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变故
永州吃食巷。
已届晌午,巷子里穿梭往来之人渐渐多了起来,锅碗瓢盆的撞击声、摊贩呼喝声和食客交谈声夹杂在一起,喧嚣嘈杂,吵得人耳膜隐隐作痛。
巫瑶却打心眼里欢喜。
天上地下,哪一处会有人世间这般热闹呢?
也只有在这市井之地,她才能感觉自己还活着。
此时,巫瑶正站在一家面馆前。昨日她方来此吃过一碗水引饼。
灶台上架着锅,梁下挂着几条腊肉,仍旧是昨日离开时的样子,只是门口立了块牌子,写着因故搬迁,铺面招租。
巫瑶捏了捏手里头纸糊的凤鸟,有些莫名。
既然巫祝已连夜搬走了,那还给她传信相约做什么?
她绕着面馆走了几圈,心里琢磨着,凤鸟传书是片刻前才收到的,而据她所知,巫祝夜里就悄悄收拾行装走人了。巫祝应当不会无缘无故约她来面馆,却又无故避而不见。
除非……
她遭遇了什么不测。
抑或者,她想说的话就在这面馆之内。
巫瑶心中一动。
她忽然想起巫族孩童最爱玩的一种游戏。巫族族规森严,死士众多,因失言而惨死者甚多,是以族内人人自危,皆沉默寡言,生怕祸从口出。而孩童心性,最是憋不住话语的,因此他们想到了一种游戏,通过一种汤药将想说的话写在纸上,传信他人,信上所写是此话,而通过汤药还原之后却成了彼话,须臾即焚,不会留下把柄。汤药并非巫术,即便中途被死士截获,那些无心智的蠢货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自然是万无一失的。
巫瑶目光下沉,落在那块搬迁的牌子上。
巫祝搬迁乃临时起意,想必跟乍然得知崔薇之事有关。只是,她走便走,理应走得干净,如今留下这块拖泥带水的牌子,倒不似她的脾性了。
巫瑶四下环顾一圈,走到牌子前,从铜镯中摸出一只药瓶,状似不经意地洒在牌子上,几个娟秀的字体一闪而过,须臾便消失不见:当心身边之人。
“当心身边之人?”巫瑶小声地念了念。
身边之人?
她第一个想到了巫风。
巫风?
不,不可能。
十九师叔虽然喜怒无常,但从没害过她,反而屡次舍命相救。除了……
除了偶尔一闪即逝的杀意。
彷如冷风灌顶,巫瑶浑身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起来。
对了,她一直没能好好想过这个问题。
巫风为什么想杀她?
曾以为巫风清高孤傲,受不了她的羞辱,是以因爱生恨。可巫风根本无心于她,既然无爱,又怎会生恨?
她努力回想了下最近几百年来自己的所作所为。
也就是尖酸刻薄了点,厚颜无耻了点,忘恩负义了点。应该,应该不至于叫他怀恨在心……的吧?
若再说久远些,一千多年前,她只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黄毛丫头,那会是巫风欺辱她这个师侄,她可没做过半分招惹他不快的事。直到十四师叔暴毙……
咦?
巫瑶无意识地摸了摸腕间的红玉手镯。
莫非巫风是因为十四师叔之死而怨恨于她?
可,那事与她并不相干呀。
巫瑶越想越糊涂,索性甩了甩头,丢开烦人的心事,举步离去。
走出几步,她突然想到什么,冲隔壁食肆的伙计问道:“今日那沈秀才可有来过?”
伙计将毛巾往肩头一搭,搓了搓手,嘀嘀咕咕道:“来过、来过,听到祝姑娘不开张了,他差点把我这房梁给拆了,没想到一介书生动起气来这么可怕。”
巫祝果然是在躲他。
巫瑶略一点头,快步赶回客栈。
走到柜台前,却被掌柜的叫住。
“客官,客官!您是地字号的那位……那位……姑娘贵姓?”
