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4.图谋
许久听不到脚步声回转,他抹掉心底那股近乎荒谬的慌乱感,艰难地转动脖子,企图更多地探查自己身处的环境。
脚底方向一片明亮,那是外面的天光,一堆早已熄灭的篝火横在洞口,洞内不远处堆着少许枯枝和落叶。再往里,贴着石壁放了一只破破烂烂的木盆,盆沿搭着几块碎布,洞顶有水一滴滴落入盆中,发出带着回音的空响。
他身侧不多远同样是烧尽的灰堆,两只大小相近的葫芦水瓢躺在灰烬旁,外壳糊着黑泥,壳里泛着青,里面盛着清水。
而他自己先前平躺的地方,一左一右并排摆着两根结实的树枝,上面残余的细枝和叶片无规则地缠绕在一起,另外还多缠了几条柔韧的青藤,所以硌得他格外难受——这女人果然还是跟他有仇吧?连睡觉都要折磨他!
正在诧异,一句信息量极大的怒吼遥遥钻进了他的耳朵:“……这不是为难我吗?我又不会杀!”
——她有同伙!
——她和同伙起了争执!!
这个结论一出,他既觉得果真如此,又感觉不可思议,头顿时涨大了一圈。等细细琢磨过这句话的含义,他几乎是瞬间便推断出了最有可能的发展。
她和同伙——人数未知——出于某种目的将他绑来了荒郊野岭,而后在他人事不省期间分裂成了两个阵营。
“我又不会杀”——杀的对象毫无疑问是他。所以说,决裂的原因是同伙想要他的命,而她还想继续留着他这一口气。
指望恶徒幡然悔悟、悬崖勒马纯属异想天开,她要留着他的命,最大的可能是有更多图谋。
会是什么图谋呢?
思考始终不能集中,排除了身上疼痛的干扰后,他懊恼地发现自己竟然在担忧她的安危!
她的同伙会放过她么?
这么久悄无声息,她会不会已经……
或许她屈服于同伴的要挟,返回之时便要取他性命?
正在他挣扎着冲洞口张望之际,那个特殊的、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她没事!
可他有什么好庆幸的?莫名其妙!
他决定先发制人,忍痛抬头眯眼望向走近洞口的身影:“是你把我绑来这个鬼地方的——”
质问戛然而止,借着明亮的日光,裹着艳丽红衣的身影撞入了他的视野。
嗯?哪里来的疯婆子?还是个跛子?
一身刺眼的红暂且不论,脏污的面孔如他所料,衣裳明明是好料子,头发怎么是用草茎系起来的?
拖沓的脚步声源自一双对她而言可以当船划的鞋。或许是因为实在太大,鞋直接用看不清本来颜色的布条绑在光裸的脚背上。
原来并不是什么动作迟缓……
思绪中止了一刻,待他回神,她已面不改色地拖着一团花里胡哨的东西蹲在木盆旁边,随口道:“醒了啊。”
那口气太过平淡,听不出半点情绪,也听不出丝毫在意。而她的视线也不过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而已。
这、这女人——他难道不是她和同伙翻脸也要保下的重要人质么?
他瞪着她的侧脸一时语塞,她却也迟迟没有动作。他终于看清了她脚下花花绿绿的一团——一只健壮的野鸡,动作敏捷身姿矫健喜欢钻灌木丛逼急了还能飞出好几丈的那种。
这女人……在瘸了脚的情况下还能捉到此等猎物?
有这么深藏不露么?
还有,她眼下一动不动做什么?超度猎物?
他盯她、她盯它的僵局最终被她的一个深呼吸打破,随后,他眼睁睁看她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往鸡脖子上戳去,霎时爆发出惊人的气势,好不凶悍!
血花四溅,他的脖子也跟着一凉,幸好她一副不擅长宰杀猎物的模样,被溅了一脸后才手忙脚乱地想到要接血,末了就近拿了一只水瓢凑合。
山洞中,血液滴落的声音带着回响,间隔越来越长,他从头到尾目瞪口呆,直到她将整瓢温热的鸡血端到他面前,腥气扑鼻而来。
“大补。”平淡的女声如此说道。
脑海中原本全是她杀鸡放血时狠厉镇定的动作,此时凑近才发现她的脸颊白得不正常,染满血污的手不停轻颤。
她在害怕?
那一刻灵光闪过,他无比笃定,她绝不可能是派来取他性命的刺客,这双看似脏污的双手并不曾沾染任何血腥。
和他不同。
见他一直没张嘴,她蹙起了秀丽的柳眉:“凉了可没办法加热。”
依然听不出半点情绪,若勉强分辨的话,隐约带些哄孩子的口气。
可他已经十五岁了,早已过了被当做孩子的年纪,这世上曾把他当做孩子来哄的人也早已不在。
一瓢鸡血入腹,强撑的身体到了极限,他再次昏沉入睡,失去意识之前,最后映入眼角的是一片绣着交颈天鹅的红绸裙裾。
交颈天鹅?那是东胡人婚服上必有的纹样。据他所知,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她是……族中的新嫁娘?
