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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敬酒


  她自昏睡中茫然睁眼,目力所及,四周一围无边的黑暗。她勉力撑起上身,接着发现自己虚弱不堪,而从地上起来需要更多的力气。

  怎么办?

  无助与恐惧如同冰冷的爬虫般将她紧紧缠绕,一想到自己要被永远囚禁在这黑暗中,她就禁不住浑身冰冷、心底一片绝望。

  恰在此时,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从视线难以穿透的屏障中显现,近在眼前,清晰的声音道出简洁的四个字:“我们回去。”

  声音的主人是谁?与她很熟么?

  她开始犹豫要不要伸出手去,毕竟,对于这个音色连同这只手臂,她脑海里没有存下半分印象。

  “我们回去。”声音重复了一遍,这次带了两分紧迫,她却始终迟疑着没有伸手。

  顷刻之后,她试探地想要碰触对方,却在够到的前一秒,眼看着那只手臂仿佛云烟般消散无踪,不曾留下丁点儿痕迹。

  一点晶莹的闪光翩然落下,接着第二点、第三点……无数洁白的荧光照亮了她周身的黑暗。

  雪?

  哪来的雪?

  没等她找到答案,身前不远处,倒在地上的人影成功地吸引了她的注意。

  什么人?

  出了什么事?

  她手脚并用,好不容易爬了过去,对方的面容却已被厚厚的冰雪所覆盖,再也看不清了。雪落得寂静无声,她的耳畔依稀响起零落的语句:

  “……一直身在……梦中……只是……来不及……”

  冰冷的液体自脸颊滑落,她抬手抚上面庞,指尖沾上水迹。胸口剧痛无比,仿佛胸腔里的空气也随着泪水一并流出了体外,令她无法呼吸。

  是谁,到底是谁?

  那只手臂属于哪个人?那个声音来自哪个人?此刻倒在她面前的究竟是她的什么人?

  她疯狂地追问自己的记忆,但却没有得到任何可用的讯息。

  雪停了,地上一片无际的银白,她明明坐倒在雪地里,却不曾感到丝毫冰冷。

  泪干了,几步之外,一道卓然挺立的身影在铺天盖地的纯净银辉中缓缓转身,她看着熟识的面孔,胸口一窒,一个字脱口喊出:“泽——”

  然后呢?她怔住了,不该只有一个字啊?另一个字是什么,她应该知道的。

  而她脱口而出的这个字已经影响到了对方,那人身影明显地一震,而后责备似的皱紧了眉头。

  “……忘得不够彻底么?”

  她不解于自己的话,同时也不解于自己的反应。

  “不该有这种差错吧。”

  什么差错?哪里出了差错?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对方露出了苦笑:

  “不解的应该是我吧。”

  富有磁性的声线一次次地冲击着她混乱不堪的记忆,她漫无目的地捕捉着闪过脑际的碎片,却最终也没能找到那把通往正确途经的钥匙。

  头痛欲裂,可她咬紧牙关不肯放弃,熟悉的脸庞露出痛惜的表情。

  “没用的,微澜。”

  微澜?

  不是的,那个人不会这么叫她!

  “澜儿,不要!”

  不,不对,还是不对!

  “殿下。”

  都不对,那个人对她的称呼是——

  “殿下!”

  随着一声急切的呼唤,黑暗倏地散去,眼前豁然大亮,她抬起酸痛的脖子,一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侍女略带责备的声音响起:“殿下怎么又趴在桌上睡着了?时候不早,该整装了。”

  她晃晃脑袋,僵木的双肩顿时不客气地以疼痛来抗议它们受到的虐待。

  方才的梦境依稀残存着些许影像,这个奇怪的梦想要告诉她什么?

