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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只因何处无月光


  清风朗朗,烟霞渺渺,柔软的发丝交织成一层细密的网,将对方的表情无声地遮挡。

  年轻的君王下意识地回头远眺他的国土与臣民,同时努力回忆之前打好的腹稿,在脑海中搜寻更有说服力的言辞。

  “小时候,父王也曾带着我和王兄来这里看日出,那时我所看到的情景和你今天看到的很像。那个时候,父王说过‘王者之路本就孤独。但是,只要看到这片土地从沉睡中苏醒的那个瞬间,你们就会明白,与国家安定、百姓和乐相比,君王自身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对方似在凝神聆听,乔天都顿了顿,心情莫名地平静下来:“‘假若在这漫长的时间里,能够找到一个愿意与自己分担这副重担的人,那这个君王必然幸运无比。’”

  平静的声音忽而高亢:“照父王的说法,我恐怕是两百年来历代国君里最幸运的一个,因为我已经找到了那个可以与我分担这一切的人!”

  王城之巅,高阁之上,少年君王俯视着眼前这幅山河绘卷,心中豪情万丈,当下想也不想,一句话脱口而出。

  “羽飞,一起来守护这个国家吧!”

  话音刚落,年轻的国君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他又不是在招揽贤臣!

  少年有些懊恼地涨红了脖颈,但仍是一口气接了下去:“不管怎样,我的意思是——陪在我身边如何?就像现在这样,以后一直都……以王的伴侣、王妃的身份!”

  眼前猛地闪过兄长给予的建议,少年君王认真地动了下脑筋:所谓的留有余地是指——

  “你再仔细想想,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半个月后华粼来访,到时就借此机会公告全国、筹备大婚罢。”

  少年略微斟酌,对自己这句极其得体、富有余地的话很是满意,可身边依然不见丝毫动静。

  带着一丝疑惑、几分忐忑,少年国君慢慢转身——

  人呢!?

  刚刚被提名为王妃候选的某人正毫无自觉地缩在楼阁背风处的角落里,抱成一团瑟瑟发抖,几乎抖成一地飘散的微尘。察觉到他寻觅的目光,那团模糊的影子瞬间清晰起来,惊喜的声音同时响起:

  “可以回去了!?”

  “清风入窗里,罗帐起飘扬。 

  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 

  低声吟诵完毕,服饰华丽的青年喜滋滋地将写有这四句诗的彩笺折好装起,对着僚友拱手而拜:“文兄,多谢了!”

  “举手之劳而已。”文清辉客气地笑了笑,随口道,“不过……几日不见,你怎么转了性、喜欢起这么含蓄的调子来了?之前你讨去的不都是‘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这种类型的么,难不成这次你看上的是哪位矜持的望族名媛不成?”

  青年干干一笑,习惯性地望了望前后左右,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文兄你只顾着在礼部帮忙,却不知道学士院近来的新闻。”

  听众当即配合地凑近了些:“什么新闻?”

  青年得意道:“殿下连日来出入于学士院,她的仰慕者几乎隔天便要翻一番。各位年轻僚友都以献诗给殿下为荣,小弟自然也不能落于人后。”

  发觉对方似乎对如此炙手可热的新闻一无所知,青年登时精神一振,打开了话匣子。

  “其实各位同侪心里都明白得很,殿下便是那天上明月,可望而不可及,本来也不敢存什么念想,但求委婉地传达一下这份思慕之情,日后回忆起来也是美事一桩。”

  “不过幸好文兄你最近被请去帮忙安排华粼来访的大小事宜,否则你一首诗送去憩霞殿,我们其余人等怕是连这点儿念想都要没了。”

  听者一怔,喃喃道:“原来如此,真是难为她了……”

  “文兄你说什么?”

  文清辉猛地回过神来,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不动声色地问道:“那殿下有何回应?”

  对方长叹一声,显然事情进行得不太顺当:“那些诗便如石牛入海,一点儿消息也无,我们都只能根据次日殿下的言辞猜测一二,不过……到底还是没有头绪。”

  文清辉暗自摇头:以那人目前的水平,这么隐晦的诗句她看得懂才怪,更不要说写诗答复了。

  一番谈话勾起了对方的失意:“殿下待每个人都一样好,旁人根本无从猜起。”

  文清辉心不在焉地展开折扇,淡淡一笑,悠悠道:“明月皎皎,我心惆怅,只因人间何处无月光。”

  “只因人间何处无月光……”青年细细品味,颇有同感,立马叹道,“文兄果然通晓世事,竟能一语道破。”

  “哪里。我近来果然是忙晕头了,这些事居然一点儿都不晓得。”

  青年闻言忙道:“是小弟做事不够妥当,难得的休假还要上门叨扰。若是文兄不嫌弃的话,小弟在忆仙楼略备了一桌薄酒,还请文兄赏光,好让小弟聊表谢意。”

  文府的主人刚想找个推拒的借口,府中看门的小厮已经领了一人匆匆而来。

  那人远远瞅见文清辉的身影便疾奔上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文大人,我家主人……我家主人他——”

  文清辉霎时变了脸色,匆匆走到那人面前吩咐:“你先歇口气,好好跟我说。”

  回头转向尾随过来的同侪,文府主人为难道:“今日恐怕——”

  对方会意地接过话尾:“既然文兄不便,小弟改日再邀便是。”

  三言两语送走客人,文清辉回到书房,劈头便道:“你家主人——鸣玄他怎么了!?”

