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数日之后，剑宗。
云锁烟站在霜遇峰下，紧了紧手中装有再造丹的药瓶，与挡在她身前的宗主亲传弟子陆琰四目相对，秀眉深深皱起，一语不发。
“……云道友不知，大师姐此时正处于突破的关键时刻，师尊有命，不能让任何人踏入霜遇峰半步，惊扰大师姐修炼。”
陆琰对着云锁烟拱手行礼，姿态谦谨，语调客气，礼数也做得很足，可脚下却仍旧寸步不让，满脸纠结的神色。
在剑宗宗主座下屈指可数的几个弟子里，他是与大师姐关系最密切的一个，因而对于这位跟关琢玉姐妹相称的合欢宗修士也算是大概了解，多多少少知道些她们二人之间的往事。
诸如云道友和大师姐都是散修出身，自幼相识，乃是两小无猜的金兰契友啦；
数百年一直同甘共苦、不离不弃，相互扶持着度过了最艰苦的日子啦；
至于后来，两人各自拜入宗门后，也从不曾忘记从前的情谊，依然亲密无间，甚至要比以往更胜一筹啦……
于是，作为多次见识过关琢玉和云锁烟之间的相处模式的幸运儿，陆琰曾不止一次偷偷感慨：原来即便是看起来亘古不化的冰块，在遇到特定的那个人之后，也总会有消融成一汪温水的时候。
料想全剑宗上下，无人不知他们的大师姐性情冷若冰霜，淡漠寡言，神光剑一出凌寒三百里；却没想到，早在数百年前，她的所有温柔便已尽数交付给了那个少女，至今也未曾改变过分毫。
……但可惜，即使陆琰对云锁烟在关琢玉心中的地位心知肚明，他也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对方上山。
“大师姐先前不知为何经历了一次灵气暴动，境界摇摇欲坠，走火入魔的几率陡然增加；而据我所知，当时云道友也在场，应当比我更清楚大师姐眼下的状况。”
陆琰叹了口气，忧愁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若大师姐无法一举突破至合体境，那么她的修为便必定会向下跌落……若有不慎，甚至连现在的分神境都保不住，”他边说边弯下腰，满脸写着为难，又向云锁烟深施了一礼，“还望云道友知晓其中利害，请回罢。”
“……”
听完陆琰的劝诫，云锁烟静默片刻，又抬眸望向霜遇峰的皑白山巅，心中愈发惴惴。
走火入魔……境界跌落……
所有修习无情道的修士，必须随着境界提升而步步斩断情丝，感悟大道；正因此，他们能够在短时间内飞速提升实力，但也会被尚未完全断绝的情感所拖累，如若稍有不慎，便有心魔缠身的危机，一念之差堕为魔修。
思及此，云锁烟咬了咬下唇，举起手里紧握着的小瓷瓶说道：“陆道友，我知晓琢玉姐姐的情况刻不容缓，所以已经托悬壶谷的商枝道友炼成了再造丹，定能助姐姐成功突破……”
她边说边拔开瓶塞，让丹药的药香散发出来，敏锐察觉到陆琰的神色开始动摇，立刻趁热打铁地恳求道：“还请陆道友通融一番，让我上山送个药即可，绝不会拖延姐姐修炼！”
“……悬壶谷的商道友？就是那位‘无瑕圣手’、炼药奇才、谷主大人的真传弟子？！”
闻到那阵精纯的药香后，陆琰只觉得自己的境界都在隐隐动摇，几乎绷不住脸上的表情，瞠目结舌地看向云锁烟：“你居然能请动她来炼药？”
“商道友与我早就熟识。”云锁烟轻描淡写道，将她和商枝的关系一笔带过，目光期待地盯着陆琰。
“如何？陆道友，我可以上山送药了么？”
“这……”
陆琰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看看云锁烟，又看看她手里的丹药瓷瓶，不由自主地苦下脸，一副有所顾虑的模样道：“宗主之命，不敢违抗，还请云道友莫要为难……”
他特意把口中的“师尊”换成了“宗主”？
云锁烟蹙了蹙眉，见陆琰低头躲避自己目光，脑中忽然灵光一现，表情顿时就变了。
“陆道友，”她缓了缓心神，下意识捏紧瓷瓶，嗓音涩然地问，“无论如何都不让我上山见姐姐，其实是宗主大人的意思么？”
“……”
陆琰垂眸不答，但这种默认的态度，却已经让云锁烟完全了然。
——无情剑道，断情绝爱。
她既是关琢玉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也是后者修仙一途上最大的绊脚石。
“难怪如此。”
云锁烟垂下头，双目失神地望向手中瓷瓶，良久才自嘲似的笑了一声。
偌大的剑宗，近千年传承，当然不会缺一枚再造丹。
