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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闺阁绣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巫瑶与徐宗主对视了一眼,他显得犹豫不决。事已至此,说与不说都会有损徐家名声。

  徐宗主兀自天人交战片刻,咬了咬牙,终于缓缓出言。

  “十年前,徐家陆续有下人失踪,我奉岳父之命彻查此事。”徐宗主微微阖上眼,掩去哀痛之色,“没想到,最终查到了你母亲的头上。”他复又睁开眼,视线下移,望着紧紧盘在徐幽境绣鞋上的血蛇,面露沉痛,“她与你一样,求仙心切,寻了旁门歪道,养了此蛇。”

  徐老得知后大怒,要将女儿送交官府,给家中下人一个交代。女儿却道,只是数十下人,死了不过一场官司,赔钱杖打了事。她话语中的不知悔改彻底激怒了徐老,徐老一生慈善仁德,竟没想到教出了这样狠心的女儿,盛怒之下动了武,没想到女儿修习的邪术如此厉害,反而被她害去了性命。

  目睹了全程的徐源简直心肝俱裂。多亏有巫瑶出手相救,他才得以保全性命,斩杀了夫人蓄养的血蛇。徐夫人见大势已去,便一改狠毒嘴脸,拿年幼的女儿作饵,苦苦说情。徐宗主最终心软,决定废除她一身武功,囚于地牢。不料,徐夫人却大笑道:“□□何苦?得死为幸!”话罢,自刎身亡。

  关系到徐家的名声,徐宗主选择了按下不发,央求巫瑶不要声张,以保全徐夫人清誉,也免女儿苦闷。竟没想到,却让徐幽境误会他杀妻。

  听到所谓的真相,徐幽境手中提的双剑坠地。她整个人愣愣的,眼里有无数酸涩涌上,声音含糊不清:“不,不会的,你们骗我……”

  徐宗主长叹一声,一扬手,一列弟子涌进厅中。

  “将二姐带下去,暂押地牢。”

  徐幽境被关到一间阴暗的密室里。自从得知真相后,她整个人像是丢失了魂魄,精神恍惚,忽而哭,忽而笑,举止十分怪异。

  不知暗无天日的密室中坐了多久,眼睛渐渐能视物了。

  泼墨般的黑暗中,那血蛇忽然猛地一震,支起上半身来,尾巴翘起,全身紧绷,嗞嗞地吐着血红色的信子,竟是一副蓄势待发的姿态!

  解决掉徐幽境这桩事后,众人并未放松警惕,或明或暗地将视线投向巫瑶。有些胆子小的来客,当即就借口家中有事告辞了。

  如韩真所言,血蛇出自巫族,这位巫女很难逃脱干系。

  可能因往日恩情,徐宗主并没有表现出来对巫瑶有所顾虑,他似乎另有计较,倒也不急于审问徐幽境是如何得此秘术的。只是经此一事,他略显疲累,早早回屋歇息了,倒难为叫徐碧草出面安抚众人。

  天璇冷眼旁观,总算感慨了一声:“这位徐姑娘甚为稳重端庄。”

  他平日并不多言,此时一开口便是这样叫人不愉快的话,巫瑶当即冷了脸。“不见得稳重端庄,无非无关痛痒罢了。”见天璇露出疑惑之色,她略微得意地凑过头,附耳低声道,“毕竟,戴罪自刎的徐夫人可不是她生身母亲。”

  徐碧草的母亲为徐源小妾,徐源入赘徐家之后不多久就因病去世了,听说葬礼办得极为草率。是时徐碧草年幼,对生母并无太多记忆。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想必是不好过的,是以她对徐夫人之死无动于衷,也在情理之内。

  天璇有些吃惊,望见徐碧草作别宾客后暗自垂泪,想起这一二日所见,这位徐姑娘待妹妹处处体贴周到,当真是姊妹情深,不由道:“看不出来。”

  “你看不出来的事还多着呢。”巫瑶嘀咕了一句,余光瞥见一抹月白色影子匆忙入门,不由撑圆了眼睛。

  来人看到他们,脚下一顿,目光一转,循规蹈矩地向徐碧草行礼,其声如五月清泉,清泠悦耳:“徐姑娘。”

  “李公子。”徐碧草拭去眼角的泪痕,勉强一笑。

  “二姐之事……”

  李沧澜才起了个头,就被徐碧草打断了:“此为徐家家丑,父亲自有主张。”

  这话说得极妙,当即就把李沧澜噎住了。毕竟牵扯到家事,婚仪不成,他还算不上是徐家人,想来是没有立场说话的。李沧澜便改口道:“不知二姐现在何处?可有吃罪?”

  “苦牢之中,岂有不吃罪之理。”徐碧草低声道,“事关重大,又有不清不楚之处,还请李公子避嫌则个。”这话一下将李沧澜探视的念头扼杀了个干净。

  李沧澜苦笑,长长叹息,一把握住了徐碧草的柔夷:“碧草……”

  徐碧草一惊,慌忙四顾,见巫瑶和天璇皆神情古怪地望着自己,赶紧抽回手来,在身侧衣裳上擦了擦,努力严肃地说:“公子自重。”她往东厢望了望,下了一道毫不客气的逐客令,“父亲乏了,烦请李公子晚些时候再来。明日婚仪还容暂且缓上几日。”

  李沧澜只得苦笑,行礼作别。

  “嘴皮子挺利索嘛,三言两语就将人打发了。”巫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天璇皱了皱眉:“你对徐姑娘有敌意?”

