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28章 百废待兴
“有些事,要拜托芒哥和丑瓜哥。”
若萤的一句话,让小芒和丑瓜既紧张、又期待。
他俩满怀羡慕,希望能够跟腊月那样,鸟枪换炮去镇上显摆一把。
以后,自己不再是猪嫌狗不爱、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有钟四郎撑腰,合欢镇随便他们晃悠。
在这两个人的心里,似乎从腊月身上的疮好了的那天起,就对眼前的这位钟四姑娘产生出莫名的敬畏来。
按理,她不过是个幼童,没道理把她当回事的。可从她的言谈举止中表现出来的深沉镇定,无形中带着一种威严,就好像一把绳索、一副枷板,把两个散漫自由惯了、很难相信别人的野小子定在原地,死活迈不开腿。
“四——四爷你有什么吩咐?”
想来想去,果然还是这声“爷”显得更有气势。
山下的人都说,钟四娘这副打扮,男不男、女不女的,完全就是叶氏心态的一种真实写照。一直期盼有个儿子,结果生不出来,所以就饥不择食地放任女儿冒充小子,但只图个心理安慰。
不然呢?跟钟四姑娘这么大的女孩子,整个合欢镇,还有谁没有裹脚?女孩子怎么可以不裹脚,将来要怎么嫁人?
对于这声“爷”,若萤采取了默许的态度。正要开口,忽然觉得身边有异常。
扭头去看,只见大显已经解开了包袱,闻着桃酥的香味儿,咕嘟咕嘟吞咽着口水。
“就一块,我就吃一块。”他涎着脸,冲着若萤谄笑。
若萤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开他的手。
“将来要做大师父的人,就不能装装样子?”
“这不是没人吗?”大显委委屈屈地瞅着她。
“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不信?”
若萤的脸色很冷。
不是她不信任小芒他们,实在是大显这幅样子太不着调,跟个扶不上墙的阿斗似的,叫人看着就着急。
“马上就麦收了……你种的那点粮食,不会是已经被你割下来煮了吃了吧?”
若萤有点理解母亲了,面对不上进的子女,也是这么地骂也不是、打也不是、放弃更加不甘心吧?
“我有那么馋吗?”大显抗议道,“往常我一个人住,一窝鸟蛋能吃好几天。他们三个来了,吃一顿都不够。什么都要分,幸亏我早就饿出来了,换你试试?”
“很快就好了。”
若萤把包袱扎好,选择性忽略了他快要流出眼眶的幽怨。
她才不信他呢,腊月他们成天到处讨饭吃,难道就不曾与他分享过?几个人,僧不僧、俗不俗的凑在一起,敢说没偷吃过鸡狗?
没开过荤,为什么身上一股子鸭子汤味儿?
那么膻,诓谁呢!
若萤把包袱交给小芒拎着,抬脚进了寺庙。
如果猜得不错,厨房里定是留下了偷吃的证据。
“小四儿,你说,真的会有人来拜佛吗?”
刚才她跟腊月的对话,大显听得一字不落。
“不来,也不过就是保持原样,有什么损失。”
若萤的回答,冷静得近乎冷漠。
大显鼓着嘴,想反驳来着,又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一时半会儿居然无从辩白。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大显不服地咕哝道:“怎么没远虑……怎么死的我都想到了,死了之后,怎么给野猫野狗吃掉都想到了……”
若萤顿住脚,盯了他好一会儿。
大显就跟犯了错的小孩子,藏手缩肩,两只眼看东看西,就是不去看她。
如此的幼稚,老和尚地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担心?这要是在山下,会不会给人卖了还会乐滋滋地替人家数钱?
她真要替这个半吊子和尚负责吗?
不管他行不行?
行不行……行……不行……
从大雄宝殿到法堂、藏经阁,再到寝堂、茶堂、延寿堂、禅堂,然后是斋堂、浴堂、西净,若萤走走停停,把整个六出寺审查了一遍。
又让大显次第开了门。
禅堂里的长连床上布满灰尘,施椸架上结了几层蜘蛛网。禅堂中央的圆龛里,供奉的圣僧像也无复当日的明亮干净。
不管什么房子,长久无人居住,即使是没有风吹日晒,也会渐渐丧失生气,最终垮塌。
“放生池是脸面,抓几条鱼、几只王八养着。当真没人来,就当是给自己储备粮食了。”
鱼汤与王八汤,可都是滋补的好东西。
一路看过来,心里有了数,若萤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原则,开始替这座寺庙打算前途。
“好。”大显重重地点头,觉得她的提议很长远。
他不是个能干的,师父在世的时候,一切有师父打点。师父不在了,有师兄弟们张罗寺庙的日常生活。
他已经习惯了依赖。
况且,小四儿的建议中肯、贴切,没道理不听。
出家人,一切讲究个顺从,不是吗?
小芒和丑瓜紧随在后,听着这些话,只管挤眉弄眼,心里非常讶异。
这不是六出寺的事儿吗?怎么轮到钟四郎当家作主了?虽然她说的都很有道理。
但人家大显就要听她的,又如何呢?不听她的,难不成听他们兄弟的?
连腊月都管钟四郎叫“爷”了,这是承认了她的能力啊,能够让人心悦诚服,这本身就是本事不是?
要是六出寺好了,他们俩岂不是就有了依靠?别的不说,吃、住是没有问题的。这比成天东躲西藏要好得多不是!
所以,听四郎的话有饭吃,是这个道理吧?
