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情意迟迟
不过，乔天宇本人并没有偷闲的表示，眼见笔头渐干，他一边蘸墨一边在忙碌中拨冗开口，语气中似有责怪之意：“不是说好了想见面的话就传召我的么，怎么又偷跑出憩霞殿了，殿下？”
他的判断没错，桌案旁站立的“宫女”不是乔羽飞又能是谁？见他如此回应，乔羽飞再也无法掩饰满脸的沮丧，收起托盘低声道：“你这么忙……我马上回去。”
“既然来了，就多呆片刻吧。”
这句话说得很急，几乎咬到了乔羽飞的话尾。说话者本身依然若无其事地写个不停，耳根处却泛起可疑的红晕。
像是被传染了一般，乔羽飞的脸颊也变得滚烫，取代失落和沮丧的是满心的喜悦和甜蜜。她搬了只圆凳坐在一边，一面欣赏心上人专注工作的样子，一面回答他方才的问题。
“我只是不想打扰你，与其耽误你的时间，还不如我过来好了——吓，我一直说话还是打扰到你了……”
对方回她一声轻笑，乔羽飞讷讷地闭紧嘴巴，可转眼又好奇起来：“你怎么知道是我？你又没抬头。”
桌案背后的青年终于停笔望向她，嘴边噙着一抹笑：“我自认并不是个容易盲目自信的人，但这一年来，我与你接触最多，若论对你的了解，难道还有人更甚于我吗？”
就见乔羽飞呆了一呆，追问道：“你到底是怎么猜到的？”
乔天宇闻言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摇头笑道：“唉，罢了……自然是听你足音分辨出的。”
“原来如此。”乔羽飞叹服得连连点头，“那你刚才说——”
对方的言语在脑海中回放了一遍之后，乔羽飞刹那间呆若木鸡：某、某人刚刚发表了什么惊人之语！？
……若论对你的了解，难道还有人更甚于我吗？
仿佛全身的血液都一口气涌上了头，偏偏始作俑者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盯个没完。
乔羽飞不假思索地翻起托盘遮住涨红的脸，怒斥道：“别看了，忙你的吧！”
一连串笑声响起，平素让人移不开视线的俊眼修眉突然变得很是欠揍。乔羽飞忍下抄起托盘当凶器的念头，气急败坏地低喊：“乔天宇，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殿下，明明是你让我回答的。”某人眼中的情意似水波泛起涟漪，几乎将她溺毙，“难不成我答得不好？”
完了，扛不住了，她逃还不行么？
偏偏此地的主人一眼看穿她的意图，她刚一离座便出声拦阻：“殿下留步。”
她愤愤地低头回瞪：“什么事？”
对方温言请求：“殿下可否待到臣吃完这盅冰酪再走？”那双俊目中蕴含的恳切意味足以令她不忍拒绝。
乔羽飞在心中哭泣：完了，她的意志彻底退化成渣了，不，应该说连渣都不剩了。
别别扭扭地坐回凳子，她撇开头粗声道：“行，你吃吧。”
不过这幅避而不见的姿态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对方慢条斯理地开吃之余，还提了一个问题：“殿下对御史大人印象如何？”
“不喜欢。”干脆给出答案后，乔羽飞又补充道，“但我也知道这样不对。”
“为何？”
“天女的立场暂且不提，换做我是他的话，大概也会选择和他一样的做法。对廷枢大人的忠言直谏，老实说，我很佩服。”
她说完抬头，偏巧对上乔天宇温柔的视线，白皙的容颜当即染透红霞，慌忙中却听对方道：“殿下能这样想，臣感到十分欣慰。廷枢大人的言行虽然有时会令人不喜，但若论及忠心，满朝无人可比得上他。”
乔羽飞扶额叹道：“若要问谁最希望我早日嫁给天都，答案八成也是他吧。关于这个问题，能不能想点办法？”
“这件事我已请御史夫人帮忙斡旋，廷枢大人最近应当不会再去憩霞殿求见了。不过——”
不过御史显然会将攻克对象换做他的王弟、西黔现任国君而已。
乔天宇淡淡一笑，换了话题：“不过当紧的还是千夜，他回去之前可有向你当面辞行？”
“当然了，前天都大半夜了还——”发觉话题涉及某些敏感词汇，不宜在晋升为男友的佐相大人面前提及，乔羽飞霎时闭嘴，可惜反应还是不够快。