  等她得到机会向当事人求证之时,已是一连串混乱之后了。

  为华粼使者而设的宴会安排在御花园湖畔,乔羽飞一行到场时正值夜色渐浓,凉风方起,身着华服锦衣的大臣们携着家眷早早落了座,见她来到自然免不了一番热热闹闹的拜谒。

  华粼的那位贵客几乎与乔羽飞同时入场,雍容优雅的姿态与难得一见的美貌理所当然又引起了众人的瞩目,相互致意后,西黔天女同华粼公主分别坐在了主座两侧。

  两人的位置既然相对,彼此又都是各自国家地位最高的女性,在其余人眼中便免不了拿来做个比较,然而,两位当事者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想来也不会对这类比较结果有丝毫兴趣。

  引起乔羽飞注意的是面前几案上的菜肴。

  “月华,为什么我案上的饭菜和其他人的不同?”

  被叫到名字的宫女上前一步,神色有些复杂地轻道:“我吩咐他们特意准备的,昨天才说过,殿下忘了?”

  乔羽飞怔了一怔,点点头,没有作声。比较过两边的菜色之后,她又问:“难不成今晚是以鱼作为主菜?”

  “是。华粼人喜食鱼虾等水产,所以膳食坊特意拟定了这些菜色,殿下若想尝试——”

  乔羽飞摆手打断月华尽职的解说,向下首紧邻着她的空位瞥了一眼,淡淡道:“没有必要,等会儿再有以鱼肉为主的菜肴端上来时,直接同旁边换几盘……嗯,两盘就够了,呃,还是三盘吧。”

  月华应声退下,只剩乔羽飞为自己忍不住做了多余的事而懊悔不已,本想收回已出口的话,又因太过刻意而不得不打消念头。

  算了,三盘菜而已,对方应该觉察不到。商谈在即,想必正是他最忙的时候,如果辛劳之际连顿可口的饭食都享受不到的话……

  清朗的声音终止了她的胡思乱想,一道挺拔的水色身影闪入乔羽飞的视野。

  “臣乔天宇拜见殿下。”

  脑子一时有些昏茫,她下意识地收回视线,不知道自己如何回应了对方,却知道对方在她右侧下首落了座。

  从此刻开始,她再没有看过右方。

  随着一国之主的抵临,夜宴正式开始。

  一时间,丝竹悠扬,灯烛辉煌,酒香暗沉,荷香弥散,颂贺之声不绝,场中一片融洽。只因上首这头相邻几案距离较远,所以最尊贵的几位宾主反而极少交谈,显得格外沉静,衬得下首愈发热闹。

  这里是外交场合,众目睽睽之下,决不能容许再出纰漏。

  进食之余,乔羽飞始终保持着嘴角的幅度,对每次抬眼所见的对象报以得体的浅笑,不论是乔天都,还是荣熙公主,甚至是同她隔了一个座位的御史老头儿。

  只要坚持到结束就可以了,身为天女,她必须清楚自己的责任。

  越是如此,她越是佩服对面明艳无双、举止从容的美人,恍惚之间,早上未完的那段对话隐约在耳畔响起。

  “公主,这个人于你而言如此重要,以至于你可以为了他不顾华粼么?失礼了,我只是好奇,如果公主觉得为难的话——”

  “我生来就是华粼的公主。对我而言,即便舍弃性命,也决不会丢下王弟,丢下百姓国家。为了华粼,嫁给任何可以为华粼提供庇护的男子都没有关系,因此……这就是我的答案”

  “……我很佩服你,荣熙公主。不过,恕我直言,你这番行动大概会给华粼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宫里宫外……或许猜疑已经传开了,公主没有想过么?”

