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异类
这一整晚,徐府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先是大姑娘被血蛇袭击了,然后是二姑娘失踪。
徐幽境的婢女阿兰说,二姑娘是二更睡下的,因为她睡眠浅不喜被打扰,阿兰没有她的招呼不敢轻易进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二姑娘就没了。
徐源指派了一批弟子去寻人,一夜无果。
到了辰时,徐源正与客人们在大厅用朝食,忽然有弟子来报,说二姑娘自己回来了。
徐源放下手里的胡饼,在婢女奉上的面巾擦了擦手,还没来得及起身,二姑娘就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厅中。
“父亲。”
巫瑶在下首席地而坐,一面吃着胡麻粥,一面咬着馉饳儿,看似眼观鼻鼻观心,实则两只耳朵伸得老长,俨然进入了看戏模式。
这位二姑娘,倒是和夜里所见的傀儡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神情憔悴了些许。到底是真人,行事作风和傀儡有些说不出道不尽的不同。
徐源一见徐幽境毫发无伤,气不打一处来,便不顾众多外人在场,开口斥责道:“还记得回来?你去了哪里?”
徐幽境拱手见礼,沉默以对。
屏风后传来徐碧草惊喜的声音:“二姐!二姐能平安回来,实在太好了。过来用食吧!”
徐幽境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一丝笑意。“大姐。”说罢,瞄了瞄神色不悦的徐源。徐源没开口让她用食,她的步子始终没敢迈出去。
“宗主。”
门前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
徐源循声望去,见到一名仪表堂堂的年轻男子,顿时明白过来,脸色稍稍缓和,道:“沧澜啊……难为你寻得小女了。”
这本是解围的话,那徐幽境却不领情地开了口:“昨晚我跟他在一起。”
“你!”徐源大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座下数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时大厅里默了一瞬,只一个刺溜刺溜吃东西的声音,显得特别刺耳。
天璇侧目而视,见到一个穿着破烂的少年郎,正刺溜刺溜地吸着面片汤,浑然不顾厅中其他人频频投过去的视线。
面片汤是方才呈上的,热气腾腾。他却像不怕烫一样,吃得又急又快,像是很多天没吃过东西,意犹未尽地把碗底舔得干干净净,嘴唇被汤水烫得红艳艳的,一双眼睛熠熠发亮。
屏风后用食的徐碧草隐隐窥见,掩嘴一笑,道:“再给真人奉上几分吃食。”
“不了不了!”韩真连忙喊道,“一碗面片汤四文钱,我身上只有五文,再多可付不起啦。”
这当口,已有女婢呈上了新菜。他探头看去,见是一碟饆饠,一味合羹,两样冷菜,馋得直咽口水,鼓起勇气望了屏风一眼,小声道:“不过,我力气大,干活利索,可以留下帮工洗碗碟来代银钱。”
厅里静了片刻,哄堂大笑。
阿梅乐得直不起腰,低笑道:“这个傻子!难不成以为咱们这里是酒楼?”
徐碧草掩嘴,忍笑道:“在我府上吃住无需银钱,真人自便即可。”
“当真?”韩真怯怯地问了一声,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一声欢呼,风卷残云般消灭了他面前的几碟小吃。
被这场闹剧一打岔,徐源险些忘了紧要之事。
正在这时,徐幽境身后的年轻男子走上前去,行礼道:“宗主误会了,二姑娘在李府做客,家母见了极为喜爱,便拉她多说了几句,不知不觉天已大白。是小婿顾虑不周,失礼了。”
事情已经发生,再计较起来没有任何意义。想起她早逝的娘亲,徐源也唯有长叹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盼着过两天成了亲遮掩脸面,便肃然道:“虽然你二人已定了亲,但一日未拜堂,便不可逾矩。”
“小婿明白。”
原来这位竟是徐幽境的未婚夫,李沧澜。
巫瑶随便听了几耳朵,消灭了案上的几碟小吃,这才有空抬眼打量他。这一看,她眼珠子都差点掉了出来。
如果是巧合,那么实在也太过凑巧了!
身侧的天璇察觉有异,也跟着望去了一眼,正巧李沧澜的视线扫了过来,倒像是愣了一瞬,随即抿紧了嘴。
天璇又疑惑地望向巫瑶。她已垂下头去,漫不经心地吃着茶。
他又抬头去看李沧澜。
这位徐宗主的准女婿,亦神色如常。好似方才那一瞬间,两人对视时难掩的惊愕,全是他的错觉。
府里上下一宿没睡,用了朝食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天璇约莫小憩了三两炷香的时间,就被来回踱步声吵醒了。
他一睁眼,就看到窗户上映着一个影子,来回晃动,伴随着那道将他吵醒的踱步声,显得又焦急又犹豫。
天璇起身,动手整理仪容。他在人间走动时入乡随俗,凡事都亲力亲为,很少借用法术。
这当口,窗外的人也听到了动静,鼓起勇气敲了敲门,一个略微稚嫩的声音传了进来:“大仙,你起了么?”
天璇手一抖,好不容易束好的头发又散落下去了。
“我是韩真,你还记得我吗,大仙?”窗外的人又开心地叫了起来。
“我不叫大仙。”天璇脸黑了。
“你身上有仙气,你是神仙对不对?”