  “没有。”巫瑶否认得十分干脆,可她脸上写满不屑,却分明不是如此。

  天璇眉头皱得更紧了,低声道:“徐姑娘端庄大方,善解人意,进度有节,可为世人表率。你为何不喜她?”

  这位星君大人当真是不懂姑娘家的心思。姑娘家若是讨厌另一位姑娘,可以没有任何理由,第一眼看上去就想看两相厌;也可以是讨厌她的妆容,讨厌她说话的腔调,讨厌她走路的姿势,讨厌她抹的发油,讨厌她衣带上熏的香味,讨厌她穿和自己同色的衣裙,讨厌她性情软弱或者骄横,讨厌所在意的人对她另眼相看。总之,她们可以有百万个理由,让另一位天仙般的姑娘在自己心目中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哦?你倒给她立起牌坊来啦。”巫瑶从鼻子里嗤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听说她不仅善解人意,刺绣工夫也是极好的,不如我去跟她讨教讨教。”

  不待天璇答话,她便当真提足而去,走向徐碧草,扯了个和气的笑容出来:“还在担心二姐?”

  徐碧草微微叹了一口气。

  “我记得以前二姐犯错被罚跪祠堂,每次都是大姐偷偷藏了吃食给她送去。一晃数年,难为你还是这么为她着想,真是姐妹情深。”

  徐碧草苦涩一笑:“二姐身子不好,我多操点心也是应该的。”

  “嗯,可不是么?”巫瑶也跟着笑了笑,“这不,连嫁衣也亲手为她缝制,倒叫我以为成亲的是大姐了。”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徐碧草的笑容却凝了凝。“姑娘这是哪里的话?”

  “昨夜在二姐屋子里看到花钗大袖衣,绣工极为细腻,像是出自文绣院思白娘子之手。不知你那粗放散漫的二姐,几时也和思白娘子学起了‘闺阁绣’?”

  徐碧草四下一张望,将头凑近,低声道:“二姐不会针脚工夫,我也是不得已为之。求姑娘莫要向外人道,免得二姐在婆家没法做人。”

  徐家二姐幽境随父修剑侠,而大姐碧草却武学天赋奇差,只在琴棋书画上有所造诣,便被当成了大家闺秀养在深闺。早年间,她曾得汴梁文绣院思白娘子的指点,那位思白娘子绣的一手好“闺阁绣”,正与徐幽境花钗大袖嫁衣上的针脚如出一辙。

  巫瑶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笑道:“怕什么,左右这婚仪也成不了了。”

  徐碧草却郑重道:“李公子通情达理,必不会因此事而废除亲事。”

  月余之内失踪数十人,这本身就是件大案。不管那些失踪的弟子是死是活,幕后可有指使,此事一捅去官府,按照大宋律令,必是以命偿命。今日徐宗主私囚嫌犯,暂且压下了此事,可接下来呢?那些作别的宾客不可能守口如瓶。时隔数年,他又想怎样来保全一念之差行差踏错的家人?

  “哦?大姐觉得,杀人害人,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巫瑶声音发寒,裹着一层薄薄的怒气。

  徐碧草显然不明白她在气愤什么,怔怔道:“自然不是。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徐碧草自个也编不下去了,长叹了一声。是啊,光说徐幽境的生母是个杀人犯,就已经够可怕的了。更何况妹妹也遗传了她母亲的疯狂。就算李沧澜自己不计较,他的寡母再通情达理,也不会放任他娶这样一位姑娘呀!

  “对了,那嫁衣,巫姑娘在何处见到的?”徐碧草柳眉微蹙,“我曾入二姐房中为她收拾,寻了半天也没寻见,二姐一贯不记事,也不知是搁哪了。”

  天璇闻言,神色肃穆地瞟了巫瑶一眼,只见她面不改色地道:“我也记得不甚清楚了。”

  徐碧草低声言语道:“不会是被宵小之人顺走了吧?”

  “宵小之人”干笑了一声,神色自若道:“哦,那你可得好好找找。虽然二姐的婚事没戏了,但嫁衣别致,的确难得。兴许待你成亲时,还能用上呢。”

  此言过于刺耳,徐碧草略微疑惑,还没细想哪里不对,忽闻天璇清咳了一声,微微扬头,只消一眼就垂眼飞红,没了深究的念头。

  巫瑶便将目光转向了他,似笑非笑道:“喉咙痒了?”语气听起来蛮关切的,只不过听在了解她秉性的天璇星君耳中,实则例如“皮痒了”之流。

  真不知她盗走了别人辛苦缝制的嫁衣,怎么还会有脸去挤兑别人的。

  天璇忍无可忍,冲徐碧草婉言告辞,拽了巫瑶的衣袖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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