  “荣熙知错。其实早在踏进这里的那刻,我已经后悔了。但……数年来,始终只有这个人守护在我们姐弟身边,无论如何,哪怕没有希望,只要是能为他做的,我总要试上一试……”

  这位大清早黑着眼圈进门红着眼圈出门的娇贵公主明明背负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和苦楚,偏偏能在众人之前笑得娴雅端方,不让人看出半点异常,其坚韧的意志着实令乔羽飞震撼之余心生敬意。

  王族之人……说不定都是如此。

  喧嚣重新入耳,乔羽飞一边拉回思绪一边微笑抬头,不意间瞟到荣熙公主起身向主座行来,手中端着酒盏,随着她莲步轻移,下首的人声顿时小了许多。

  及至御前,她向上首一拜,年轻的国君同样稳稳举起酒盏,起身致意。□□熙却没有直接敬酒,而是略微转身,向着乔羽飞的方向同样拜了一拜。乔羽飞不明所以,只能跟着站起来。他们三人既已站立,场中哪还有人敢坐,一阵骚动,众人纷纷起身竖耳恭听。

  却见这位公主笑语嫣然,朝着西黔国君并天女二人捧盏道:“此次我华粼一行蒙陛下与天女多方照拂,感激不胜,荣熙在此代表吾国吾民敬谢陛下与天女殿下赐宴!”

  她的话音一落,主座那人已含笑看向乔羽飞的位置,举杯相邀,乔羽飞只觉得脸上笑得有些僵木,终究还是同少年国君一齐举盏,仰头将酒喝干。

  众人的欢呼响彻云霄,放眼望去,尽是欢喜的笑脸,显然是被主席的情景所鼓舞。一片呼声中,乔羽飞扶案落座,心中愈加昏茫。

  她的确已经拒绝了乔天都的求婚,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到头来,她依然是陪伴他出场的“女主人”,即便这场宴席她根本没有经手!

  天女理应嫁于一国之君,是天意,还是民愿?

  仿佛想要寻求答案般,她不自觉地扭头看向右侧,却发现那个位置已经空无一人。

  早在荣熙起身之前,乔天宇已经得了侍从的传讯,独自悄然离开会场,是以灯火通明处呼声高涨时,他只是回头不明所以地望了一眼,随后对着来人沉声道:“说吧,出了什么事?”

  来人侍卫打扮,脸上有一道明显的刀疤,正是之前以镖师身份潜伏在东垣的朱涯。自乔羽飞那件意外后,他便跟着乔天宇回了天命城,以武官身份听令于佐相一人。

  行礼之后,朱涯简略道明事情梗概:“禀大人,方才膳食坊有位厨监被人发现死在自己房中,从现场来看,应是自缢身亡。”

  “有可疑之处么?”不然也不至于请他中途离开宴席。

  “是。”朱涯神情一肃,详道,“此人在枕下留了一张纸条,说他做了伤天害理之事,自认罪孽深重,因而一死以求解脱。属下问过膳食坊中的其他人,今晚席上天女殿下的饭菜有几道正是由他经手。为求谨慎起见,属下不敢耽搁,即刻前来禀明大人。”

  随着“天女”二字出口,乔天宇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绷紧了神经,连初始从容的声线都变得像拧过头的弓弦,对方尾音方落,他已接着发问:“今晚主席上的饭菜可都一一试过毒了?”

  得到的是无比肯定的回复:“试过了,没有问题。”

  激烈的心跳略微平复,年轻的佐相定了定神,思考了一遍可能的漏洞,确信没有什么疏忽的地方,才补充道:“那个厨监的事再仔细查一查,将结果报上来。”

  耳听得对方应了声“明白”,他颔首举步,准备离去,抬起一脚后又落回原地,像是确认般再次开口道:“还有其他异常么?”

  “没有了。”魁梧的男子迅速地答话,之后忽然想到什么,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如实报告,“宫中似乎有些传闻,虽然都是无稽之谈,可属下听了还是有些在意……”

  “什么传闻?”

