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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生病


  

  易楚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睁开眼,才发现窗户纸泛着莹白,天光已经大亮。而她,竟是合衣躺在床上。

  关于昨晚,易楚记忆仍停留在她站在东厢房门口,听到医馆传来茶盅落地的“当啷”声。至于怎么进了屋子,怎么上了床,全无印象。

  易齐进了门,娇声抱怨,“爹还没起床,姐也起这么晚,谁做饭啊?”

  难道你不能做?

  易楚忍不住想反驳。

  家中早饭甚是简单,通常就是稀粥加咸菜。易齐长这么大,竟连稀粥都不会熬?

  火气“突突”地从心头窜上来,顶得脑子晕沉沉得疼。

  易楚深吸口气将怒火压下来,强撑着沉重的身子走到厨房。

  厨房里冷锅冷灶的,易楚懒怠再生火淘米,取出一把铜钱塞进易齐,“到外面买几只包子吧,爹喜欢吃萝卜肉馅的,我随便,别忘了再给爹带一碗咸豆浆。”

  易齐本不想去,可看到易楚脸色不好,很不情愿地取了只大海碗,拎着篮子走出去。

  不多时,便将包子买了回来。

  易楚去敲正房的门,没人应。稍等了片刻再敲,仍是没人回答。

  父亲一向醒得早,睡觉也浅,不会听不见。

  易楚疑惑地推了推门,好在门没有落闩,便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易郎中仰面躺在床上,似是正睡着,看上去并无异色。

  易楚松口气,踮着脚尖上前,将耷拉在床边的被子往上掖了掖,无意中碰到易郎中的手,感觉到超乎寻常的热度。

  易楚心头一跳,抬手搭上易郎中的脉搏,试了试脉息。

  果然是发热。

  发热分为外感与内伤两类。外感是因感受六淫之邪以及疫气所致,内伤则是由于饮食劳倦或者七情变化导致气血虚衰而引起的。

  易郎中无疑是盛怒之下,急火攻心,以致于外邪侵表。

  易楚心里涌起深深的内疚,父亲性情温和,极少发怒,再加上饮食有度作息规律,身体一向康健。

  这次,若不是因她,父亲决不会病倒。

  走出门外,易楚吩咐易齐,“爹病了,你伺候着爹用些饭,我去煎药。”

  “噢,”易齐答应声,端着托盘进了正房。

  易楚快步走近医馆。

  医馆里一片狼藉,地上残留着茶壶的碎瓷片,茶盅一只在地当间,一只滚在桌子底下。

  辛大人的斗篷也在,上面明显一块茶渍,还有几根干枯的茶叶。

  易楚又无心顾及这些,先照着医书上的方子配好药,然后捅开药炉生了火。

  趁着水没开,易楚将碎瓷片扫到簸箕里,又捡起茶盅。茶盅一只完好无缺,另一只却裂了道缝已经不能用了。

  索性,将两只都扔了。

  目光触及那件斗篷,易楚酸涩不已,轻轻捡起来,抖落上面的茶叶。斗篷是玄色缎面灰鼠皮的里子,皮毛很好,摸上去温暖顺滑,似乎还带着他的体温,又有隐约的艾草香味传来。

  易楚忍不住将脸贴在斗篷上,泪水霎时溢满了眼眶。

  她很清楚,父亲若是知道了他们的所作所为,定然会生气,会训斥她。却没料到,父亲竟然发那么大脾气。

  长这么大,父亲从不曾厉色对她,更别提动手掌掴她。

  也是头一次,她看到父亲竟失控到抓起东西打人。

  想起辛大人满脸水渍地跪在地上,衣襟上沾着茶叶,那样的狼狈,易楚胸口像是压着块大石,堵得难受。

  又想起父亲病倒在床上,心头愈加沉重。

  这一次,她与辛大人的缘分真的尽了。

  父亲辛辛苦苦养育她长大,她不可能再忤逆父亲累父亲病倒。

  嫁给辛大人是不可能的事,即使出家当姑子也只是说说而已。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安安分分地嫁到荣家,不让父亲再度蒙羞。

