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近水楼台
片刻之后,平淡的语调响起:“这么嫉妒的话就去参加科举嘛,文举武举都随你,如果你认为这么做能令你如愿的话。”
一声冷哼后,文清辉继续道:“若是通过了武举,每年八成只有述职的时候能回王都一趟。即便是通过了文举,外放做官三五年是最少的,就算之后有幸留在王都,像我这般有了通行内宫的特许——你真的以为,大学士比乐舞司总监更容易进出内宫?你真的不清楚有多少人在嫉妒你的身份所代表的便利么?”
听完这番话,原本瘫在案上的鸣玄似乎挣扎着想要反驳:“可是……可是……”
“真是可惜,美人儿的脑筋似乎都不怎么灵光。看来光动嘴没有用呢。”文清辉边说边撸起衣袖,将无力反抗的损友一把拎起,恶狠狠地笑道,“我早就想试试抽这张脸的感觉了!”
啪、啪、啪、啪——
下一刻,清脆的声音在室内有节奏地响起,紧接着,一声轻笑自门边传来。
“状元公好体贴,那封信……是在给鸣玄先生扇风么?”
文清辉动作一定,朝门外望去,之后讪讪地收了凶器——一封书信。
信?
一直紧闭的凤目奋力睁开,接连眨了好几下,依稀赶在那封信被某人重新塞入怀中前辨认出了信封上四个熟悉的字。
原本瘫软成泥的酒客突然开始拼命探手撕扯文清辉的衣襟,即便是见多识广的浓霜也惊得倒吸了一口气,瞪大双目,半掩朱唇,愣在刚进门的位置。
“给我差不多一点!”略显狼狈地吼了一声,文清辉迅速将这只烫手的山芋往纱幔围绕的雕花大床上一甩,再度转向涵香院的主人,脸上挂起关切的笑容,“浓霜,前厅不用招呼了么?”
被他叫到名字的妩媚女子当下恢复从容,垂下眼帘盈盈一笑:“我只是抽空过来看看,这便回前头去了。”
她向床那边探了一眼,随即转身走向门外,却在一脚踏出门槛时回头,笑容揶揄:“不知在文大人眼中,浓霜属于样貌丑陋的,还是脑筋不灵光的?”
文清辉报以诚恳的微笑:“何不问我是欣赏浓霜你的聪慧,或是沉醉于你的美貌?”
美人儿一怔,轻笑出声:“大人又在取笑我了。”说罢关门离去,远远留下一串笑声。
将怀中半皱的书信随手往床上一丢,文清辉不管醉酒之人的死活,弯腰查看起案几旁东倒西歪的酒壶和酒坛:“自从认识羽飞后,你的酒量似乎一直在增加嘛,这样下去可真是了不得呢。”
“为何……信封……”
文清辉一边为自己斟酒,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你说信封?哦,我已经看过了。谁让你家小厮来找的我的时候顺手将信拜托给我了呢。之后来涵香院的路上太无聊了,所以拿来打发时间而已。”
“你——”
“你对我感到愧疚?不必客气,你我是至交好友嘛,忆仙楼两顿好了。”
床褥中传来悉悉索索的纸张翻动声,良久之后,归于沉寂。
“惭愧了?不闹了?”文清辉嗤了一声,慢悠悠地开口说,“事情大概如何,我已经猜到了。她还以为怠慢了你,让你气得不辞而别,想着为你唱歌记谱补偿你。既懂事又体贴,和某人截然相反是不?”
“某人”沉默不语。
“你这家伙,不知道是一根筋还是没有自信。”文清辉叹了口气,转向床头,“常言道‘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占尽了天时地利,稍加时日,事情未必没有转机。你这死脑筋的家伙先别忙着折腾自己,连带周围的人也跟着受累。”
酒意逐渐褪去,鸣玄支肘撑起身体,手中紧攥信纸,愕然地望向好友,口中喃喃道:“为何……这样说?你不也……”
正是因为察觉到好友在生死关头表露出来的心意,他才彻底断念,咽下所有愁绪独自醉酒,然而对方却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反而以旁观者的姿态鼓励自己,这究竟——
为自己斟满一杯酒,文清辉惬意地轻啜着许久不曾沾染的醇芳滋味,悠然道:“别胡思乱想了,凭你现在的脑袋能想出什么所以然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结果,难道我不比你更清楚么?”
脑海中一片混沌,鸣玄吃力地坐起身来,蹙眉重复:“最好的……结果?”
“对羽飞个人而言,你就是最好的结果。”文清辉端起酒盅,如此回答。
过于随意的口吻令鸣玄怔愣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你呢?”
