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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呼唤火的冰


  话语中虽含笑意,却丝毫不会让人感觉到轻松愉悦,相反,乔羽飞甚至觉得有一把冰雪削成的利刃从背后架在了自己脖子上,平白剥夺了她惊叫的权力与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可能的话,逃跑是必要的——脑子里作出了如上判断,身体也如实进行了反应,但乔羽飞显然忘了自己刚在寒气中坐了近三个时辰这一事实。

  咣啷一声巨响,乔羽飞身下的椅子倒了,方才缩在扶手中的人转眼间毫无形象地摔倒在地,滚向来者脚边,幸而厚厚的被子此时发挥了它应有的功能,包裹于其中的受害者得以免于承受额外的皮肉之痛。

  经历过这个小小变故之后,乔羽飞扭了一下僵直的脖子,微一抬头就对上那人的下巴,一声低呼顿时从她唇边溢出。

  乍一看去,房间里多出来的这个人竟然没有脸!惶然中又看了一眼,两眼之后,乔羽飞终于明白对方的脸为何会如此古怪了:他脸上戴着一副白色面具,从材质和颜色来判断应该是象牙所制,异常之处在于面具上眼睛的位置并没有挖空,因此一眼看去恰似这人本来便没有眉眼。

  面具遮去了这人的大半容貌,唯有鼻翼以下的部分露在外面,肤色和面具极为接近,就连唇色也白得触目惊心。

  这样一个看起来病弱不堪随时都会倒下的人居然穿着一身引人注目的红衣——衣服的殷红色泽只令他的面容愈发白得令人忧心,就连暖色的灯光都无法为他增加些许生气。中肯地讲,这种极艳的红色穿在他身上毫无喜庆之感,倒像一丛火焰,在它燃至最盛时突然凝固,就此定格,极度炽热骤降为极度深寒。

  和他的面色同样雪白的是此人披散至腰际的一头白发,但他分明又不似华发老人。难不成他是个白化病患者?

  轻滑的声音再度响起,将乔羽飞的神志拉回了现实:“五体投地的大礼就免了。床下左数第二个抽屉里面有一个描花的青色瓷瓶,拿来给我。”

  发话者半倚着墙面坐在室内简易的卧榻上,习惯性地发号施令。屋里虽冷,他头上却腾腾冒着热气,乔羽飞盯着眼前的奇观几乎看呆了,下意识地想伸手过去探探温度。

  从对方的外貌、声音上很难判断他的年龄,但凭他对这个房间的了解,答案只有一个:这人就是千夜口中的义父、千绝宫右使、这个房间的主人。

  想不到他竟是个盲人!话虽如此,却总能感到有两束视线瞄在她身上,是她太过疑神疑鬼了吗?

  乔羽飞半是惊奇半是疑惑地按照那人的吩咐找出瓷瓶交给了他,一边跺脚搓手地恢复血液循环,一边猜测着瓶中的物品。

  屋子的主人拧开瓶塞往手心里磕了一下,什么东西也没倒出来,又磕一下,依然什么也没有。

  看着眼前有些荒谬的景象,乔羽飞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没笑出声来。

  屋主的动作顿了一顿,貌似有些无措,当然,在无法窥知对方表情的情况下,以上只是乔羽飞单方面的猜测而已。

  “到外面看看金鼎里还有没有刚炼成的丹药。”屋主发出新的指示。

  看在对方是残疾人的份上,乔羽飞非常合作地接下指令,一手端了灯台走到外面。入夜之后,外间空旷得吓人,黑暗中好似每个架子背后都躲着什么东西,蠢蠢欲动着等待不知情的人光临。

  稳了稳心神,乔羽飞将油灯放在桌角,揭开金鼎的盖子仔细查看,里面只有一些红色带金属光泽的固体残渣,以及少许黑色的粉末。

  “硫化汞?!”原来这么贵重的容器只是用来合成硫化汞的反应皿?

