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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皇贵侍


  月最末一天。

  宣平帝于正德殿升大朝。

  满朝文武,按品阶站班。品服颜色由深至浅,从殿内一直延伸到殿外。

  刘诩坐在高高御座下,展眼望去。官员们皆屏息垂目,眼观鼻鼻观口,肃立。有值星官唱报,百官三跪九叩。满大殿,肃穆庄严,人数虽多,却掉针可闻。

  值星官又一次唱报。

  众人向两侧,留出中间一条铺着华丽红毡的通道。由殿外阶下,奉召,稳步走上一人。修长的身形,一身墨蓝色官袍,衬着莹润的面色,越显眉目清澈,如画如诗。

  众官皆静。目光随来人走动。

  走到御座下,“臣,慎言,参见陛下。”

  慎言声音不高,却明朗清晰。他撩衣跪下,三拜九叩,稳重全礼,待起身,抬目看了刘诩一眼,眸子清亮。

  刘诩目中含笑,轻轻颌首。

  有太监捧召上前,高声唱念。

  念毕,慎言跪接。

  刘诩高阶上走下来,亲自扶他起来,和煦道,“言卿,今日,朕郑重以阁臣之责相托,望卿心念我大齐万千百姓福祉,辅朕实现大齐之中兴。”

  慎言后退一步,跪下,“是,臣定殚精竭虑,永不负君恩。”

  身后众官皆哗地一声跪下,齐声道,“臣等愿为大齐百年福祉,殚精竭虑,永不负君恩。”

  刘诩立在殿上,执慎言手,胸中激荡。这就是她的慎言,当朝首相。没有惶恐的自谦,也不矫情造作,只堂堂正正地受了封。愿鞠躬尽瘁,只为实现陛下您的宏图,这就是慎言话里的意思,亦是他的心愿。

  忽然,外殿传来些喧哗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被人扶着上来。竟是三朝老臣胡唯观。

  “陛下,老臣上朝来迟。”阁老踉跄跪下。

  刘诩忙过来相搀,唤人搬张软榻来。

  “阁老病了许久,不好生将养,跑来再着了暑气。”

  胡阁老歪在榻上,喘了半刻,道,“老臣病重,赋闲在家已久,今日登殿,实是有要紧的话要禀。”

  刘诩安抚道,“好好好,阁老讲吧。我们都听着呢。”

  胡阁老昏黄老眼瞟到慎言,又转目找人。

  “戴忠信大人何在?”

  御史台首臣戴大人被点了名,上前,“阁老安好。”

  胡阁老冷笑,“御史台如今都蒙着眼睛?大人带的好班。”

  戴忠信脸上变色。

  “后宫可得干政?你们不参不劝,还要御史台做什么?”胡阁老霍地瞪起眼睛。

  众人都看慎言。慎言抿着唇,站在刘诩身侧,不言不语。

  戴忠信拱手道,“阁老上言差矣。后宫有太后,慎言大人在外后宫。”

  胡阁老愣住,“歪缠。”

  “不敢。”戴忠信正色道,“外后宫是陛下的夫侍,若事陛下,必是大齐最优秀的男子,对不对?男子生而为国,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有没有错?放着大齐栋梁不用,大齐还要不要任人唯贤?”

  “你……”戴忠信三问,连环相扣。事关皇上私事,与公事混在一起,还真不好驳。胡阁老一口气被噎住。

  “难道依你言,连平老太后也要出仕了?”胡阁老缓过口气吹胡子。

  “那倒不能。她老人家在内后宫,守着对先帝的思念,为国祈福呢。”

  胡阁老被外后宫,内后宫地绕了一圈,咳道,“大人不必东拉西扯,当知老夫意思。立朝之初,亦有女主出世。皆因妄信中宫,后宫干政,才导致大权旁落……”

  戴忠信长长舒口气,“大人,这您倒可放心喽。慎言大人不是中宫……”

  “你……我不是这意思。”胡阁老是实打实的梁相一派。户锦,就是他们的心头珍珠。不知怎么,几句话就被戴忠信把户锦牵进来绕进去。他心知不妙,激动地咳起来。

  众人都瞅戴忠信,心道大人你这说的是啥话?