天璇绞起袖子,使劲闻了一下,夹杂着些许凡尘的气息。他明明将仙气收敛了,这韩真是怎么看出来的?
韩真自顾道:“所以你是大仙嘛。”
“……”天璇默了片刻,道,“此番因公下界,不欲表明身份。我俗家姓穆,你唤一声‘穆兄’就好。”
韩真倒丝毫没有尊卑观念,很自然就喊道:“哦哦,穆兄!”
天璇打开门,道:“可有何事?”
“我……我想找我师父。”韩真讪讪地摸了摸头,支支吾吾道。
“你师父是叫杨莹吧?我并不曾听说。”
“她昨夜才与你一起的。”
天璇忽略掉这句话引起的歧义,恍然:“你是说巫姑娘?”
韩真纠正道:“我师父。”
“你所见的女子姓巫,并不姓杨。为何你却说她是你师父?”
“她身上的气,和师父身上的一模一样。”韩真想了想,补充道,“她们长得也一样,就连生气的时候也特别像。”
“气?”天璇微微拧了拧眉。
巫瑶身上的气息非常复杂,有常年在人间行走的尘世之气,有与巫风厮混时沾染的仙气,也有些许阴气、戾气,唯独没有生气。
她是一个超脱于六界之外,跳脱俗世轮回的异类,说不清到底属于什么东西,似人非人,似鬼非鬼,似仙非仙。
就连她的师侄巫媛、师侄孙巫孙,身上也只有些许阴气。
这样复杂的气息,世界上居然还有第二个人拥有?
天璇不由起了好奇,问道:“那是什么样的气?”
“黑色的,很浓厚的黑气,非常压抑,会让人透不过气来。”韩真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在黑气之中,有一团很干净很纯粹的白光,很温柔的。”
用颜色来形容气息?
天璇还是头一遭遇到这种情况,不由啼笑皆非,半玩笑地道:“哦?那我身上的气息,是什么颜色的?”
“白色的,叫人身上发寒,冷厉肃杀。”
他居然用了“冷厉肃杀”这么严重的词语。
天璇扪心自问,自己虽面冷心冷,好歹上不愧对天,下无愧于地,怎么着也称不上是“冷厉肃杀”吧。
正好笑间,眼角忽然瞥到一抹白色的身影,偏头一看,不知巫瑶什么时候已站在了檐下,目光微闪,若有所思。
“师师父!”韩真神色一震,欢天喜地地作势要扑过去,却见巫瑶抬起腿做威胁状,便讪讪地停了下来。
“我说了,我不是你‘师师父’。你是傻的吗?”巫瑶有模有样地学着他结巴的语气,挖苦道,“怎么,还没被揍够?”
天璇这才注意到韩真白嫩的脸上,多了几个脏脏的鞋印。看样子,他早前已去扰了巫瑶的清梦,被撵了出来,所以才会找自己这个看起来与巫瑶有几分交情的仙人吧。
韩真怯怯地瞥了她一眼,偷偷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天璇。
天璇心领神会,开口道:“巫姑娘可有什么事?”
大约是因为韩真在场,他的语气温和了许多。与夜里“何事”的冷漠倨傲截然不同。
巫瑶心头一涩,道:“星君大人对别人……倒甚是和气。”
连一个胡言乱语的小子,他都能好颜好色地交谈。可是为什么对她,却近乎无情呢?
赤柎果能解忧忘愁,却不曾听说有什么会叫人变得冷厉肃杀的药效吧?
果然,等了片刻不见回答,天璇的眉头又微微拧了起来,语气也重了几分:“姑娘有事?”
“也没什么事,只是想这江陵府数年前是我楚国的疆域,我便做个东,带你重……”巫瑶即时收回了“重游故地”一句,改口道,“带你游玩一番。”
“好啊、好啊!穆大仙一起吧!”不待天璇回答,韩真立即喜滋滋地挽住了天璇的胳膊,连拖带拉地将他拽出了门,往街上走去。
“穆大仙,你是刚来凡间吧,感觉怎么样,还习惯吗?”
天璇已疲于更正他的称呼,只道:“我是剑侠出身,在凡间生活了二十载,渡劫飞升成仙的。”
韩真喜道:“那你是剑仙啦?你只用了二十年就飞升啦?好厉害啊!可惜我资质愚钝,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修成。”
天璇突然想到早间他饥肠辘辘的模样,便问:“你还未过辟谷期?”
韩真呆呆地问:“辟谷是什么?”
“辟谷就是不食五谷,吸风饮露。”天璇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打量着韩真,“你法力不低,怎么还未到辟谷期?”
“哦,我师父从来不跟我说这些,我也不想当神仙。”
“人人都想做神仙,怎么你却不想?”
“成仙有什么好?天上的酒水吃食,比人间美味吗?”
天璇一愣:“味如嚼蜡。”
“天上比人间热闹吗?”
“没有,天庭很冷清。”
“那成仙有什么用?”
“修行之道,在于淡泊,不逐名利,也不会贪图口腹之欲。”
韩真脸上充满了费解和困惑。“既然志在淡泊,为什么非要成仙不可呢?这不是有违初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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