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罪状
乔羽飞，十九岁，初恋时间刚满三个月，于男女感情经验方面尚有许多不足。然而，即便是如此贫乏的恋爱经历，也足以令她意识到：问题大了！
关于少年国君的心意，由最初的“他是迫于责任要和天女结婚”，到“他自愿和天女结婚”，再到“他愿意和我结婚”，再到眼下的“他真的喜欢我，所以愿意和我结婚”，乔羽飞的认知经历了一个复杂的过程。
不论出发点为何，都到了想偷亲对方的程度了，这份“喜欢”，显然毋庸置疑。
虽然对方并未得逞，但只要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乔羽飞依然会在面红耳赤之余感到惊诧万分——乔天都怎么会喜欢上她呢？
虽然同样的问题也可以用于乔天宇，可某种程度上而言，乔天宇是她出手倒追成功的。仔细回忆，除了帮荣熙公主提亲时理解错误外，她并没有对少年释放过什么错误信号啊？
对这个问题，乔羽飞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很快，她关注的重点换成了其他。
她又在某次昏睡期间被打包送入神庙了。对于有过穿越经验的人来说，“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他方”对心脏而言实在是太过巨大的考验。
醒来后，从月华那里，她听到了乔天都让她在神庙闭门静养的口谕。在她的要求下，知闻司依然会将定期汇总的重大消息递进来，供她在病榻上浏览，但，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虽然心中疑惑，她仍是谨遵医嘱，专心养病。又过半月，等到天命城中黄叶飘扬时，她自觉身体恢复如初，提出要搬回憩霞殿，这个合情合理的要求却遭到了众人的劝阻。
所有的人都在隐瞒什么，不，更准确地说，他们试图将她与外界隔绝开来。
外面到底有什么是她所不能接触的呢？
早餐后散步回房，乔羽飞斜倚在矮榻上无事可做，随手翻阅起知闻司最后呈上的文书来。从文书中来看，在她搬入神庙期间，叛军声势日益浩大，又有三个州落入他们掌控，形势愈发紧张。而王师则以防守为主，迟迟未能形成统一的包围网，致使叛军有机可趁。
造成这一困局的原因十分现实——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若是武安公在世，论能力论声望，他都会是统合各州兵力剿灭叛军的最佳人选，但如今……
想及此，她将文书盖在脸上，长出了一口气。
“殿下叹的什么气？”
耳边响起佳弦清脆的声音。
乔羽飞兀自躺尸，懒洋洋地回答：“我猜，眼下外面多半说我是惑主的妖女吧？”
“他们怎敢！？”伶俐的侍女迅速反击道，“一群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
将遮眼的纸张拿去，乔羽飞翻身坐起，好笑地看着佳弦为时已晚地捂紧嘴巴，一脸诚恳地问：“那么，外头到底是怎么说我的呢？”
短短一个月时间，天命城中，街头巷尾人们私下提到“乔羽飞”这个名字时，前缀已从“天女殿下”变成了“那个来历不明的妖女”。
妖女乔羽飞的罪状总结如下：
第一条，自然是冒充天女接近君王，意图不轨——想必那日她在殿上假意行刺一事已被传成了真的；
第二条，以义女身份接近武安公，以巫蛊之术导致一代名将无故暴毙——武安公病发的确是在将她带回古家之后，几次病情变化她都在场，这般猜想也算有理有据；
第三条，与叛贼乔天宇暗中勾结，泄露军情，致使王师接连失利——暗中勾结倒是不假，至于泄露军情嘛……
第四条，飞扬跋扈，骄奢淫逸，可怜堂堂天佑将军却被妖女当做侍卫呼喝使唤，受尽折辱——同意毅昌当她的侍卫确是事实，这条她也否认不了；
第五条……
将自己目前的罪状密密麻麻写了一纸后，乔羽飞的心情已然平静。她放下笔，身子一倾，下巴直接搁在桌面上钦佩道：“看来我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啊。”
佳弦原本站在一旁，心惊胆战地看着自家主上边听她说话边奋力挥毫，一时墨迹淋漓，桌上、地下、身上到处都是污点。及至看到纸上内容，竟把她拐弯抹角委婉了十倍的转述剥皮剔骨，直指本意，每个字都触目惊心，每一行都足以吓掉人半条小命，终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含泪唤了声“殿下”。
乔羽飞瞬间惊得弹了起来：“怎么了？快起来！”
佳弦执意不肯起身，只握着她的手簌簌落泪，身体因激动和愤怒微微颤抖：“不过是一些蠢人说的混账话罢了，殿下不理会就是。若觉得气愤委屈，也不要又憋在心里，说出来、把气撒出来才好。”
乔羽飞闻言愣了愣，随后蹲下身掏出丝帕给对方擦脸，边擦边苦笑道：“不用替我难过，我其实没那么生气。”