可顺直的黑发,幽深的双眸,细腻的肌肤,和本人表情一样平淡的五官——她的容貌没有半点东胡人的特征。
她,究竟是什么人?
对他,有何图谋?
鸡血是否大补暂且未知,另一项效果倒是十成十地显现在他身上。
再次睁眼,他是被憋醒的。
人有三急,眼下他对其中一急有了极为深切的体会,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自行解决的方法。
终于,在她又一次抱着一捧枯枝返回山洞时,他涨红脸孔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我……内急。”
她歪头瞟他一眼,躬身放下柴火,拖着脚步走近:“你刚刚出声了?”
这女人故意的吧?!
他的拳头紧了又松,却不得不重复一遍,音调已有些打颤:“……内急。”
她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正当他有些相信她并未借机折辱他时,她的视线飘向了洞里仅有的那只破木盆……
他顷刻间明白了她的打算,却恨不得这种“心有灵犀”从来不曾发生:“想都别想!”
“那要怎么办?”她紧皱眉心,不像生气,倒像面对一个不知好歹的幼童,有些棘手,又有些无奈,偏还不能撒手不管。
这、这女人分明就是想羞辱他!可她自己也、也太——
他脸上仍在青红交错:“扶我出去,我自己来。”
“哦。”
她应了一声,转而走到他脚边蹲下。他正在疑惑,一声低喝响起,接着是一阵头重脚轻——她竟把地上那两根粗壮的树枝提了起来,一边蹬地一边拖着他身下的“树枝床”和他往山洞外挪。
各种“等我恢复行动一定将她如何如何”的暴虐念头并没有持续很久,在她粗重的呼吸声里,不知不觉,因羞恼而起的怒气消散了一大半。
洞外,天色已经转暗,密林中依稀能听到倦鸟归巢的鸣叫,十丈开外,一片幽深。
他指挥她停在一块半人高的山石边,给他放下卷起的裤管,然后扶他倚着石头站起身。
做完这些,她自觉地背转向他。
这蠢女人,知道非礼勿视,就不知道非礼勿听么?!
“你——捂着耳朵往前走三十、不对,五十步!”
再度回到洞里,天色已经彻底转暗,她生好火,蹲在火堆旁,将一颗大泥巴团子放在篝火中央,不时用白天杀鸡放血时所用的匕首拨弄一下烧得正旺的树枝。
说实话,有了方才的经历,如今在她——可能是将他绑来此处的元凶面前,他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轻松感。可在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前,他注定不能真正放下戒心。将关注拼命从那颗泥团子上移开后,他决定优先试探一下她的来历,切入点眼前刚好就有一个。
她的匕首柄上刻着粗细不同的螺纹装饰,末端雕成马头的形状——正是东胡族人常用的款式。
难道真是舅父们派她来……
怀着自己也难以理清的微妙心情,他故作镇定地打开话题:“这匕首……看着有些眼熟。”
如果她发誓不做不利于他的事,饶她一命也不是不可以。
“你连自己的东西都不认识?”她闻言奇怪地瞟他一眼。
他哑口无言,视线不由自主落在自个儿此刻好端端穿着裤子的下半身。东胡人习惯将匕首绑在腿上或藏在靴中,然而他初次清醒时发现自己“不着寸缕”的刺激实在太大,竟然没有察觉防身之物被解除了。
只要想到自己不仅被扒光看光,甚至还有可能被摸了个光,他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所以,你趁我昏……沉睡,对我搜身?”
她扭头看过来:“我怎么可能让你留着这么危险的东西?”火光映照下乌糟糟的脸上清楚明白地写着一句话,“你是不是傻?” 。
她、她果然想对他不轨,决不能对她掉以轻心!
脚底一阵凉风拂过,一刹那,福至心灵:“你连我的鞋都要偷?!”
这次她连头都懒得回:“对啊,反正你现在又用不着。”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无法反驳个鬼!她一定还偷了别的东西——别的……不可能,这女人的全部家当一眼就瞧完了。
那条与他亲密接触过的毯子如今重新披上她的肩头,将她裹得像颗发了霉的面团子。毯子下缘露出一角红衣,光裸的脚腕,以及一截纤细的小腿。
这女人的喜服里面竟然什么都没穿!没有裤没有裙没有绔,甚至连双罗袜都没有?
到底是哪里跑出来的疯女人?
难怪一直往火上凑,敢情这女人不知脸面只知道冷!
这幅打扮显然不是因为穷,只因喜服所用的绸缎泛着淡淡的光晕,针脚密实均匀,任谁一瞧都知道是上好的料子、少有的做工。
所以……穿成这样,总不会是在色/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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