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4章 狭路相逢
次日,叶氏仍是卯时起来,和香蒲整治早饭。
若苏姐妹相互帮忙,叠被扫炕、穿衣洗漱。
简单用过早饭后,留下香蒲看家,叶氏带上几个孩子,抱着点心,按例到前头问安去。
今天的气氛有些异样。徐图贵在三房玩了大半天的消息,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邹氏一反常态地表现出了亲热。
她拉着若萧的手,左看右看,倒像是在看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一般。问他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将来可有什么志向。
若萧受宠若惊,磕磕绊绊说不出话来。
若苏姐妹间,也在说这个事情。
“徐少爷在你们那里,玩儿什么?听送行的人说,难舍难分的。”冯恬好奇地问。
若苏微微笑道:“也许是平时学习太辛苦,看着什么都新鲜吧。我倒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好玩儿的。他倒是想玩泥巴呢,怕弄脏衣裳,没敢让他玩儿。”
“真是没想到呢,许少爷跟你们倒是一见如故。”冯恬不无感慨。
“也许是因为跟萧哥儿都是男孩子,更好亲近吧。”
若芝微抬下巴,道:“这么说,倒好像徐少爷是个贪玩儿的,跟三两岁的小娃娃一样呢。”
“三妹不是这个意思。”来了这些天,冯恬也算是对钟家的这几个姐妹的脾性有了大概的认识。
若兰是个不管闲事的,好像一只小心的蜗牛,随时准备缩回到自己安全的小房子里。至于外头是下火还是刮风,别人的死活跟她没有一丝关系。
终归她是嫡出的,又有一堆的靠山,眼下将来,统不用她操心。
所以,她跟谁都好,但又跟谁都不很亲。找她玩儿,就跟你玩儿;不找她,她也不会惦记着你。
但有一样好,她不是个喜欢惹是生非的。
若芝就像是玫瑰花又香又艳又扎手。
明面上看着亲切和蔼,其实那份大方都是假的。处处要居于人上,甚至于走路也要走中间、走前头。
老太太夸她风趣,岂不知在外人听来,那就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不过是说得巧妙,不带脏字罢了。
她看得到所有人的弱点和缺点,貌似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却是个不懂得藏拙、锋芒太露的。
相比之下,三房的几个孩子都是忠厚的。
冯恬是看着继母的脸色长大的,很是能够体会那份如履薄冰的忐忑与压抑。
三房与她并无矛盾,而且,若苏和若萌,一个足够耐心,一个十分体贴,对她很是友善,时不时还会问她住得可还习惯,有没有想家,真正把她当成一个尊贵的客人来对待。
这让寄人篱下的她倍感温暖。
眼下若芝故意曲解若苏的话,把徐少爷当成幼稚小儿,若苏宽厚,没听出来这话里的恶意,但是冯恬却听出来了。
她有些不满钟家人的作风,不待见也就罢了,何必又雪上加霜,处处言语攻击呢?
一家子,这么捧高踩低,有什么意思!
做人,总是要留三分余地的,不是吗?
若芝听她为若苏强出头,驳了自己的面子,不由得心生憎恶:“恬姐这话我没听懂呢,我什么意思?我能有什么意思?”
冯恬张口结舌,给她质问住了。
“家里头这些个姐妹中,我看恬姐跟三妹倒是很能说得上话来。是因为都是做大姐的吗?”
冯恬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这是把她冯家跟三房打成一个水平了呢。三房穷得只剩下屋顶,三餐不继、衣不蔽体,冯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然,何以连女儿都养不起,送到亲戚家来蹭吃蹭喝?
若芝这是嘲笑她呢。
冯恬的眼神登时就冷了。
一个庶出的女儿,有什么资格取笑别人?好不好她冯恬还是正室生养的呢。就算将来找婆家,同样的人家,也是得先尽着嫡女选,选剩下的,才该姨娘生养的。
仗着有老太太撑腰,就能万事顺意吗?有本事,你先把你大姐的位置占稳再说。
冯恬秋波微动,到底拉着释媛一同下水了:“天下做大姐的,大概都是一个心思,不但要为父母分忧,还要担负起照顾幼弟幼妹的责任。自然是跟无忧无虑无牵无挂的人不一样啊,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姐姐?”
这话甚是动情,若兰微笑着点点头。
“想来是我没福,没个亲弟弟做伴儿。”
若芝端起茶碗,微垂了眉梢嘴角。
她的没福,何尝不是二房的没福?
座中的都不是傻子,自然不会没脑子地议论长辈们的是非。
于是,一个二个地,你看我的穗子打得巧,我夸你的针脚走得密,机警地避开了敏感话题。
见无热闹可看,若萤踅出了小花厅,想去大人们那里学说话去。
或者,能听听下人们的小道消息也不错。
只是今天出门,好像忘记了翻看黄历,刚走出夹道、折进一架蔷薇花,迎面撞见了一个噩梦般的身影。
待到看清对面的人,若萤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
她侧身避让,垂眼瞅着自己的脚尖。
“怎么,哑巴了?你娘就是这么教的你?看见人招呼也不打?”
