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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9.279章 手足之情


  若萤转过脸来,如初见般,瞅了他好半天。

  杜先生死活不敢动弹。他很清楚,一旦他转开视线,就意味着他的失败。

  但是,就这么死撑着,好像也不怎么容易。

  此刻的他,就如同烧成灰的芦杆、灶台上的雪人。

  而钟四郎就是那个主宰他去留的一口气。

  “能告诉我她的闺名吗?”

  若萤的嘴角沁出一丝笑。

  杜先生瞧得分明,不由得瞳孔紧缩。

  这孩子的这个小表情向来诡异,只要一出现,定是存了什么光怪陆离的念头。

  他觉得头皮发麻、喉咙干涩,像是拴在青草上的蚂蚱,随便怎么折腾,终究难逃出生天。

  他扭捏了一下,磕磕绊绊道:“严……严以为……”

  让他稍感宽慰的是,四郎并未嘲讽他的异常,只顾自言自语道:“要说最有名的严姓,当属滨州所辖曲阜县内的严氏一族。现任当家的宗主,乃是曾经的国子监祭酒严以行,对吧?”

  杜先生撑了撑眼眶,弱弱敌点了下头,低声嘟囔道:“你倒是打听得仔细……”

  “那是!世子府存了三四年的朝报,我可是一字不落全都看完了的!”

  当然,这可不是简单的炫耀。

  杜先生能够听出她话里的狠意。

  “世子府”这个尊贵的、令人神往敬畏的所在,带给她的却绝非是什么愉快的体验。相反的,却是无限沉重的压力与生死攸关的凶险。

  九死一生的经历、当众受辱的隐忍、毁誉参半的声名……

  对一个孩子来说,都是极为伤神的负担。

  而她却扛下来了。

  是命硬,还是造化大?都已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她已经爬上那些块垒棘柴所筑就的高台,以俯瞰的姿态呈现在世人面前。

  对于失败者而言,曾经的苦难都是羞耻。而对于成功者来说,曾经的羞辱都是锤炼。

  所以他不敢小瞧这孩子,因为这些道理,四郎都懂。

  他悄悄地偷眼过去,只见她的面色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铺直叙。

  “严以行育有一子一女。子名严雪梅,时任府学教授,与李知府的长子李祥宇即是同事,也是翁婿关系。”

  杜先生嘟起嘴,又点了下脑袋。

  “登州卫指挥使陈松龄陈大人的原配夫人严霜林,正是严以行的嫡女。严雪梅的嫡女,说给了李府的大公子为妻子。这位李府的大少奶奶,和陈府的陈夫人,乃是正经的姑姑和侄女的关系。也就是说,李、陈、严三姓本是亲戚。是也不是?”

  “嗯……”

  杜先生暗中开始擦汗。

  “但是我听说,曾经有人想把自己的嫡女说给严雪梅大人?结果那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死活不乐意,执意下嫁给了医户之子。为此,做父亲的感到尊严受到了打击,一努之下,公报私仇,怂恿自己出身不凡的学生,一纸昭文,改写了天下医户的命运,生生阻断了他们的仕进之路。”

  说到这里,若萤突然笑了一声:“也许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也许是另有打算吧?要说只是为了一桩婚事就作出如此草率荒唐的决定,换谁,都不会相信吧?是当真一时鬼迷心窍,还是说,这件事只是个幌子?”

  她转向身边的人,想要寻求答案。

  杜先生却只管耷拉着眼皮,看着脚尖揉搓着一块小石子儿。

  不说?不说拉倒,以为她对那些阴谋阳谋很有瘾是不是!

  “圣上为宗庙之事烦恼多年,朝中文武也为此分成几个派系,中立派,保皇派,保守派。作为保皇派的你老因为人缘不好,干不过保守派。你那好学生怕你给人咔嚓了,就名为罢黜,实则保护的把你藏了起来。而你呢?出于某种私心,好山好水的地方不去,偏偏就选择了这个小气巴拉的地方。

  这几年作茧自缚般的生活,大概不怎么舒服吧?虽然隐藏得足够隐秘,可是心里头仍旧惴惴地。毕竟,这山东地儿上到处都是你的仇人。李、陈、严这三姓,在这场宗庙拉锯战中,态度其实一直都在变化着。起初是保守派,为的是稳固社稷。而你老却偏偏叫嚣得那么厉害,也就怪不得他们烦你了。

  但是近年来,天下既安,国富民强,圣上已经具备了明君的气质。原来的保守派们纷纷转移阵地,倒向圣上这一边。按理,你老应该感到安全了,可是我却听说,他们对你仍旧抱有恨意。为什么?为什么呢?……

  他们都不是不知轻重因小失大的人,为什么独独对你百般看不顺眼?