一口酒吞下肚,对方满足地叹了口气,从容回答:“我的事,之前便已说过,是你想多了。”
天色微明,月华悄悄推开雕花大门,蹑手蹑脚地走进了乔羽飞的寝殿,仅仅片刻便退了出来,脸上还挂着掩藏不住的欣慰神色,向廊下捧着盥洗用具的佳期她们摆摆手,小声道:“先回去候着吧。”
佳期、佳音当下又惊又喜,嘴快的佳弦已脱口道:“殿下还没醒?太好——”话说到半截慌忙噤声,众人匆匆扭头看了眼殿内,发现没什么动静才无声地松了口气。
月华再度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出声,随后指指厨房,表示自己接下来要去看看佳韵那头儿的早餐准备得怎么样了。
途中路过一座月洞门时,她听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响动,于是驻足查看,刚巧就与此间的住户打了个照面,芙蓉面上顿时泛起浅笑的涟漪:“大人这么早便醒了?”
门洞内小小的庭院中间站立着一个手持兵器的魁伟身影,曙光勾勒出毅昌方正的面庞。他今早新换了一身赭色战袍,微敞的领口露出一角软甲,经过一夜休息和一番整理,加之兵器在手,整个人愈发精神矍铄。
月华瞟了一眼对方手中的长槊,歉然道:“看来我打扰到大人习武了。”
“不妨事。”将长槊轻巧地提在手里,毅昌上前几步,作势拱手,“不过是早起无聊罢了。倒是月华姑娘这么早就在忙碌,难道殿下已经醒了?”
“不,殿下仍在熟睡。”说完这句,月华眼中的笑意更甚,此外还多了一分感激,“这还是亏了大人您。多亏有天佑将军在此戍卫,魑魅魍魉不敢来侵扰,殿下昨夜方才得以安眠。”
“哪里……”毅昌一边推辞,一边皱紧了眉心,“殿下可是因为刺客一事难以安心入睡?”
月华苦笑道:“大人也曾在殿下身边随侍过,咱们殿下什么时候在意过自己的事?实在是最近棘手的事情太多,殿下她无处使力,只能干着急,结果思虑太重而已。这段日子殿下难得像昨天那样高兴,这也是托了大人的福。”
“这并非在下的功劳……如果还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话说到一半,毅昌停下轻抚鬓角的手,脸上写满困惑,“月华姑娘,这处院落背后那一小块麦地和稻田是怎么回事?”这个疑问几乎纠缠了他一整晚,为何宫中会耕种作物?难道出于安全考虑,憩霞殿的食物如今都必须自给自足了么?
“那块地啊……”一瞬间,月华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既无奈又骄傲地回答,“是由殿下亲手耕种的。”
“殿下?”虽然心中有过接近的猜测,但乍然听到这个答案后,毅昌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堂堂天女为何会生出这种古怪的爱好?他不在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月华笑着解释道:“殿下说要进行耕种方面的尝试。那块麦地用来选出个矮穗大的小麦植株,稻田里则同时养了鲤鱼,据说鲤鱼可以吃掉螺蛳等害虫,鱼粪又可当做肥料,殿下说她自己也不是很确定,但很好奇将它们养在一起的效果是否真有这么好呢。”
毅昌听得头晕脑胀:“可是……为何殿下要做这种事?”
“殿下曾说,种田养鱼这种事她虽然是外行,但那些内行的农夫们整日耕作谋生已经很辛苦了,只有她这个有闲、有钱、有地的人才有余力尝试种种奇怪的念头。殿下决定动手时早已过了播种时节,那些麦苗稻禾都是托了侍卫们从城郊买来的。若是殿下允许,恐怕连耕种喂鱼这些事他们也会抢着代办吧,不过,在这些事上他们也是外行。”
宫中侍卫大多出身富贵,鲜少有平民子弟,因此对于耕作之事一窍不通属于理所应当,但同样什么都不懂并且身份至尊至贵的某个女子却……
毅昌一时无言,片刻后,他迟疑道:“其实对于耕种之事,我多少知道一些……”
“那真是太好了!”月华这次是真的确信,天佑将军于此时住进憩霞殿是天帝保佑的结果,“请将军您务必教教殿下吧,我们已经受不了成天把手头的活计抛在一边、和殿下一起琢磨怎么再弄些青蛙放在稻田里了!”
“毅昌,从今天开始能否教我一些东西?”用过早饭,前往乔羽飞处请安时,坐在主座上的女子这么问他。
没有任何犹豫,毅昌怀着敬意拜倒行礼:“臣但凭殿下驱策!”
乔羽飞愣了一下,展颜笑道:“那从今天开始,请你教我一点儿防身自卫的招式吧。”
“是——防身?”毅昌愕然抬头,在看到对方的面容后霎时反应过来垂下眼光,“臣失礼了,请殿下恕罪。”
窸窣的脚步声过后,头顶响起似真似假的抱怨:“毅昌,你离开天命城大半年,回来居然变得如此客气,明明是自家人的嘛。”
清朗的声音近在咫尺,幽幽的暗香萦绕鼻端,在沙场上勇武无敌的猛将顿时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呃……不是的,殿下,我——臣并非……”
“你果然还和原来一样禁不起捉弄呢。”
一边是笑容促狭的护国天女,一边是面红耳赤的天佑将军,全程旁观的月华暗自叹了口气,加重语气唤了声“殿下”。
效果立竿见影,乔羽飞正了正色,带头轻快地走向殿外:“那么,咱们这就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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