  “有吗?”柔滑而冰冷的声音自乔羽飞头顶传来。

  乔羽飞惊得一蹦三尺高,倒吸了口气后抖着声道:“没~~”

  白惨惨的面具近在眼前,乔羽飞咽下瞬间高涨的恐惧,勉强开口续道:“只有一点红色的残渣。”

  “你认得那是什么。”这本是问句,但说话者的口气却是陈述。

  “嗯。”方才似乎想起了什么,但经过这通惊吓,乔羽飞完全忘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不敢抬头,只敢盯着金鼎发怔。

  “做的出来吗?”

  “吓?”乔羽飞愣了一下颇感意外地抬头,“当然!”

  事情到底是如何演变成这种情况的呢?当事人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最初她在想家,结果屋主回来了,又指使她做久违了的化学实验。事情发展至今,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可思议,不过最不可思议的还是她本身穿越了这件事……

  “一摩尔硫与一摩尔汞的质量比大约是32比200……”乔羽飞一边称量所需原料的分量一边出神,同样的话喃喃自语了好几遍而不自知。

  “你念的可是咒语?”

  两次惊吓之后,再次听到屋子里自己以外的声音,乔羽飞仅是愣了愣便摇头道:“不是。”

  对方没有接话,只要他不开口,便像整个人都从房间里消失了一般,结果用不了一会儿,乔羽飞便转回了先前的思考,继而有些抓狂:她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啊?!

  低头看看自己,左手拿着秤盘,右手正持了小勺往里添加黑色的硫化汞粉末——这是从那一堆罐子中找到的,用这个直接加热生成红色硫化汞晶体要比用硫黄和水银合成硫化汞安全得多——

  打住!她不是来这儿传播化学知识的呀?

  她应该做的是赶紧回去华源确认泽逸是否安全,让文清辉和恭怀他们放心才是。逃跑是行不通的,不说会害了泽逸,她孤身一人能不能走得出这座山都是问题。

  乔羽飞蹙起了眉头,果然还是要见见千绝宫的宫主吧。

  “他如今不过是个死人罢了,见他做什么?!”冰冷的话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讽意。

  乔羽飞一怔,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竟把正在想的话说出了口,但对方透露的信息无疑又带给了她新的冲击。

  “他死了?!”乔羽飞仿佛听到了自己身体里某种类似于物体断裂的脆响。

  “他只当自己死了,不过现在还不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而已。”男子的身形没有任何移动,照理他什么都看不到才是,可乔羽飞却隐隐觉得有两道冰冷的视线正剜着自己的脊背。

  不能再问下去了,她和千绝宫的关系应该尽量撇清才对,相对而言埋头做实验要更明智一些。

  心里这么想着,乔羽飞抿了抿唇没有作声。

  “怎么不说了?”那人追问一句。

  乔羽飞霎时想起这人属于千绝宫的高层,没理由连千夜都知道的事他却不知情,是以犹豫一下便道:“想问一下他叫人捉我来的原因。”

  对方一阵沉默,许久之后不答反问:“捉你到此的人连这个都没有跟你提起么?”

  乔羽飞深感讶异地挠挠头道:“没有啊,我问了好几次呢。原来他应该跟我解释清楚的吗?”难不成这千绝宫还有什么《绑架行动执行守则》之类的东西?

  那人再次选择沉默,过了十几秒都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嘴角一抿再抿,突然身子一低,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满头银丝霎时从肩头滑下,将他的面容遮得严严实实。

  “你怎么了?!”乔羽飞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对方旧疾发作,“要不要我去叫人?”

  对方艰难地止住了咳声,如瀑发帘后传来清晰而虚弱的声音:“还要多久才能做好?”