  之前与辛大人的种种,就当做是场梦,梦境再美,她也要醒来。

  易楚止了泪,小心地看着火候熬完药,端到正房。

  易郎中仍睡着,旁边托盘里的包子跟豆浆都不曾动过,易齐却不在。

  易楚上前推推父亲,“爹,爹,醒醒喝了药吧。”

  易郎中缓缓睁开眼,看到易楚,眸光转冷,复又阖上。

  易楚咬咬下唇,轻声道:“爹有些气虚发热,我去熬了药,爹趁热喝了吧。”

  易郎中干脆转过身去,明摆着是不想看到她。

  易楚心如刀绞,曲膝跪在床前,“女儿不孝惹爹动怒,纵使女儿有千错万错,还请爹保重身体……否则女儿万死不辞其咎。”

  好半天,易郎中才冷冷地开口,“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爹说过的话也不放在心上了。”

  “不是,”易楚急急分辩,“女儿一直记着爹的教导,以前都是女儿的错,女儿绝不敢再犯,请爹信女儿这次。”

  易郎中回过头,问道:“你保证再不见那个姓辛的?”

  易楚连声答应,“女儿发誓,再不会见辛大人。若违誓言,天打五雷轰。”

  易郎中着意地盯着易楚看了两眼,语气仍是冷淡,“药放在这里,你出去吧。”

  “是,”易楚恭谨地起身,“要不我去熬点羊肉粥,热热的喝上两碗?”

  “不用。”易郎中简短地说了两个字,又闭上眼睛。

  易楚没办法,默默地走出门外。

  易齐站在院子里,问道:“爹吃了吗?”

  易楚黯然摇头。

  “刚才我叫爹醒来,爹看到我很不高兴的样子,把我赶出来了。”易齐小声嘟哝着,“爹没事吧?”

  “没事,生病的人难免心情不好。”

  “我觉得爹是不想理我,”易齐不太相信,忽而问道:“你们怎么今天都起晚了?”

  易楚支吾道:“我昨儿下午睡了一觉走了困,夜里反而睡不着了……爹兴许看书看迟了。”

  “我倒是睡得好,一觉到天亮,从来没这么沉过。不过睡多了也不好,头晕晕乎乎的。”易齐烦恼地拍了拍头。

  易楚倒是一愣,按理说,昨天夜里那么大动静,易齐应该早就听到了,难为她竟能忍着不过去看看。

  莫不是点了安息香?

  是辛大人点的吧?

  不想让易齐知道他的身份。

  易楚正思量着,忽听正屋“嗵”一声响,似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两人急忙跑过去,只见易郎中坐在床边,脸色阴沉得像是灶坑里的炉灰。

  “怎么了爹?”易楚柔声问道。

  易郎中爱答不理地回答,“没事,你们出去。”

  易楚与易齐面面相觑,无奈地退了出去。

  易齐不解地说:“爹到底怎么了,谁也没得罪他。”

  易楚心知肚明,父亲心里仍是憋着一股气没散,眼下是不想看到她了。

  可他病着,又不能没人照顾。

  易楚想想,对易齐道:“你去顾家把顾琛叫来吧,他是男儿方便些,我到厨房煮点羊肉粥,爹兴许饿了。”

  易齐点点头。

  易楚刚淘好米生上火,顾琛就呼哧带喘地赶来了,连带着还有顾瑶抱了只陶瓷坛子跟在后面。

  易楚歉然地对顾琛道:“不好意思把你叫来,我爹病了,我跟阿齐不方便在跟前伺候,劳烦你进去看看我爹需要什么,你帮着动动手。”

  顾琛忙不迭地答应着进了正房。

  顾瑶看了眼易楚,问道:“你这锅里要煮什么?”