  国君深夜花园相邀,次日早上又只身带了天女登阁观景——等到传言中的两人相伴步出天禄阁时,传言早已先一步跑遍了王宫的大小角落。

  于是,在返回憩霞殿的路上,不少兴奋的宫女们担着被罚的风险藏身在墙角路边,只为远远望一眼此桩惊天八卦的男女主角,同时集思广益,共同探讨喜事何时降临,争论得热火朝天,直到主角登场才齐齐隐了声息。

  遥见晨风轻柔,落花拂衣,那一对年轻璧人缓缓漫步,仿如上好的画作一般。走不多时,年轻的君王解下外衣,披在天女肩上,后者莞尔道谢,没有丝毫推辞之意,两人举止如此亲密,神情却再自然不过,仿佛早已习惯这样的相处模式。

  年轻的宫女们羞红了脸,私下又是一阵热烈的眼神交流。寂寂宫院中,难得见到这般恩爱景致,连几个身份较高的老宫人也打消了叱责宫娥们的念头,欣喜之下不由得相视而笑。

  其中一人无端生出感慨:“自安妃故去后,已有好几年没见过这样的情景了。”

  另外几名年纪相仿的宫人皆心有戚戚:“今日竟似见到了当年的先王陛下与安妃殿下一般。”

  边上新来的宫女多嘴问道:“安妃殿下?莫不是乔大人的母妃?”

  这句话一出口,四下里顿时鸦雀无声,那宫女战战兢兢,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地位最高的宫人扫她一眼,巡视四周,低声斥道:“先王陛下待前后两位王妃殿下都是极好的,这种事轮不到咱们在下头多嘴。今日便罢了,以后决不可私下议论!”

  众人连声诺诺,不敢再明摆着摸鱼,很快就悄悄散了去,不多时,偌大的宫院便恢复到一贯的秩序井然。

  乔羽飞乍进憩霞殿便打了两个喷嚏,当着国君的面,月华不好说什么,乔天都前脚一出门,月华便逼着自家主上灌了一大碗姜汤,伺候更衣洗漱完毕,顺手将人塞进被窝补眠,一系列行动只能用雷厉风行这个词来形容。

  一觉睡过去一个白日,暮色将尽时,乔羽飞终于头昏脑涨地下了床,随便披了件衣服神游到临窗的书桌前坐下。

  桌面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叠诗稿,字迹无一相似,文章笔法却各有千秋,显然出自不同作者之手。其中几张尤其费了一番心思,纸边描了花卉,纸张甚至还熏了香,只可惜纸面上龙飞凤舞,瞧在乔羽飞眼中恰似满页天书,什么门道都看不出来——譬如她现下拿在手中的这张。

  将那份花笺放回原处,乔羽飞揉了揉眉心,试图在整团混沌中理出一点头绪,可惜这种强制性的神思清明保持不了多久,只要想到几日来的种种,脑子里就会很快烂成一锅糨糊,然后整个人也会跟着陷入纯粹的呆滞状态。

  连佳音都在抱怨,说她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甚而一顿饭期间都要走神三四次,害得最近几日的饭菜总是凉了热热了凉。

  用力敲了敲昏沉沉的脑袋,乔羽飞索性将脸在微凉的桌面上,静下心来仔细回顾——眼下这番混乱的根源,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始于她在佐相府中发现的那十个字。

  仿佛开启了一扇门一样,接下来,超出她能力范围的棘手事件接踵而至。

  先是佑安突如其来的提亲…… 

  然后紧跟着鸣玄的愤而表白……

  再下来,最新出炉的则是乔天都那“富有余地”的求婚词……

  所有的意外好像都挤在了一起,令她无从招架、措手不及。

  乔羽飞深吸一口气,忍不住苦笑:难道这就是传说中人人渴求的桃花运?为何她觉得这桃花比石头还硬,一朵两朵三四朵,朵朵都撞得她眼冒金星?

  曾几何时,乔羽飞以为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老老实实地呆在宫里,安分守己地做好她的天界代言人,再也不要因自己的莽撞而招致身边诸人担忧涉险。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重返王宫仅仅十天,她便顾不得当日自己的决心,在晚饭时分玩起了换装出逃的把戏。

  不过,眼下她根本没有半点儿心思去考虑此举有多么的不合宜。

  马车刚一驶出宫门,她便一扫之前的冷静、急切地开了口。

  “鸣玄他到底情况如何?”