“殿下，您刚刚提到‘大半夜’……”某人的语气循循善诱。
可惜乔羽飞早已下定决心装傻充愣：“那天都大半夜了，我跟他说天快亮再走不迟，他偏偏要立即起程，我劝不住，只好任他去了。”
某人舀起一匙冰酪抿了抿，颔首道：“原来如此。”
看样子安全过关，乔羽飞觉得自己的寿命少说吓短十年，她再次感觉自己有必要迅速离去。只是某人吃东西的速度实在……
“乔天宇，你吃个东西而已，干嘛那么秀气？”
相比她的急躁，对方的口气简直柔和得不像话：“御医说过，我那日伤了脾胃，短期内只能小口进食，对于这些冰镇之物更要慎重。”
这个答案令乔羽飞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别这样，我不是好好的么？”
乔羽飞勉强一笑，忽然正色道：“乔天宇，以后不准再因为我的缘故而伤及自己。”觉得这句话没有任何威胁，她思索片刻举起手臂，衣袖滑落，露出小臂上那处褪成浅红色印记的伤疤：“一旦你受了伤，我也逃不掉。”
对方盯着那道疤痕看了片刻，默不作声地帮她拉下衣袖，盖住手臂，每一个动作都流露出小心与温柔。
此时不乘胜追击，更待何时？乔羽飞当机立断，克制住羞怯和喜色开始列举要求。
“所以别做会让我担心的事。”
“好。”
“先照顾好自己，再照顾我和别人。”
“……好。”
“和我有关的事不要瞒着我。”
“好，正巧我刚得到一个坏消息，本打算今天稍后告诉你。”
“什么事？”
许下承诺之后，乔天宇果然坦率了许多：“武安侯卧病已有两日，正告假在府中休养。”
此刻，憩霞殿外，两道人影已经等候多时。
“羽——殿下已苏醒数日，为何这么晚才求见？”寒声质问友人、表情足以起到消暑降温之功效的美男子正是刚刚病愈的鸣玄。
“连武安侯求见都被回绝了好几次，你以为我能有多大的面子？”才从酷暑中回过神来，又遭冰冻袭击的文清辉大学士同样语气不善。
“再等下去，两位大人会不会吵起来？”殿内，佳音缩回脑袋，一脸忐忑地说出她的猜测。
她身侧的佳韵往外探了探脑袋，十分老成地答道：“我看未必，佳弦姐姐出去找寻殿下，应该快回来了。只要有殿下在，哪儿还能吵得起来？”
她的话音方落，佳弦已拎着裙裾由殿内奔来：“快！殿下已从小门回来，马上服侍殿下梳妆打扮，要盛装！”
盛装？
佳韵佳音面面相觑，不知向来讨厌麻烦的自家殿下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不过，既然是某人主动提出的……这下可有的期待了。
裙裾曳地，披帛迤逦，云髻高挽，环佩叮铛，明珠灼灼映花容，美玉莹莹束柳腰。
文清辉刚踏入殿门就怔了一怔，待定睛细瞧后，神色霎时有些复杂。他自然明白眼前这副盛装娇容是为何人描画，却从不曾想到对方会采取这样的方式给予答复。
抛却杂念，他拜倒行礼：“臣文清辉听闻殿下已然康复，一时心急，故而仓促求见，请殿下恕臣冒昧之举。”
耳畔响起珠玉相击的脆响：“劳烦文大人费心，我并无大碍，只是借着那日酒醉静养了几天而已。”
面前走近的丽影的确没有半分病态，心头一块大石彻底落下，文清辉的唇边浮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嘴上却朗声道：“还有一个人也在忧心殿下的病情，不知殿下可否移步殿外？”
对方的回应十分干脆：“好，那就去御花园走走吧。”
大病初愈，鸣玄的身形比起从前清减不少，加上夏日衣着宽松，衬得他愈发纤弱单薄。水榭中孤单等待的身影蓦然映入眼帘，乔羽飞脚步顿了一顿，逃避似地撇开了目光，可随即又深吸了一口气，快步前行。
水榭三面的竹帘都已放下，只剩接着曲桥的一侧门窗大敞，房间正中摆了一桌点心果品，茶具已经备好，但茶水尚未冲泡。
将陪侍的佳音、佳韵留在门口，乔羽飞独自跟随文清辉缓步进门，望着仿佛许久未见的好友生硬地笑道：“看样子你的病已经好彻底了。”
自她进门之后，鸣玄幽潭般的黑眸便紧紧对上她的眼，直到屋里的第三个人轻咳一声，他才恍悟似的低头行礼，低声道：“谢殿下关心。”
情形……很别扭。
乔羽飞略微想了想，吩咐佳韵她俩到岸上树荫下等候，自己动手泡起茶来。