  “是关于殿下与荣熙公主互有嫌隙之事,更有人称公主要对殿下不利。”

  说到底还是因为随着这位华粼公主的来访而到来的刺客事件,以及公主天不亮就贸然前往憩霞殿求见的失礼之举,随之而来的后续着实令宾主双方都有些不好招架。然而,不论如何,谣言毕竟是谣言,因此最多只是下一个禁言令——

  “马上查清传闻的出处,尤其是说荣熙公主要对殿下不利的那些。另外,不要惊动使者一行。”

  没想到几句传闻居然能令佐相如此郑重其事地对待,朱涯暗中讶异,但瞥见乔天宇的神色,顿时将所有疑问吞进了肚子,直接领命退下。

  而乔天宇本人在原地又默然思忖片刻,而后禁不住心中莫名渗出的寒意,不安之下快步朝着宴会会场走去。

  一曲奏毕,乐师同舞女齐齐上前行礼,乔羽飞到底心虚,抬手示意的时候很是犹豫,然而这批人当中并没有见到那道卓然的身姿。

  一晃数日过去,那个人依然没有康复么?

  她微觉不适,抬手揉了揉额角,身后立时传来忧心的低唤:“殿下?”

  “醉酒罢了,没关系。”她不在意地给出一句安抚,再次微笑抬头,却见对面衣饰华贵的公主领着一名随身侍女向她走来。

  又要敬酒?乔羽飞条件反射般转头看向主座,年轻的国君却不在自己的坐席上。右手边仍旧没人,甚至连隔她一个座位的御史都不见踪影。

  她错过了多少?怎么人都不见了?

  不等乔羽飞理出头绪,荣熙公主已娉婷走至她面前,从身后侍女端着的托盘上捧起一只双凤白玉杯,与此同时,尽管下首歌舞照旧,不过百来道视线已经聚光灯般地打了过来。

  左右没人,主办方在场的唯一代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杯酒是敬给她的。

  乔羽飞认命地起身,最先闪入脑海的竟然是踏入会场之前佳弦打听来的那些小道消息。果然宿醉的痛苦和两国之间的稳固的合作关系相比,前者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只当灌酒是天女的职责之一好了。

  心理建设完毕,她脸上笑容不变,分神去听对方的讲解。

  “……此酒由数十种华粼独有的花草作为配料,只因原料有限,因而每年华粼宫中也只得两瓶而已……又因其色如同美人颊上红晕,故而有个别名叫做‘群芳妒’,据说可以补血养颜,使人青春永驻。”

  乔羽飞听得乍舌,对方却像嫌她反应太过平淡似的,继续爆猛料:“荣熙此次带了一瓶送予殿下,眼下这杯是荣熙单独敬给殿下的,殿下可先行一试。”

  大方!真是大方!

  全国每年才产两瓶的好酒张嘴就送了一瓶外加一杯,虽然一瓶还是嫌少,不过如果是用小盅盛的话,大概可以分给不少人,自个儿身边的五朵金花不必说,喜欢美酒的文大学士那份也少不了,还有本就天仙绝色的好友之二……

  满意之余,乔羽飞接过玉杯,诚心实意地绽出笑颜:“多谢公主备下如此厚礼,羽飞愧受了。公主留在天命城的这段时间不妨常来憩霞殿坐坐,虽然此等佳酿难寻,然而我殿中的茶饭还望公主喜欢。”

  此话一出,与宴众人霎时惊叹不已,华粼诸人尤为惊喜。

  乔羽飞的话等于允许荣熙公主今后自由出入憩霞殿。这不仅是难得的恩荣,更将两人不睦的谣言击了个粉碎,甚至连早上荣熙公主冒然求见之举也因此能够用乔羽飞事先默许为由抹了去。

  讶异过后,荣熙望向乔羽飞的目光隐隐含了感激与欣赏,乔羽飞同样回以浅笑,谨遵月华教导的礼仪,左手抬袖虚掩,右手持杯送近嘴边。

  想来是因为优雅的动作大抵比较迟缓,竟给了旁人可乘之机,这杯传说中的佳酿终究没能落入她口里。

  精细织绣的水色缎面划过她的眼角,方才还握在手中的酒杯眨眼化作一捧空气,乔羽飞愣愣地扭头,眼睁睁看着来人仰头将杯中酒液喝得一滴不剩,而后气定神闲地翻转酒杯向异国公主示意,同时歉然道:

  “我国天女久病初愈,这杯酒就由乔某代劳,还望公主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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