  “马上!”乔羽飞慌慌张张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好在这个反应并不难,不一会儿便制得了红色的硫化汞结晶,一颗颗皆如黄豆大小,表面也十分光洁,大抵是因为杂质较少、金鼎的密封也不错的缘故。

  屋主早已恢复了正常的坐姿,垂在面前的发丝都被随意拨至耳后,听到乔羽飞的通知便要看看她的实验结果。

  看?乔羽飞虽感意外但还是依言将硫化汞倒在了他掌中。这人的手掌骨节分明、经脉突出,想着这就是练武之人的手,乔羽飞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人将掌中之物掂了掂,肯定道:“的确是同样的东西,而且……还要更好。”说完仰头将手中的颗粒吞了下去。

  乔羽飞眼睁睁地看着他将硫化汞吞下,动作快得她根本来不及阻止,一个念头闪过,她终于记起来自己最初看到金鼎里的两色物质时联想到的是什么了。

  古时人们相信金丹黄白术,认为朱砂颗粒就是所谓的金丹,吃了可以长生不老,甚至飞升成仙,为此还四处搜罗奇花异草、奇珍异宝,将它们与朱砂混合以制得灵药,这里的朱砂就是红色的硫化汞,难怪金鼎里会有草木灰与其他乱七八糟的残渣,原来如此,这也是为何她制成的“金丹”要比古人来的纯净的原因,并非这时人们的技术不够,而是他们在反应物以外添加了太多无用的东西。

  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硫化汞具有弱毒性,根本就不是什么“仙丹”!

  就在几十分钟前,她制成了古人眼中的“仙丹”,并且任由他人吃下了它!

  完了,做错事了!

  乔羽飞一时只知道出神,脑子里完全乱成一锅糨糊,好不容易清醒一点才想起来查看对方的反应,但见那人的双唇似乎比起先前多了些血色,除此以外并无半分不妥。

  “你……真是可惜。”对方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在乔羽飞低头思索的刹那,眼前微风掠过,再举目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刚从乔羽飞那里出来的白发男子此刻正对着面前的黑暗说话。

  夜幕之后传来回应:“像你我这群被师父收养的孤儿,除了这里还有什么地方好去?”

  男子面孔低垂,像在判断对方的话语中有没有别的含义,冷风吹过,他那红色的衣角宛如将熄的火焰,兀自在黑暗中微弱地跳动。

  少顷,他似乎舒了口气,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真是什么也打搅不了你,师兄。”

  被他叫做师兄的男子自浓重的夜色中出现,从头到脚一身黑色,恰巧与他形成鲜明的对比。

  “再怎么骚乱终究是你的事,千绝宫又不是我的。你这个做宫主的都不急,我急什么?”

  白发男子——千绝宫的现任宫主千贺天闻言并无任何表示。大厦将倾,他却既不因前人的基业毁在自己手上而愧疚,也不因大权将失而张惶,的确平静得不合常理,反倒对此漠不关心,非常人所能理解。

  “方才里面的动静你都听到了吧。”红衣似火,白发胜雪,千绝宫宫主负手而立,恍惚之间风华耀人。

  “不巧这儿是属下的居所。”乌衣男子神情淡漠,仿佛发生了什么也与他无关。

  “你的干儿子——”说到这里,千贺天拖长了调子,声音里难得有丝玩味。

  “开炉的时间就定在初五,叫千夜来帮忙再合适不过。宫主如有其他疑虑还请一并说清,毕竟我现在负责的只是炼丹制药之类的琐事……。”乌衣男子——千夜的义父不客气地截断了千贺天的话,接下来也没有使用谦称,“千夜挂心于一个将死之人是他不智,同样的,宫主你明明气血逆行还因这个即将被炼成丹药的人而失笑导致经脉不畅……这又要做何解释?”