  刘诩也被他气笑,“阁老不是这个意思。”

  “道理也差不多。中宫大人主持外后宫,自有法度。慎言大人行走朝堂,也不该用侍君身份,臣是这个意思。”戴忠信收了歪缠的嘴脸,一脸正色。

  “喔。”刘诩做恍然状。众人也都恍然,颇赞许地低声议论。

  “朕明白了。朕许卿,从此外后宫的人若行走朝堂,皆用自身官阶,也有上官所辖,有过必罚,有功必奖,必不会坏了朝堂法度。阁老可放心,他们几个若有不妥,您身份持重,就亲自教导,也是可以的。”刘诩郑重看着胡阁老,顺带着把以后别的侍君入朝之路也铺了铺。

  “这……”胡阁老辩无可辩。

  “朕是女主,规矩循不得旧。侍君们是朕股肱,众卿亦是,朕依赖,也依重。卿等当合心合力,辅朕一同扛起重担啊。”刘诩亲自替他抚背,柔声道。

  众大臣亦七嘴八舌劝。

  胡阁老瞅着刘诩和她的御史台一唱一和,又气又感伤,不禁老泪纵横。是女主,是女子,岂能不让她夫侍相帮?刘诩强势的话,又含着些许柔软,他再不甘,也不忍心了。

  梁相去世前,曾召他们一些人,嘱咐,“陛下亲许中宫留子,以后位至九五之尊,其实是想告诉我们,她并不追究之前的过失,但要各位修好未来……锦儿身份敏感,不能不招忌于陛下,所以,你们必须看着他,万不可再让他沾南军,亦不能再带兵。锦儿少年成名,天纵英才,实则是个强硬的性子,他定不懂争权夺势。他入了后宫,更需要咱们这帮老臣倾心相辅。所以,你们几位阁老,谁也不能先出事。另外,皇上虽初登大位,但经西北一事,诸位当清醒,切不可欺她年少且是女子,就心存摆布之心……”

  梁相临死前重托,他们一干老臣,就只看户锦,也都偃旗息鼓了。何况,他们大多历经两朝,也算看着刘诩长大成人的,濡慕之情,老臣们谁没有啊。

  罢了,谁叫如今是女主临朝。他们几个老人儿给看紧点吧。

  胡阁老心中左右计议,脸上阴晴不定。殿上亦没人出声,刘诩耐心地等着他表态,亦是等隐在他身后的,那些老臣们的态度。

  胡阁老静了好一会,抬起昏黄老目,看向慎言,“大人。”

  “阁老。”慎言走到他矮榻边,单膝跪下。

  “老臣当不得。”阁老避了避。

  慎言抬起眸子,温润笑笑,“这里是朝堂,您高慎言一阶,当得此礼。且您是长辈,陛下亦敬重,慎言不敢无礼。”

  温润的声音,低低的。阁老出神地看着他,想到一年前,慎言只披着一件薄长衣,从秘道中出来的情形。在紧急关头,他毫不迟疑地坦承,自己曾仿先帝笔法,拟过旨意。这是杀头灭族的罪过,他就这样堂堂地当着众位重臣说出来了。在盖好了印的黄绢上,一笔笔书写着遗诏时,他清醒又冷静。

  阁老重新审视面前的年轻人。又转目看着同样明朗笑意的刘诩,终长长叹出口气。是慎言先前的身份地位,蒙蔽了他们的眼睛。眼前这位,平氏未防,他们未防,却被刘诩慧眼识中,终有大成。

  “老臣明白了。祝陛下带领咱们大齐,步向中兴。”阁老长长出一口气,郑重伏跪。果如梁相临终所说,刘诩,善权识人,应能当得中兴之帝了。

  好好地送走阁老,刘诩回头,看见慎言站在殿上,修长身形,挺拔坚定。

  文武百官重新列班,慎言奉召出列,开始布置朝堂新入阁的人选。

  殿外,朝阳初升,金灿灿的阳光,铺满大殿。慎言清朗的男声,不低不高,不徐不缓,在静得掉针可闻的殿内,传出很远。每一句,每一个名字念出,都引得朝臣心内翻腾。

  宣平朝,新阁得组,新政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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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日。晋苑接圣谕。

  侍君云扬,封皇贵侍。

  云扬动身时,只有太监四五随行,余下一物未携。身周有八位暗卫由暗到明,紧紧护送。即刻移居到新赐的宫所。

  午后,晋苑又迎来十名贵人,都是各地选送上来的清贵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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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渊。

  两个有力的大字,悬挂在宫门。

  刚刚下船上岸的云扬,展目回望,茫茫御水河,在烈日下烟波渺渺。河对岸,是外后宫层叠宫苑。此临渊阁,位于外后宫最内层,引自沧江的水,从宫外八个入流口,流进这个御水河中,将一座三层高的精致宫殿围在水中央。颇有临渊之势,故而得名。