  易楚答道:“我爹没吃早饭,我寻思着煮点养血补气的羊肉粥。”

  顾瑶大咧咧地说:“我来煮,你回屋歇着吧,我瞧你的脸色不太好,别是也病了。”

  易楚从早晨起床就觉得浑身不对劲,脑子跟麻绳似的乱哄哄一团,情知是因为昨晚在院子里受了风,许是要生病。可因父亲病着,易齐又是个万事不动手的人,她也只能强撑着。

  这会听顾瑶这么一说,越发觉得身子沉重,便不客气,到医馆里寻了几粒现成的药丸子嚼了干咽下去,又抱起灰鼠皮斗篷回到东厢房。

  易楚先打了盆清水,绞了干净帕子,一点点将缎面上的茶渍擦掉,搭在椅子背上晾着。

  看着玄色斗篷,想着适才在父亲床前发过的誓,今生再不见他。

  这斗篷也不能亲手送给他了。

  心就像钝刀子割肉般,木木地痛,经久不散。

  睡了大半个时辰,易楚感觉好了许多,因惦记着父亲,不便在躲懒,忙起身下地。

  院子里晾着父亲的衣衫,像是刚洗过,还在滴滴答答地滴着水。

  顾瑶正“咚咚”地剁馅准备包饺子,“刚才先生醒过一阵,阿琛喂他喝了碗粥,因出了汗,把衣服换了,我洗完晾在外头……我寻思着人生病就喜欢吃点小时候吃的饭,就想干脆包几个酸菜饺子,兴许先生胃口能开些。”

  她这般殷勤周到,让易楚不知说什么好,只能笑笑。

  因见旁边盆里的面差不多醒好了,易楚就揪下一块揉了揉,开始擀面皮。

  两人一个擀皮一个包,很快包好了一盖帘。

  顾瑶又道:“中午吃饺子,晚上就吃点好克化的,只要剩了面,干脆就做面片汤,清清淡淡的。”

  易楚笑着说好。

  顾瑶擀好面片,又把厨房收拾利索了才离开,“阿琛晚上就留在这里,免得先生身边需要人,我先家去,明儿一早再过来。”

  易楚推辞道:“不用,有阿琛在就行,洗衣做饭的事我跟阿齐能干得了。”

  顾瑶只是不依,“家里有些油茶面,我带过来用开水给先生冲着喝,既好克化,又能发汗。”

  易楚推却不得,只能由着她。

  顾瑶刚走,易齐就过来找易楚,“本来爹换下的衣衫我说我洗,她非得抢了去,又争着到厨房忙活。她这么殷勤,是不是在打爹的主意?”

  易楚也有这想法,却不好说出口,“顾瑶本就热心肠,想来是觉得顾琛跟爹学识字学认药又不教束脩银子,心里过意不去罢了。爹并无续弦的打算。”

  易齐撇撇嘴,“爹没这个心思,可她必定是有的……”压低声音,“她洗衣服的时候,还凑到鼻子上闻,而且,她看爹的那个眼神就透着不对劲。”

  易楚失笑,“你又明白了,什么眼神啊?也不知道你是真懂还是假懂?”

  “当然懂,反正就是躲躲闪闪的不敢正眼看,但是又不舍得不看。就像,就像以前胡二看你那样。”

  易楚气道:“你又胡说!”

  易齐吐吐舌头,摇着易楚的胳膊,“算我说错了,姐别生气。我早上买包子时候遇到胡二了,他问起你,还说这阵子常见到荣盛跟着他大姐夫到什么酒楼去吃饭。”

  易楚想起荣大婶说过,大姐夫在工部营造司谋了个差事,想必得了些银钱,就领着小舅子下饭馆。

  听过就听过,并没有当回事。

  只是听到荣盛这个名字,心里却有些别扭。

  以前想想没什么,现在想起将来要与他同床共枕,生儿育女,就觉得生活是那么的无味,那么的绝望。

  辛大人心情也不好,但是他却不感到绝望。

  他决定了的事情,不到最后关头,决不轻易放弃。

  在他看来,只要易楚一天不出嫁,他就有机会……即便出嫁了,只要他想,也能立马带她走。

  现在他面临的最大困难不在荣盛,而在易郎中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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