  要达成圣上心愿,此时就需要一个能够振臂高呼、从者如云的人物出现。跟着这杆大旗,大家顺水推舟地将圣上的生父、前鲁王请入太庙享祀。而这个领头羊,无疑就是你老。

  只要抬出你老,一举数得。成功的话,大家跟着你吃香喝辣。失败的话,有你这个主犯承担全部责任。反正你不怕死,反正你无所牵挂,是么?

  这么简单的道理,李陈严三家不会笨得连这么现成的便宜都不捡。为什么迟迟不动?是看不清局势,还是单纯的就是不想让你老做这个时势英雄?”

  若萤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痛心疾首地说道:“说到底,你老把人家得罪得太厉害了!严以行,严以为,他们本来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我那可怜的外祖母,本来是前程无量的大家闺秀,到头来却给一个轻浮的家伙作了小妾。我相信,肯定不是因为人家姑娘品行不端,定是你轻浮躁动、色胆包天,欺负了人家……”

  明明都已经有了屋里人,却不能检点自己的行为;明明是个君子的模样,却非要干那贼寇的勾当!

  “因为一时的冲动,害得好好的一个姑娘家不得不伏低做小。我要是严以行,我当时就能捶死你,你信不?”

  杜先生已然是冷汗涔涔,大气不敢出一声。

  面前的若萤抄手端臂,状若青松,凛凛不敢犯。

  “你、你听谁说的?”

  杜先生竭力想要守住一寸土地。

  若萤嗤地冷笑道:“猜的!这种破事儿,你觉得谁会说?严家人,还是你?要不我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报应!活该!”

  若萤的胸脯激烈地起伏着,到底忍无可忍,飞起一脚,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踢飞出去。

  石头砸中下方的一棵树,树冠上的堆雪轰然坍塌下去。

  杜先生吓了一大跳,遽然侧目,看到她面色不善,更是吓得差点断了心跳。

  要不是还顾念着彼此之间的那点血亲,那本该被踢飞的,可能就不是石头了吧?

  印象中,她总是很舒闲,再大的事情,似乎挥手就能拂开。

  在她眼里,似乎再坏的人,也有其可悲可恕的一面。

  她的胸怀,一向宽广得令人无话可说。

  眼下却被他气成这个样子,无可奈何又无处发泄,像是误落蛛网的蝴蝶,而他,就是那只丑陋残忍的毒蜘蛛。

  原来自己在她心目中竟是那么地阴暗不堪。以往的谈笑风生,都是强作欢颜吗?

  在她一再遭受未知灾难的袭扰的同时,他自己不也在给她制造着困惑与伤害吗?

  跟那些只会躲在暗处攻击的小人相比,他又能高尚到哪里去!

  偏偏他跟她又是那样的关系,她就有再多的怨恨与痛苦,也只能和血吞下,不然,还能怎么样?

  能把他怎么样?

  显然,她的鞭挞尚未结束。

  “你真是老昏了。我就想不明白,后头你为什么还会想着把自己的闺女说给姓严的?你是生怕气不死严家人是不是?你告诉我,你那是故意的,还是当真不知道自己后院里的事?说,装什么哑巴!”

  杜先生打了个哆嗦,冲口而出:“我……我那不是想亲上加亲嘛……”

  然后,他就看到四郎的嘴角抽搐了两下。

  他怀疑他被骂了,但究竟是多么恶劣的粗话,他觉得他没勇气去追问。

  “你的原配是个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外祖母的话,怕是从来不曾跟你抱怨过什么吧?一切都是太平的,所有人都是善良的,互敬互爱、好比娥皇女英大小周后?”

