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近墨者黑
憩霞殿专属的小厨房今日可谓蓬荜生辉。
日上三竿的时候，原本只有此间的主人心情颇佳地在灶台前穿梭忙碌，五位深谙主人脾性的美貌宫娥明智地选择放弃劝诫，自觉动手参与午餐制作。
然而，约莫一盏茶时分后，新搬来的异国娇客在侍女陪伴下寻到了这里，并深深震撼于眼前所见的“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
“这是……怎么回事？”是她看错了人，还是走岔了地方？
“啊，公主，你来得正好！”西黔传说中的天女随意地在围裙上抹了把手，抄了一双银筷夹起一颗炸得金黄的丸子沾了些调料面儿送到荣熙嘴边，“刚出锅的鱼丸，加了野菜和果仁，味道不错哟。”
或许是惊吓过头，或许是被扑鼻的香气迷惑，荣熙下意识地张嘴，乖乖吃下丸子，嚼了一嚼，而后理智瞬间回炉。
“你在做什么！？”
“午饭。”
因为某人答得太过理所当然，荣熙一时间竟没有抓住重点，被她牵走了话头：“什么午饭？”
“你和我的午饭。”鉴于对方的表情十分茫然，某人热心说明道，“为了确保安全，今后你我二人的餐点就全出自这个厨房了。”
“这——为、为何是你在动手？”理由虽然充分，但西黔王宫的人手是不是过于短缺了？还是说，身边的人也不可轻信？
“因为下厨是热爱生活的表现！”
“啊？”
正在淘米的月华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上前来轻施一礼道：“公主殿下若无它事请回去稍候，午膳不多时便好。”
“对了，你可以带着这个回去。”一碗不明物体递到荣熙手上，“是咸蛋黄焗南瓜，今天头一次试做，炒糊了，但吃着还可以。”
荣熙盯着碗中黑乎乎的条状物发了阵儿呆，随行的侍女见状出声道：“殿下，还是先由奴婢试吃——”
某人不以为忤地拈起一根南瓜条塞进嘴里，含糊道：“放心，毒死了算我的。”
月华刚想展开“例行教育”，眼角一花，瞥到堪称礼仪范本的荣熙公主十分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接下来的发展，令憩霞殿的五朵金花明白了什么叫“近墨者黑”。
“香丹，帮我拿着这些。”说话的同时，一件件华贵的臂钏手镯自荣熙公主皓白纤细的手腕除下，放入侍女掌中。
而后，这位天之骄女越过乔羽飞，随手将碗放在灶台上，将曳地广袖卷起塞在腰间，以不容置喙的口吻宣布：“羹汤和点心我来做。”
虽然随着接触增多，乔羽飞及月华等人或多或少地发现这位公主的内在和外表并不怎么符合，然而……这下，连乔羽飞都愣了：“你？”
美貌无匹的华粼国公主再次翻了个华丽的白眼：“你以为只有你会下厨么？”
“可、可是……”饶是自诩足够包容的乔羽飞都诧异到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其他人的反应自然更加精彩。
荣熙朱唇一勾，挑了一块鸡脯，开始细细地切丝，动作之娴熟让常年处于攒经验阶段的乔羽飞震撼当场。
“你……公主你是怎么学会……厨艺这么好的？”良久之后，她代表在场全体西黔成员提出这一关键问题。
“这有什么？”美人轻嗤一声，葱白玉指一拨一撩，刀身顿时不多不少地沾上了清水，不致让切好的肉丝黏住，“有段日子，凡是我和王弟入口的饭食，都出自我手。”
未及乔羽飞反应，又一位大人物突然降临。对憩霞殿这间小小的厨房而言，今天注定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这里今日单独开灶？看来我有口福了！”
随着话音踏入厨房的，不是西黔现任国君还能是谁？
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荣熙婉拒了乔羽飞共同用餐的邀请。于是，尽管对象变了，但这顿午饭，乔羽飞仍旧只有一位饭友——貌似会令她消化不良的饭友。
侍女们正在悄无声息地布菜，这位饭友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从几人身上扫过，最后在月华的背影上稍稍停留了一瞬。
例行遣退“闲杂人等”后，西黔国君随即压低声音宣布他掌握有不得了的宫中要闻。
乔羽飞原本惴惴于二人独处的境况，闻言顿时松了口气，故作好奇地问：“什么事如此神秘？”
“是关于王兄的。”
这句话依然很小声，由于两人隔着一张方桌相对而坐，乔羽飞向前探了探身，刚想将椅子也往前拖一拖，却见对方起身拎了椅子放在她左手边，顺理成章地落了座，两人间的距离顿时少了一半。
“喏，这样就听得清了吧？”少年笑的一脸真诚，乔羽飞只好点了点头。
“之前我曾说过王兄中意某位宫女的事……”
乔羽飞当即有了不妙的预感。
“……我已经知道那名宫女是谁了。”
“你——知道了？”声音在发颤，她却顾不上掩饰。
“昨晚我送王兄走到懋勤殿附近，刚巧便撞上了她。”见乔羽飞如此关注，少年国君有些小小的得意，“王兄倒是承认得十分痛快，可对那宫娥十分宝贝，藏着掖着不让人看清她的容貌，真是见外！”
紧绷的神经刚要松懈，下一句马上窜入乔羽飞的耳朵。
“可惜他还是漏算了一步。王兄怕那宫女会受责难，竟要亲自送她回当值的宫院去，我便借机派人悄悄跟随，果然发现了那宫女隶属何处。”
说到这儿，乔天都顿了一顿，别有深意地看向她。
乔羽飞整个人如坠冰窟，听对方缓缓道出答案：“那宫女……来自你这憩霞殿。”