  文清辉直视着她的双眼,顿了一顿,道:“自昨晚回去后,他便染上了风寒,直到现在依旧高烧未退、呓语不断。”

  再次开口时,毫无血色的唇瓣上已经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牙印,说话的人却没什么痛觉:“郎中怎么说?”

  双手握紧又张开,文清辉选择了实话实说,谁知寥寥几个字却吐得无比艰涩:“情形……不妙……”

  乔羽飞僵硬地点了点头,好友的答案她一早便有所察觉,若不是情况委实凶险,他决不会在这种时候一路奔进宫中求见。

  正是基于这个缘故,她才二话不说地改换行装,简单吩咐一番后火急火燎地跟着友人出宫上车,一路冲向鸣玄的宅邸。

  车中二人心急如焚,只勉强算得上镇定,多日不见,他俩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用沉默代替交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乔羽飞不断望向车窗外边,两手死死扣在膝盖上,指节渐渐泛了白。文清辉看着不忍,想要说些什么转换气氛,无奈他向来以口才著称,关键时刻居然也辞穷起来。

  隔了半晌,倒是乔羽飞先开了口:“清辉,我有事要请教你。”

  文清辉心下一宽,有意放柔了语气:“什么事?”

  车厢里静了静,而后响起女子竭力保持镇定的声音:“从被封为护国天女那时起,我是不是就已经注定了只能嫁给西黔王?”

  突然之间听到这个问题,饶是以急智见长的文清辉也不知该怎样回答。其实他答不答都无所谓,对方既然想到了这个问题,自然也就已经知晓了问题的答案。只是他堂堂以文为姓的大学士,却在辞穷之后紧接着哑然,实在白担了这么个姓氏。

  暗暗自嘲了一番后,青年转向问话之人,笑了笑轻松道:“这可不一定。真要如此的话,鸣玄那家伙肯定第一个不答应。”

  果然,对方先是默然片刻,随后跟着转了话题:“鸣玄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文清辉干脆道:“说不清了,总之比他自己都早。”

  见乔羽飞惊讶得有些过火,他无奈道:“本以为那家伙已够叫人头疼,没想到羽飞你更是……更是……唉——”

  “可……这、这怎么可能!?”相隔数日,即便由至交好友口中再次确定,乔羽飞依然不敢相信鸣玄对她的情谊并非出于友情。

  文清辉忍着一口气没叹,笑得无力:“事到如今,你还不确定么?羽飞,你仔细想想他这场病,你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他的言行举止向来温文有礼,尤其在乔羽飞面前更是一直以谦和的兄长形象示人,谁知提及此事语气陡然加重,说到最后已近乎指责。

  眼看着对方的神情由惊讶到失神到歉疚到自责,文清辉只觉得一颗心不断下沉,他盼着对方跳起来反驳说她怎么可能不懂,哪怕是告诉他她爱上了别人,或是有一个男子对她而言意义分外不同,这些答案都可以——但直到最后,对方却没有作声,仿佛默认了他的推断。

  她对每一个人都那么尽心竭力,到头来却没有爱上任何人。

  传说中,天女福泽万民,却不会为哪个人留心,因而在传说的结尾,才能抛下儿女、丢弃丈夫,离开得那么决绝。

  如今看来,传说毕竟是有些可靠的。

  二人抵达时,鸣玄依旧昏迷不醒,郎中仆役急得团团乱转,眼瞅着文清辉进得门来,简直像见了救星一般。

  “情况如何?”文清辉一边分神探视床上病人,一边拖了郎中来问。

  郎中见这病人折腾了一天都没起色,现下也慌了手脚,结巴道:“再、再这么烧下去,怕是要烧、烧傻了……”

  “退烧药在哪儿?拿来!”混乱的现场突然响起一个格外冷静的声音。

  众人这才注意到跟在文清辉身后走进屋里的还有一名女子,虽然做了宫女打扮,但言行气质却无论如何都与服侍他人者联系不上。

  更奇异的是,他们尚未弄清楚她的来历,便下意识地按了她的吩咐行事。

  一名小厮飞快地端来药汁,小声道:“我们试了多次都灌不下去,即便是强行撬开主人的牙也——”

  那女子原本面色凝重,听到这里却向他轻轻颔首致谢,小厮没来由地红了脸,接下去要说什么也忘了个精光。

  回过神之后再瞧,便见那女子径直走到床畔坐下,动作轻柔地拨开他家主人汗湿的鬓发,含了一口黑稠的药汁,然后将碗放在床头,俯身下去——

  不光是他,在场的郎中仆役们全都震惊无比,一个个愣在原地:难难难难不成这位姑娘她她她竟然要……以口哺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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