而在剑宗宗主看来，关琢玉未来将会有广阔的仙途，也自然不会缺她这样一个……毫无血缘羁绊的、所谓的妹妹。
“……罢了。罢了。”
心中阵阵发起苦来，云锁烟低喃两声，努力控制住自己不稳的情绪，上前两步，把药瓶猛的塞进陆琰手里，正要匆匆转身离开——
而恰在此时，天际突然传来“铮”的一声清越剑鸣，雪亮剑光贯破长空，从山巅直直向下而来，从云锁烟身前“歘”的划过，剑气未曾伤到她分毫，却把一旁的陆琰硬生生往后逼退了数步，差点当场跌倒。
“神光剑？！”
在看到那把长剑的瞬间，云锁烟便将它的名字脱口而出；而神光也像是受到了召唤似的，绕着云锁烟亲昵地转了两圈，用剑柄抵在她后肩上，轻轻柔柔地推了推，方向正是不远处登上霜遇峰的山路。
云锁烟：“……”
陆琰：“……”
陆琰被剑气荡得灰头土脸，像是见了鬼似的盯着神光，表情僵硬，好半晌才讷讷地让开道路，把手里的药瓶递还给云锁烟，朝后者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既然大师姐执意如此……那么，云道友请吧……”
“诶？”
转机来得太过于突然，云锁烟还没从方才的低落情绪里彻底脱离出来，便被神光剑推着往山上走去。
徒留陆琰留在原地，长叹一声，内心凄凉得无以复加。
行，行，这下好啦——
不光师尊交代的任务没完成，大师姐也肯定知道是他在底下拦着云道友，整一个里外不是人！
陆琰蔫头耷脑，抬手擦擦脸上的灰土，盯着一片脏污的雪白袖角看了半晌，忍不住悲从中来。
师尊啊师尊，不愧是您，真让徒儿背得一手好锅呐……
……
云锁烟被神光剑一路护持着，走了没多久，便登上了霜遇峰山巅。
常年不化的积雪晶莹剔透，踩在上面时会发出“嘎吱”的悦耳轻响，云锁烟停下脚步，目光转向一旁，罕见地感受到了山巅刮来的冷风。
这阵风就像是无形的冰刀，刺骨寒意从四面八方而来，让她忍不住蹙起眉，刚抬手拢了拢衣襟；但下一刻，眼前忽然有道白影闪过，风声骤停，略感僵冷的身体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
“云云。”
柔软的大氅披上肩头，顿时隔绝了周遭的凛冽的寒风，云锁烟听到关琢玉带了些紧绷的声音响起，抬眼看去，果见对方容色冷然，似乎是刚从闭关中出来，根本没来得及布置隔绝风霜的屏障，眸光锐利地紧紧望着山下。
“是阿琰为难你了？”
“不，没有。”
云锁烟飞快回答，在心中叹息一声，环住关琢玉的腰，把头埋在人颈窝里缓声否认道：“陆道友对我很客气，一直在好言相劝，并不曾为难与我。”
“你不必为他说话。”
关琢玉抿了抿唇，收回视线，静静与云锁烟四目相对，深邃的眼神似乎能洞悉一切。
“我早就告诉过他们，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就一定可以来霜遇峰见我……”关琢玉卷起唇角，轻轻冷笑一声，“看来他们是忘了个一干二净罢。”
云锁烟注意到关琢玉说的是“他们”，便知后者话里有话，立马拽住她的手腕，蹙眉道：“姐姐，我真的没有被为难！”
“姐姐眼下正逢突破的关键时期，他们不想让外人打扰你，这自是理所当然的事。”云锁烟见关琢玉似乎想说什么，立刻加快语速，神情严肃地补充，“你应当想清楚个中道理，万不能与他们生出嫌隙——”
然而不曾想，她话音还没落地，关琢玉便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可云云不是外人。”
“……诶？”
云锁烟一怔，愕然止住声音，毫无防备地撞进了关琢玉那双漂亮漆黑的凤眼之中。
两人相视之间，山巅寒风尽散。关琢玉定定地凝望她半晌，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抬起手来，动作轻柔地抚上云锁烟的脸颊，仿佛是在触摸一件珍贵又易碎的宝物。
“你分明是我最爱的……”她微微顿了顿，将叹息咽回喉咙里，方才温声续道，“最重要的妹妹。”
“……”
闻言，云锁烟默然良久，咬紧牙关，深深垂下眼帘，将所有的不甘与苦涩都悄然压下，没有在关琢玉面前表露分毫。
可我却不想……
不想只做你的妹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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