“我……憩霞殿？”乔羽飞晃了晃神，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原话题了。
只是这么一想，突兀的转折应景地出现：“羽飞你怎么不动箸？”
“啊？哦。”乔羽飞胡乱应了声，就近挟了一筷菜送入嘴里，却没有吃出任何味道。
一块翡翠鱼糜糕落进她碟中，话题在毫不相关的方向越跑越远：“这道菜出自荣熙公主之手吧？没想到她竟有此等雅兴！”
诧异之下忘了道谢，乔羽飞不知所措地接话：“公主她的确是非常出色的女子，我自愧不如。”
“嗯？我不是这个意思。”少年先是微讶，而后展颜，顺势挟了筷炒糊的南瓜条放在自己碟中，“还是这道菜更合我的口味。”
“可是——”乔羽飞越来越接不上话了，“这只是试验品。”
少年微微一笑，举筷吃了几口，忽然又道：“羽飞，帮我个忙。”
“什么忙？”总算回到了基础的对谈阶段。
“既然王兄有了中意的人，那我多少也要有些表示。”
“表……示？”这悬念反反复复的，到底是要闹哪样！？
“常跟在你身边的那五个宫女，最初全在王兄府上对吧？”
神转折再次出现，乔羽飞处于抓狂边缘：“对……”
“果然……”
少年陷入沉吟，乔羽飞欲哭无泪：果然神马啊？
片刻之后，少年做出了决定：“名叫‘月华’的那个宫女，羽飞你愿意割爱么？”
“不，这……月华她……为何……”乔羽飞惊得语无伦次，好端端的，这是哪一出？
“瞧她的身形，应当便是昨夜的宫女无误。”对方的表情相当认真。
一道天雷劈下，乔羽飞傻了。
“她既然和王兄两情相悦，你我不妨成人之美，送她回佐相府去，你意下如何，羽飞？”
原来……某人了解的真相……
“我……可是月华她……”她不是绯闻女主角啊。
对方和善地一笑，依稀竟有其兄的六分影子，乔羽飞眼前一花，只听对方又道：“我知道这几人在你身边呆了很久，马上分开你一定舍不得。但这是为了王兄，对你的人来说也是件好事。这件事不急于一时，只要赶在王兄回来之前办成即可。羽飞你不会不成全这桩好姻缘吧？”
乔羽飞张了张嘴，总算挤出一句恰当的回复：“我……我会问问月华的意思。”
仿佛解决了一件大事，少年笑得极为轻松：“如今我算是知道王兄为何对憩霞殿的大事小事如此上心了，之前差点就想到了别的方向。”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乔羽飞并没有留心，她关注的是另一个问题：“乔天宇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迎上对方狐疑的目光，她生硬地补充：“你说……这件事要在他回来之前办成……那是什么时候？”
少年了然地点点头：“王兄的归期我也说不好，如果没什么大事的话，兴许月余就能回来了。”
“既然不是什么大事，为何需要他出马？毕竟，他说什么也是堂堂佐相……”不安与疑惑一齐涌现，乔羽飞自己眉心微蹙的同时，丝毫没有察觉少年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面沉如水，嘴角的笑意一并敛去。
“这次的事——的确派其他人去也是一样。”少年低垂的眼中闪过晦暗不明的阴影，“但王兄却说什么都要亲自前往，连我都猜不透他如此执着的缘故。”
到底发生了什么军国大事？为何乔天宇坚持这件事要由他解决？为何乔天都又说此事可以交由他人？
“说实话，不管看起来如何，君王的任务就只有平安地呆在王宫中直到诞下子嗣而已，说到实际掌握的权利和经手的事务，可能连一个普通的臣子都不如。相比之下，我很是羡慕王兄，能够以百官之首的身份一展长才，行走自由。”
乔羽飞摆脱杂乱的思绪，看向她的饭友——这个国家的王者，正打算出声鼓励，却听对方以极为平静的语气继续道：“当年我登上王座的时候还不明白，但现在想想，王兄是否一早便知道他所在的那个位置才是这个国家权力的中枢……”
仿佛空气在一瞬间冻结成冰，乔羽飞努力回想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但思维似乎也随着室内的空气凝固了，没有解冻运转的征兆。
半晌呆坐后，她听见自己无措的声音：“不是的，他不是那种人，他是真的想要成为你的助力，想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所以才拼了命地亲力亲为。”
对方轻轻颔首，语调平和：“在你看来，是这样啊。”
她的声音愈发慌乱：“乔天宇他、他就是个天生的劳碌命，大事小事整天操心，所以才总是累死累活。这次的事也是，天都你也说了，他根本没必要亲自去，跑过去也只是瞎操心而已吧。”
对方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一句：“没错，他根本没必要……”
明明是对她所做解释的认同，为何她会有掉入陷阱的错觉？眼下她该如何是好？话题是从何时开始转向目前的方向？
莫名从心底冒出丝丝寒气，冻得她手脚冰凉，她仍在徒劳地挣扎：“我的意思是——”
“别总谈王兄了，还是说说我的事吧。”少年的口吻一扫片刻前的沉郁，和煦的浅笑好似三月的杨柳风，“羽飞你也别只顾着听，再多吃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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