“虽然成为天女并非我自己所愿，但这个身份确实让我享受到了非同一般的待遇，而我所付出的和所得到的不够相称，民众不满也情有可原。”
佳弦怔怔地望着她，怎么会不够相称呢？就算修书印制、推广机技等等努力短期之内还看不到成效，光是守卫龙岩城一事，明明就已将自身性命押上了不是？
“更何况，直到现在，我都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天帝之女。所以，只要当做他们说的是别人，自然就没什么好伤心气愤的了。”
但是，被自己拼命守护的臣民怀疑、背叛、抛弃、污蔑……就算不愤慨，至少也会感到痛楚吧？
“对我而言，国家和臣民只是四个空洞的字而已，真正有意义的，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所遇到的人。因为有了你们，这四个字才被赋予了价值。”
“所以，有你们在，我不难过。”
眼泪纷落，视线一片模糊，她听到自家主上无措的低呼 “吓，怎么越哭越凶了？妆都花了，我要拿镜子过来喽”，唇边不由扬起笑意。
该说是心志坚强还是缺根筋儿呢？
对于自家主上，五名最接近她的侍女总会生出种种自相矛盾的评价，不过，说不定是因为评价的对象本身就是个矛盾体呢。
而今日，这位殿下又一反数日来躲闪推诿的态度主动邀请少年国君共进晚餐，让知晓内情的几个人都有些忐忑。
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凉透的菜肴已经重新热了一遍，陆续又上了桌，只是不清楚热气散尽之前筷子能不能动起来。
还好，唯一的客人终于到了。
明亮的烛光下，少年眉宇间的疲惫和喜悦同样难以掩饰。
“让你久等了，难得你邀我过来。”
乔羽飞有礼地微笑：“哪里，陛下事务繁冗，无需介意这种小事。”
布菜照旧由月华负责，在乔羽飞的示意下，乔天都面前的瓷碗始终满满当当，而少年刚来时的阴郁之色也在逐渐纾解。
吃到七分饱的时候，主菜撤下，换了几个清淡的小菜，外加菊花茶和栗子羹。
抿了一口花茶，乔天都挥退了月华她们，含笑道：“羽飞，说吧，找我来有什么事？可是这里太过无聊，想叫几个戏班子进来？”
乔羽飞淡笑道：“戏曲什么的我向来欣赏不了。这些日子连累你许多，我只是想当面跟你道谢而已。”
足足望着她的笑容定了半晌，少年才有所反应，慌忙低头端起茶杯啜了一下，明明喝的是茶，耳根却不由自主地红了：“我并未出上什么力，都是御医……还有宫女们……无需谢我……”
耳畔传来轻柔的声音：“此外，天都，我想知道，现在的情形有多糟糕？将我流放，或者，更甚一些，把我处死，可以解决问题么？”
茶杯摔落桌面，发出脆响，热茶洇湿织锦桌布，未及渗透的茶汤溅湿了绣着飞龙的衣襟，少年却置之不理，刹那间凌厉了眼神。
“何人在你面前碎嘴！？”
乔羽飞稍作镇定，坦然道：“天都，这种事无需他人传话，我自己也猜得出来。”
为了消除对方的怀疑，避免自己身边来场大清洗，乔羽飞迅速解释道：“最近知闻司递上的内容有一部分似乎不太完整，就是天命城中各大茶楼、酒馆、青楼议论较多的话题。西北的战况虽然紧张，却不至于王都的百姓只关心这个不关心其他，显然是送给我之前删减过了。再加上你和其他人的态度，我大概可以猜到删掉的内容多半与我有关，而且不是什么好话。”
少年直视她良久，末了缓缓道：“这些无聊的事你不必操心，有我在。”
乔羽飞轻声道：“可我不想再给你添更多麻烦了。”
少年顿时沉下脸反问道：“那你想怎么解决？要我当众治你的罪？”
“如果可以解决问题的话——”
少年眉目一厉，一拳砸上桌面：“可这根本不是治罪某个人就可以解决的事态！”
见乔羽飞瞬间往后一缩，少年松开拳头，到底收敛了怒气：“何况，换做是你，难道会把一心护着的人交出去？！”
乔羽飞默然，只觉得怎么开口都不对，最后吐出两个字，“抱歉”。
“好了，这件事我来做主，”少年摆了摆手不欲多言，“百官面前有我在，你安心休养便是。”
“换做是你，难道安得下心么？”
这下，轮到少年语塞了。
“天都，谢谢你护着我，但我并不是可以眼睁睁看着别人替我挡箭，却想着‘反正我也做不了什么’，于是就真的什么都不做的人。”
少年看着她认真的面孔摇头，莞尔：“的确不是。”
“所以，不需要隐瞒我什么事，我承受得住。”
少年点头：“依你。”
“还有，这次的事，虽然暂时还想不到什么对策，但我也会想办法的。”
这一次，少年没有立时回应，而是停顿了片刻才迟疑道：“其实御史今日提到一个办法，只是需要听听的你的意见——”
“什么？”
“即刻举行大婚，这样一来，不管‘天女’这个头衔如何，你都将拥有‘王妃’这一正式身份，无人能动你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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