“山下做生意的,即使一整天没有顾客上门,那门面也不能关。”
若萤对大显,没有表扬,只有批评。
“业精于勤,荒于嬉。把你的木鱼佛经捡起来。有人的时候,念给人听。没人的时候,自己修心养性。一个人若是自甘堕落,那就彻底没救了。”
大显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里:“小四儿,你说的跟真的似的。你就那么敢保证,一定会有人来?”
“拿你这座寺庙的一半打赌,怎么样?”
若萤微眯了眼,眉宇间有几分戏谑。
大显终究还是个血气方刚的,生活一向乏味,可不是给个棒追就当真(针)使!
“赌就赌。反正,闲着也是要倒闭的。”
“口说无凭。”
“你放心,等下腊月买了纸笔来,我跟你白纸黑字,签字画押。若有反悔,我和尚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若萤木然地扫他一眼,吐出一个字来:“好。”
大显终究是个厚道的,只说了自己反悔会遭到报应,却没有提到她会怎样。
说到底,这个人心地很纯良。
六出寺荒得实在厉害,墙外的栝蒌全都蔓延进来了,到处乱爬:松树上、房屋上。严重的地方,把整片房舍都淹没了,只剩下几个黑洞洞的口子。猛一眼看去,像是猛兽的大嘴,等着将一切进入的东西吞噬掉。
“常用的房子,全都清理了。现成有艾蒿,使劲儿薰薰。把旮旯里的虫豸都熏出来。”
若萤指指点点,有条不紊地安排任务:“芒哥和丑瓜哥,你们帮着大显师父,要抓紧。等到天气凉了,虫子全都藏起来了,想熏出来都费劲儿。要是能熏出长虫来,算你们有福。记住,蛇胆要留好,那个能换钱。如果是花花绿绿的长虫,宰杀的时候别让血肉溅到身上,会中毒,很痒、很痛。”
一听说“钱”字,那几位的眼睛霎时就焕发出雪亮贼光,把后面的警告浑当作了耳边风。
利字当头,舍身忘死不足为奇。
若萤暗中摇头,径直往后面藏经阁的方向去。
那边有条夹道通向寺外,打那里去杜先生处,倒是一条捷径。
大显殷勤地从小芒手上接过包袱,送若萤出门。
“大显,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罗嗦?”
刚才跟大显说的那会儿话,赶得上她在山下数年的讲话内容。大显不了解山下的情形,自然会以为她生性如此。
可是若教母亲她们听见了,也许会惊讶得掉下下巴来。
大显想了一下:“今天是比以前话多。不过,我能了解你的心意。你是为我好,为六出寺好。我不是傻子,好歹总是能听出来的。”
“大显,你师父有没有教过你这样一句话?人靠衣裳,佛靠金装?世人大多看重皮囊外相。酒再香,也怕巷子太深。你的小手工做的再精致,不做宣传,外人也不会知道。”
“是这个理儿。”大显开头还只是敷衍,这会儿给她一番自言自语打动了心神,就如茅塞顿开,整个人都有一种恍然大悟的快感。
他不由得收起轻慢、游戏之心,认真地倾听、细细地回味,并自觉地追随着她的脚步。
若萤感觉到了他的变化,稍感欣慰。
“有时候努力了,未必会成功。但是,若是不努力,肯定诸事不成。你那手艺别荒废了,反正都是就地取材,不费什么银钱。庙里出来的,沾了佛光,意义不同,自然而然就会有人追捧。”
若萤知道他不通世务,便尽可能说的通俗易懂。
大显点头如捣蒜。
“百废待兴。要做的事情还很多,我一个人不行的。大显,你也要动动脑筋,为自己的将来披荆斩棘。”
“好。”
“你不要总说好,你就没有自己的想法?”
“你说的都很有道理,简直比我师父说得还动人。我会照你说的去做,实在行不通了,我再想办法。”
“山里头有些野果子,不求多好,但求新鲜干净,大殿里头,该供上就供上。别等香客临门了才做准备,慌里慌张,就会失掉出家人该有的从容。”
“好。”
“到处都有山花绿草,经常摘一些好看的来供奉。那大殿,太沉闷了,一股子腐朽的味道。”
……
“门窗经常通着,没有人进出,你就多转悠两趟,就当是强身健体了。就算各方面都不如人,能够活得比别人都长寿,就是你赢了。”
……
“记得把功德箱擦干净,佛门净地,不该一抹一把灰。菩提本无树,后头怎么说的来着?”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原本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嗯,功课不要荒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记下了。”
“给我收拾一间屋子,准备桌椅。以后,我会经常过来。”
“好。这个你不用担心,库房里好多家什,用什么,我去找出来擦把擦把就能用。”
“腊月回来了,让他过去找我。买的东西就放在这边。”
“行,没问题。”
走到夹道尽头,若萤停了下来。
纵目瞭望,山如伏龙,云吞万象,松涛震怒,苍茫无尽。
“我记得《大宝积经》中说,彼极乐界有种种香周遍芬馥,种种妙华亦皆充满。有七宝幢周布行列,其宝幢上悬诸幡盖及众宝铃,具足百千诸妙杂色。
多诸宝树,或纯黄金、白银、琉璃、玻瓈、赤珠、玛瑙、玉树。彼金为树者,以金为根茎,白银为叶及以华果。白银之树,银为根茎,黄金为叶及以华果。玛瑙之树,玛瑙根茎,美玉为叶及以华果……
大显,这样的世界,你不向往吗?”
(https://www.tyvxw.cc/ty127147/5549124.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