钟若英的语气比花荫还阴冷。
若萤歪头瞅着他,就好像没睡醒一样,充满困惑。
大房有个“英”,三房有个“萤”,说起来,这又是一段仇恨。
大太太一直坚信,叶氏给孩子取这个名字,是故意的、保藏祸心的。是不忿自己的境遇,有偷天换日、篡位□□之企图。
在外头,只要是大房的钟若英跟三房的钟若英同时进入话题,人们就会管他们兄妹俩叫“大英”、“小萤”
瞧吧,这就是差别,一大、一小而已。而谁敢保证,小的不会长成大的?到那一天,是不是就是三房当家作主之时?
庶子当家,这是不可能的。正因为付诸不了事实,所以才会选择从其他方面满足自己的心愿。
这就是叶氏的野心,是三房的不安分,更是叶家对钟家的不满。
不过,现在好了,自从上次那一垄地,三房的“小萤”获得了一个朗朗上口且独一无二的称呼:拼命四郎。
自从有了这个绰号,果然再也没有人把她跟钟若英混作一谈了。
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就凭这大太太这份曲折的心肠、久远的眼光,钟家将来的继承人,非大房莫属哪!
下人们的说话声在层层的房舍和花木之外,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四下里阒寂无声。
微风拂过,甚至不能惊动叶底的露珠。
死寂。
钟家的祠堂位于一片柏树林里,树林里有一口老井,上面成年累月盖着一方石板。那里比祠堂还可怕,光是远远瞅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据说那口井很不太平,从祖上算下来,前后淹死过七八个人。有主也有仆,有男也有女。
曾经,若萤偷偷地去察看过,绕着井台转了一圈又一圈,感受着那份来自地底的阴冷。
那里的促织,比别处生的要大,叫声更响亮,也更加有力气。
有乡民说,那是因为汲取了亡灵的力量。
人死后都要往生,那些盘桓不肯去的,大多是死得很不甘愿。
为什么不甘愿,其实这才是若萤最关心的。
她想要搬开那块石板,看看里头到底有什么。是尸骨累累呢,还是会有什么戾气冲天而起。
可惜她这副身子不争气,要挪动石板,除非是像钟若英这样的身板才行。
像钟若英这样的……
若萤觉得她听到了彼此的心跳声。
她的是又快又紧,像是黑夜中狂奔的受惊的人,而对方的心跳则又沉又闷,仿佛包覆着厚厚的绵絮,看似柔软可亲,实际上却是致命的凶器。
“这是要干什么去?”
钟若英瞅着她,就像是面对一盘子菜,盘算着从何处下口。
“找我弟。”若萤老实地说道。
钟若英嗤笑道:“二伯母带着,你怕什么?谁还能谋害了他去?”
“哦。”若萤似是而非的应着,身体保持不动。
钟若英就有些怀疑她脑筋当真有问题。看那架势,如果说要她一整天都不动,很有可能她会一整天都站在那里发呆。
只是,她在看什么呢?
垂下眼,瞥见了自己腰间的鹤逐日五彩绣纹的扇子套。
钟若英不由地心念一动。
“这个好看吗?喜欢?想要吗?”
若萤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这可是才得的,上身还没热乎呢。你想要,我得考虑考虑。”
钟若英徐徐打开竹骨苏面晓妆仕女金陵折扇,居高临下觑着面前不足胸口高的小孩子。
“难得你这么喜欢,我要不给你,回头太太们会骂我不体恤弟妹。可是,就这么给了你,还真有点舍不得。要不,你用个差不多的东西跟我换可好?”
这话说的,像是投饵钓鱼似的。
若萤睁大眼,使劲点头,然后环顾周身,只有腰上挂着个香囊勉强还能拿得出手。
不管家里多艰难,每年端午节,孩子们必定会得到若苏亲手制作的绣花香囊。因为家里绣线紧张、布料局促,她就会用各种碎布头来拼接。
经过她的巧手和慧心,那一堆本来没有用处的布头便会成为别具一格的巧物件,而且,绝对是世间无二、天下无双。
若萤抚摸着香囊上拼接形成的纹路,每一条都代表着艰辛和真挚,那是血浓于水的手足情,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
“四妹,不会吧?你想用那个跟我换?”
果然是含着银汤匙出生的公子哥儿,钟若英显然并不理解穷苦人家的心思。
“我记得先前你有个挂着紫色双穗子的香囊,背面绣着五福(蝠)临门,前面是江山红日蓝海水。那个倒是挺适合我的,用那个交换怎么样?”
若萤觉得有一股子冷气顺着脚后跟,“刺溜”一声窜到了囟门处。
黑夜。偏房。
诡异的声息、蛇一般纠缠的男女。
这是她的噩梦,难道也是大堂兄的心病?
难道说,她堂兄要非要拿她做解药?
到底他知道了些什么?
那个无意中捡到的香囊,竟是见不得光的吗?
自己攥住的,竟是别人的咽喉吗?
她下意识地拍拍脑门儿,借机安抚发麻的头皮:“我没有那个。大哥哥记错了吧?”
她仰起头,喀吧着眼皮,样子十分地无辜。
钟若英紧绷着面皮,直直地盯着她,盯着她的眼睛。
“你忘了?那个好像还是二伯父那边的四姨娘给你的呢,里面装着三姨娘特制的‘安魂丸’。那会儿你正病着,说是这个香能让你尽快好起来。你当真不记得了?那么好看的一个香囊。”
虽然是放软了身段,放缓了声音,但在若萤听来,字字句句都是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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