  御水河虽是人工河,但河道宽且深,曾是专为后宫里游船消暑之地。

  但因先皇驾崩,国家又两次大战,国殇期,宣平帝下令全国一切娱乐奢靡之乐都禁。因此,眼下虽是盛夏,御水河上一片宁静。往日最热闹的去处,彩船连队,纸醉金迷的游船盛况,不再。

  云扬静静地站在河边,看着那条两层的游舫缓缓驶回对岸。

  身侧四五轻声道,“大人,日头正毒,您还是先进宫去歇歇吧。”

  云扬长长的睫颤了颤,转身,往宫门走。

  从里面迎出一队太监宫娥,“参见皇贵侍大人。”

  四五这才喜气起来,一封就是皇贵侍,真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临渊阁布置得很大气。尤其是书房,简约又华贵,三面墙的大书架上,全是秘藏的真本。云扬略在宫里四处走动了下,就停在书房里。窗下一面很大的黑玉书案上,摆着精致的文房四宝,排笔皆出自名家,挂在架子上,闪着莹润的光泽。云扬伸手摸了摸纸镇,一只玉牛,一只玉羊,正是他和刘诩的属像。

  “大人,是用了膳再更衣,还是……”四五急急进来问。

  云扬目光有些迷茫。

  “得谢恩。”四五朝云扬解释。

  “……”云扬怔了好一会儿,环顾周遭,整间书房布置,和他在云家时,完全一样。虽然东西更精致了,但样子也完全一样,甚至摆放都没变。置身其中,云扬以为还在云宅。他绷不住,眼睛全湿了。

  “更衣吧。”云扬略过了用膳,出了书房。

  繁复的宫衣,一共八层。云扬立在内室,任身周六名宫娥层层给他穿上。

  八尾的凤袍,金丝绣成。底色是绛红。

  云扬长身玉立,金色鸣凤,仿佛在他身周缠绕。金色珠冠,压在墨色发髻上,趁得他越发面色如玉。

  四五和几名宫娥都看得呆了。

  云扬率先缓步走出内室。院子中的人,皆在他经过时,跪伏。御水河吹拂来的风,轻轻撩起他长长宫袍的衣摆。四五跟在后面,眼睛里全是金色的飞凤,几于飘飘欲仙般。四五不自觉站下。

  院内,已经设好香案。明黄圣旨供在上面,下面是玉册。云扬提衣跪下,三拜九叩。又有礼监司上来,开始宣读皇后旨意。接着,又是谢恩……

  尽管省了祭祀和拜见,也不用晋见太后,礼成时,也已经是汗透重衣。

  云扬回房,再出来时,已经换了常衣。常衣也有三层,有精致凤饰,衣服亦是绛红色。修身长摆,四指宽的同色封腰,勾勒出柔韧腰线。

  “皇贵侍大人,陛下有旨,您且在临渊阁宽住,静养为宜。”礼监司来的是总管秦公公。

  “臣侍领旨。”

  从临渊阁出来时,秦公公一行上了船,才舒适出口气。纵观整个外后宫,云扬最是年轻、漂亮,人才、家世都是顶顶出众的。瞧着方才的气度,竟似皇家长大的孩子。进退有仪,宠辱不惊。这样的人才,皇上定是宠到心尖子上。

  “临渊阁在水中间,一应物事供应,必须勤盯着点,缺了什么,短了什么,唯你们是问。”秦公公嘱咐手下人。宫里出来的人,哪个不是人精,众人谁也不瞎,自然看得出风向,皆点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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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用点晚膳吧。”四五进来,喜气洋洋道。心道,皇上真是体恤。封皇贵侍,都免了许多繁复礼仪,否则这大暑天,一套礼仪下来,且有苦头吃,就可见云大人圣眷正隆。

  云扬站在窗下长案前。明月已经升起,银光,泄在御水河面上,烟波浩渺。

  “还不饿。”

  “呃……”五四有点急,“您缓缓手再写吧,看饿坏了。”

  “慎言大人的一个月,昨天是最后一天了。今夜,皇上一准来。您别饿着肚子接驾呀。”

  云扬悬在半空中的手腕顿住,笔下的字凝滞。

  “好吧。”他审视了一下写乱了的一个字,把整页揭去。

  “哎,多好的一页呀,留着吧。”四五瞧着大大的一页字,颇可惜。

  “去传膳吧。”云扬摆手。

  月中上天。案头摆了厚厚一撂,云扬停下,甩甩微酸的腕子。

  水声由远及近……

  刘诩上岸时,看见院门外,跪了一地的人。

  她踩着月色,走上前去。

  绛红色的云扬,在银泻月光中,缓缓跪伏,“臣侍云扬,迎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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