两杯清茶斟好，她刚要顺手给自己倒一杯的时候，一只宛如白玉雕成的手掩住了她面前的茶杯：“已经过午了，等茶冲淡了再饮不迟。”
又一个……对她如此了解的人。但对于这份盛情，她却无法给予更多的回应。
“谢谢……”放下茶壶，乔羽飞下定决心正视方桌对面的好友，“鸣玄，谢谢你的关心和喜欢。抱歉，我不能回报你同样的感情，可是——除此以外，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请你告诉我，我一定做到！”
对方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托着茶盏的手却微微一颤，声音平平道：“你这么说……是觉得对我有所亏欠，所以想补偿？”
“是。”乔羽飞点头承认。对于这个问题，早在对方因她卧病那时，心底便有了答案：对鸣玄，对这个一直帮助她、照顾她，为她投注了无限深情厚谊却得不到回报的男子，她确实怀着深深的愧疚。
她的直言不仅令对方有瞬间的哑然，甚至还逼得先前装空气的文清辉都连连摇头：“羽飞，你真是——每每叫人无话可说。”
静静抿了一口茶，冰雕似的美人苦笑道：“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如何？况且你从头到尾都不曾欠我什么。”
“可我还是——”
“真要为我做什么，便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吧。”清冷的声音恢复了一丝暖意，冰雪已有消融的迹象，“我忽然觉得，自己多半是吃错药了，怎么就看中一个缺根筋的家伙。”
这番话的意思是——乔羽飞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神色由震惊转为欣喜，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笑道：“这好办，我来帮你提高眼光吧，一定要找一个配得上你的大美人。”
文清辉听得抚额，摸摸鼻子专心品茶。鸣玄则眼都不抬，直接回绝道：“你还是省省吧。”
抖擞精神为两位友人满上茶水，乔羽飞努力争取：“鸣玄，咱们之间可有着同生共死过的交情啊。举手之劳又算得了什么？”
“哦，这是将我排除在外了？那我就识相地退场吧。”文清辉说罢，起身走出门外，坐在水榭四周的围栏上开始装模作样地赏鱼，将室内的空间完全留给了两人。
云开雾散，天朗气清，已经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瞥见好友的茶杯再次见底，乔羽飞自觉地添水滤茶。她听到对方用缓和的声调问：“和你两情相悦的那个人是——是否承诺要一辈子照顾你、陪在你身边？”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喜悦和释然，随后不抬头地玩笑道：“他可没这么说过。”
顿了一顿，她补充道：“但我知道，他会的。若不是下定了决心，他是决不肯招惹我的。”
专注地凝望着对面女子精心梳理的发髻和仔细妆点过的面容，鸣玄恍惚间想起自己当初决定进宫见她时，也在打扮上花了些心思——这就是她所说的回报么？这就是她所能给他的东西？
可对她话中所提到的身份、名字未知的男子，她却付出了全部的信任和依恋。虽说只是一句玩笑，但字里行间的感情骗不了人。
姻缘天定，他尽力了。
将倒好的茶水端到好友面前，乔羽飞笑着道歉：“跟着我，害你俩都要喝这么淡的茶。”
黑眸波光流转，倾城的面容漾起一抹浅笑：“呵，谁让我交的一个两个都是损友。”
乔羽飞只觉得眼前一花，脸颊一烫，不知不觉便呆了半晌。回过神后，她窘迫地埋头冲新茶，许久不敢轻易抬头。在她垂下目光的刹那，绝美脸庞上的光彩顿时黯淡，譬如一树繁花瞬间化为落英，芳华不再，只余萧索惨淡。
(https://www.tyvxw.cc/ty127146/6579641.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