了?怎么,在下让你们不好意思了吗?”
福橘老老实实道:“那时候是没办法……”
若萤斩钉截铁地纠正道:“姐姐此言差矣!王世子既然能见得,世子妃自然也能见得。既是夫妻,理当同心同德,不是么?”
不是么?……不是么……
这一声质问,不啻当头棒喝,把一心想要看热闹的梁从鸾彻底惊醒了。
从风常常抱怨说,四郎偏袒朱昭葵,她不信。王世子何等尊贵的人?何需在意一介裋褐的话?又何须一个平民的维护?
但是今天,她发现她错了,错得离谱。
钟四郎的话,确实够深刻、够霸道!
如果她还顾念着夫妻之情,如果她还当自己是这里的主人,如果她不想讨得王府更多的不满,那么,此刻她就该袖手抽身。
不要再做任何的争竞,别让一个小小的钟四郎,毁了她的生活。
作为尊贵的世子妃,怎能自甘堕落到同一个平民斤斤计较呢?
ps:名词解释
1、八卦:世界上纷纷扰扰的小道消息,其中大多是源自于男(阳)女(阴)间的恩怨情仇,好比阴阳衍生出八卦一般,故名。
易经有言:阴阳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字代表了琐碎庸俗的贬义。
民国时期某些茶馆为了增加生意,在馆外墙上按八卦形状贴放各种小道消息,八卦之称由此而来。
2、直裰:宋朝开始就有的一种服饰。明朝时候,在文人、士大夫中流行。
明直裰衣长过膝,长度有具体规定。交领长衣,两侧开叉,无摆。
前襟和后背都有中缝,琵琶袖,也有直袖,方袖。
3、中衣:又称里衣,多为白色,主要有中衣,中裙,中裤,中单之分。可搭配礼服,也可以搭配常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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