  杜先生想了想,慎重地点点头。

  此举又换来一记嗤笑:“当真是读书读傻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呆子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生活,大概就是这种吧?仕途风光,左拥右抱。你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重!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也不怕给撑死!”

  “咚!”

  突如其来的大响,吓得静言眼睛直眨。

  他定定地瞅着眼前的若萤,不知道才刚她想到了什么,此刻看上去,她很是有些抑郁。

  桌子上的一只拳头,在微微发抖。

  “为什么你不恨他?为什么不讨厌他?为什么你要吃他的气?都是你们,给他惯出了那些毛病……”

  静言用了一点时间来消化她的这番话,终于弄明白了那个“他”指的是谁。

  若萤霍地抬起头,强调他说:“我说的,你听明白没有?往后不用搭理他!他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他以为他的三观很正确么?丈八的灯台,只照得见别人,照不到自己!”

  她的眼睛里有刀剑纵横,素日的笃静深沉荡然无存。

  也许,这才是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姿态,可是面对这似是而非的正常反应,静言只觉得心里难受。

  他能感受得到她的怨恨、气愤。

  他清楚地记得她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所谓愤怒,是在用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

  那么,她此刻一定是痛苦的。

  “若萤?若萤!”

  他终于有勇气伸出双手。

  指端接触到的是一具极力克制着颤抖的身躯。

  不能宣之于众的心情,不得不压抑的情感,他感同身受。

  小心翼翼的试探,终于变成了孤注一掷的拥抱。

  “对不起……”他低低叹息着,无奈又温柔,“怎么能恨呢?他不是我们的仇人……”

  “可他却视你为仇敌。”回答掷地有声,且毫无妥协之意。

  “我知道……我知道若萤一直都在替我抱打不平,知道你心疼我。对不起。明明这种事,应该由我来承担……”

  可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不敢道出真相。总觉得也许什么都不知道,反而要好一些,起码不会有而今的痛楚与纠结。

  “从头到尾,我只想着自己,一直都在自以为是,对不起……”

  “你明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果然,她无法抵挡这样的温柔。就仿佛前世欠缺了这样的情感,从心底想要更多、更多……

  因为他是静言,因为他是她的一见钟情,因为他是第一个朝她伸出手,温柔地呼唤她的名字的人……

  不同寻常的心动与记忆,应当有着花开烂漫的经行。

  而结果,却是如此地潦草荒诞!

  心下如杂草蔓生,浑无道路。

  同来不得同归去,故国逢春何寂寥?

  原本以为能够紧握在手的珍宝,却原来是怎么也攥不住的沙。自信也好,自负也罢,最终,她都被这反复无常的俗世给狠狠地撂了一个跟斗。

  “真的很讨厌,真讨厌这个样子……”

  她和他之间,再也不可能有任何的憧憬,也无法再往前一步。

  她不甘、不忿,更不想屈从于这样隐晦的现实。

  她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仰起头,双目之中膨胀着无需言说却一目了然的蠢蠢欲动。

  危险而狂热,较之飞蛾扑火,似乎更加坚决。

  静言听到自己的心弦“铮”地响了一下,似乎是断裂了。响应着颤颤袅袅的余声,有大片大片的黑暗正从心底翻涌上来。

  他已非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他完全能够看得懂那幽碧的瞳眸中所蕴含的意图。

  他相信从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就预料到了这一刻。所以,他一直坚信,自己会从容以对。

  但是眼下,他却只管惊慌着,手足无措地忘记了该有的反应。

  心底翻滚着的,是什么?

  期待,雀跃,恐惧,还有……喜悦……

  那都是些什么?

  静言,你喜欢我吧?

  静言,你愿意和我好吗?

  静言,我喜欢你。

  ps:

  不知道大家听说过一个词没有?“基因性吸引”,大概意思就是,一起成长生活的近亲之间,不会有吸引。但在成长过程中分离的近亲,重遇时,会产生强烈的吸引,这是生物学规律所决定的。

  因此很多文学作品以及影视剧中,常出现这种狗血的情节。比方说曾经风靡一时的“蓝色生死恋”,“妹妹恋人”“水泥花园”。

  还有啥?大家可以补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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