巫瑶顿足,循着他的视线指了指自己。“我?我姓巫。”
“哎,对!”掌柜的一拍脑门,抖抖索索地从柜子下翻出了一个包袱递过来,“这是一位姑娘叫我转送给你的。”
那包袱形状扁平,摸上去光滑无比。巫瑶心跳顿时快了一拍,赶紧用神识扫视了一遍,却被神息隔绝于外,心头一震,喉间便涌上了血腥之气。
巫瑶却无半分不快,面上不禁露出惊喜之色。
三生镜!
“这……给我的?”巫瑶抱住包袱,万分疑惑地确认了一遍。
“对,她说是给地字号的巫姑娘和天字号的巫公子。”
巫瑶狠狠掐了自己的胳膊一把,疼疼疼,不是做梦。“她……没说别的么?”
“没有了,就这一句。”掌柜的摇摇头,又垂下头去拨弄算盘,誊写账本。
宝物得来全不费工夫,巫瑶反而愣住了。
虽然崔薇是说过会送她三生镜,但前提是要助她和沈秀才双宿双飞,显然这一世她二人缘分已尽,这个心愿,饶是巫瑶也无法为她达成了。
无功受禄,巫瑶抱着怀里的三生镜,只觉得如烫手山芋,直觉不会如此简单。
崔薇此女,精明绝顶,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就将宝物交付于她。
可宝物已在手,这不会有假。
为什么?
巫瑶跟做贼似的偷偷瞥了瞥四周,没人留意到她手里的三生镜,不由稍稍舒了一口气,打算先回屋再说。
布好结界,仔细检查过三生镜,并无异状。
巫瑶将这意外之喜摸了又摸,欲要将它放入铜镯中,那铜镯却突然一震,里头似有东西在嗡鸣作响。巫瑶一惊,立即开窗望了望对面的天字号,见那房中毫无动静,便又将窗撑放下,摸出铜镯中的几件宝物。
香笙璧、弥皇珠、水涵珠媚……
这三样上古神的遗物,一靠近三生镜,无一例外地跟打了鸡血似的哐哐震动,似乎那三生镜中有什么东西令它们如此反常。若不是巫瑶死命按着,说不定它们已经扑上去吊打三生镜了。
好不容易安抚好三样宝物,将它们复又丢入铜镯中,巫瑶擦了一把汗,心道这生了灵智的宝物果然非同一般地难伺候。再将那三生镜看了又看,三生镜不同于其它宝物的冲动,竟似死物一般无动于衷。
难道这三生镜还未开启灵智?
嗯,这个借口,巫瑶自个也不相信。
自上古神明陨落,这些宝物流落在外数百万年,无论束之仙界还是蒙尘于凡尘,混迹了这么多年,再愚钝的东西也该生了灵智,更何况这些本非凡品。
巫瑶不死心地将三生镜敲了敲,跟个疯妇一样对它说了许多话,它仍旧装死。“喂!”巫瑶不满地举起拳头作势要揍它,“你什么意思!不愿认我为主么!”
悄寂无声的三生镜:“……”
巫瑶嘴角一抽,想想也发觉自己如此神态实在好笑,便不再逼迫于它,将手腕一抬,铜镯中的香笙璧、弥皇珠和水涵珠媚察觉到它的气息,又开始嗡嗡抗议,巫瑶只得放弃将它收入铜镯,目光不经意间落在红玉手镯上。
巫风说过,这只手镯是特意为她打造的,可阻隔神息……
巫瑶举目四望,瞅见窗台上探头探脑的一簇藤花,一看就是成了精的,不由阴险一笑,隔空一点,藤花噌地窜入红玉手镯中,瞬间没了声息。用神识向红玉镯中扫去,空无一物。
果然可以阻隔气息。
巫瑶将那藤花拎出,藤花已翻着白眼,无数条根须无意识地抽搐着,显然吓晕了过去。她不禁笑了笑,心中油然而生无法言喻的快感,终于明白为什么巫风那么喜欢欺负藤花了。这些胆小的精怪,真是有意思。
将三生镜塞入红玉镯中,那铜镯里的三样宝物瞬间安静下来。检视好几遍,巫瑶这才满意地拍拍袖子,挡住这二只镯子。
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
宝物已到手,当然是跑啦,省得崔薇突然后悔了要她还回去。这三生镜念及旧主,死活不肯认她为主,惟恐夜长梦多,当务之急自然是跑路,跑得越远越好。
撤下结界,又望了望对面的天字号房。
自一大早被崔薇惊扰之后,天字号房一直毫无动静,房里布下重重阵法,光用神识扫去,什么也看不见。
大概是三生镜到手,巫瑶心情大好,也算有了过去叫门的借口,这便刺溜一下蹿到对面,屈指敲了敲门。
屋内一片死寂。
咚、咚、咚。
毫无动静。
“师叔?十九师叔?”