  不等千贺天有所表示,先前身板挺直的男子突然跪拜行礼,口中道:“属下冒犯。”

  与其说早先进到丹房的时候,千贺天已处在自身境况堪忧的境地,不如说他就是因为练功出了岔子才拼着一口气撑到了乔羽飞的临时居所。进屋以后的如常神色是强行用功的结果——他鲜少在外人面前展现弱势的一面,这十六年来,更是如此。

  只是在和乔羽飞对话的时候,他一不留神居然破天荒地被对方逗得发笑,终至咳了血,呼吸直到现在依然不畅,于他来说,的确是一件不合常理之事。

  这点被看穿的千绝宫宫主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立刻叫对方起身,只是点点头赞道:“师兄的耳力愈发敏锐了。如此一来,时间只剩六天,师兄在炼丹方面若有什么要请教那位可得抓紧才是。”说罢不再赘言,身形一动如同一只展翼的大鸟般凌空而去。

  片刻之后,乌衣男子起身站好,抖了抖衣襟,转头看向亮灯的丹房,声音中流露出淡淡的嘲讽:“请教?对于一头待宰的牲口,连知道它的名字都是多余。”说完干脆地转身,踱步没入黑暗之中。

  对于屋外发生的一切,乔羽飞一无所知,打扰到她的另有其人。不过,弄清对方是谁已是第二天的事了。

  千夜几乎是在乔羽飞解决完早饭的同时到来,经过一夜的休息,他看起来精神焕发,昨日里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一进门就开始针对那三只蹲在窗台显眼处的雪兔表示他的鄙夷。

  “你就不能做点更有意义的事吗?居然有心思做这种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

  猛然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双瞳倏地亮了一下,若无其事地问道:“瞧你在这里呆得挺习惯的,该不会是想留下来了吧?”

  对千夜三番五次想要拉她入教的行为,乔羽飞心中虽也奇怪,但还远没有到期望得知对方理由的程度,直接选择了无视,继续摆弄丹房里的东西。

  注意到她的动作,千夜变了脸色大声阻止:“不要碰!”见乔羽飞受惊般地缩回了手,少年的声音顿时缓和许多,忍不住埋怨道:“昨天不是已经警告过你了么?当我的话是耳边风不成?”

  “你义父昨晚已经来过了,我都当着他的面碰过这些东西了。”乔羽飞很是不解千夜的大惊小怪。

  “义父他赶在最后一天回来了?我还没见到——”少年声调中的喜悦陡然转为狐疑,“一直以来义父小心翼翼保管的东西怎么会让你碰?”

  一眼瞥见金鼎中剩余的红色结晶,千夜又惊又喜:“原来义父他已经成功了!”扭头对上乔羽飞惊讶的脸,少年半是骄傲半是好心地解释:“义父十余年来始终致力于用各种奇花异草以及不腐不朽的物事炼制纯净的金丹,以往炼制出的成品总是不够完美,义父想尽办法在材料和器具方面进行改进,到现在为止,这是他最好的作品——”

  少年本来滔滔不绝大有一发不可收的架势,却在收到乔羽飞与崇敬渐渐南辕北辙的表情后突兀地住了嘴。

  不知过了多久,千夜涩然开口:“这……是你做的?”

  乔羽飞点头。人家殚精竭虑研究多年依旧无法完成的实验被她不到一个钟头就搞出来了……心里倒没有多高兴,反而有些愧疚,真是难以描述的心情。

  关于千绝宫宫主下令抓捕乔羽飞的缘故,身为右使义子的千夜自然要比旁人多知晓一些内情。

  服食丹药无非是为了像仙人那般不老不死,抑或得到无穷的法力。谈到宫主的话,论武功,放眼天下他已难有敌手,他食用金丹的原因更有可能属于前者。

  这座丹房的主人接下命令,为此耗费了数十年精力,却始终无法更进一步、得到令人满意的结果,失败的原因——据他某次谈起,似乎是材料不对之故。因而一年中的多数时候,他走遍名山大川寻找适合炼丹的材料,十数年不曾间断,如今西黔凭空冒出的天女无疑是最好的原料——她本身便不是世间的俗物。

  如今义父梦寐以求的仙丹既然炼成,那乔羽飞便不用因此丧命了吧?少年反复思量,觉得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可算再好不过。

  “今晚是辞岁祭,我领你去见识一下。”心情大好的少年如是邀请,一时忘了用上施恩的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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