连唤数声,别无响动,巫瑶方觉不对劲,手掌蓄力,猛地破门而入。
出乎意料,空无一人。
巫瑶匆匆扫过,床榻之上被褥齐整,桌上杯盏齐整,门窗严实,应当不是入室掳人之类的情况。再环视一圈,屋里并无巫风的东西。
他这是……走了?
巫瑶脑袋有点懵。
她呆呆地站立了许久,直到隔壁房听到动静出声询问,这才拖着步子回自己的地字号房。
其实走了也好,省得自己行事束手束脚,颇多不便。
巫风不爱出门,此去应当是回洞庭风华府了吧?风华府古阵禁制繁多,无人可破,只要他身在府中,谁能奈何得了他。
巫瑶这么想着,忽略掉心里头莫名升起的难受,房门一推,迎头而来一声似曾相识的怒喝:“谁?”
僵硬地后退几步,看了看房门,地字号,是她的房间没错,那她房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不,这两个在她床上滚做一堆的男人是什么情况?
巫瑶困惑地眨了眨眼,越看那两个身影越觉得眼熟,不禁走到床头,扒过人头一看,眼珠子几乎从眼眶中掉出来。
“师师师师师叔?”
目瞪口呆。
再一扭过另一人的头颅,“天天天天天璇星君?”
晴天霹雳。
这两个人在她床上做什么!
等等,天璇不是去洞庭找他妹了么,怎么会出现在永州?难道说,巫风失踪的这一日就是去找他了?
再看天璇星君双目紧闭,已然晕了过去。
“如此……激烈。”巫瑶倒吸一口冷气,扫视了一下凌乱的被褥,意味深长地道,“师叔真是……英勇啊。”
一息之间,脑子里转过了无数念头。
这算不算破身?咳,师叔你的贞操还在么?祝由之术禁止男女双修,便改走男男双修之道,师叔还真是机智啊……
巫瑶望向巫风的眼神瞬间满含赞赏之意。
“师叔,尽管你今日才发现自己不喜欢姑娘家,但也不能这么快就来这么一段不容于世的……哎,痛哉吾心!”巫瑶不禁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脸沉痛,她觉得她可以去写一本闻者伤心见着流泪的书,书名就叫《前夫与前情郎二三事》,必定能一夕窜红,登上各大戏台。
巫风白净的脸蹭的一下窜红,嘴一张,哇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巫瑶赶紧搀住他,口中安抚道:“没事没事,师叔莫气,不过是被捉奸在床罢……了。”她声音霍然低了下去,摸了摸鼻子,口不对心地道,“嗯,当然是有些……咳咳。”
冷不防手腕被紧紧抓住。
巫风恶狠狠地瞪着她,那凶神恶煞的眼神,吓得巫瑶抖了一抖,立即收声不语。
“你……”
巫瑶眨了眨眼,试着抽了抽被抓痛的手腕,皱眉道:“疼。”
巫风眼神渐渐涣散,像是没听到一般,断断续续地,一边粗声喘息,一边一字一顿地道:“碰了……什……么?”
嗯?
他声音极低极轻,巫瑶没听清楚,却见他头一歪,重重倒在她胳膊上,也晕了过去。
“师叔?师叔!”
巫瑶顿时慌了,扣住他的脉门一探,一颗心入坠冰窟。
仙息紊乱,经脉受损,丹田霍蹿,气血逆行。
此乃走火入魔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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