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禹靖央看着贺展眉，她一双杏目，此时水波盈盈，瞳孔里像是有星星。
他半蹲下来，平视着她：“你说什么？”
贺展眉以为他没听清楚，就一字一句答道：“我说，我保护您。”
禹靖央只觉得胸腔里暖流窜动，渐成波涛汹涌之势，是他平生从未有过的感觉，因从未有过，故而让人生畏。
禹靖央静默地望着他，良久之后，他才又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贺展眉皱了皱眉头，这国君年纪轻轻耳朵咋还不好使了呢：“我知道啊，我说我保护您。”
禹靖央嘴角弯了弯：“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说了，便不能反悔。孤以后若有什么闪失，便要追究你的责任。”
贺展眉觉得禹靖央今日十分婆婆妈妈，不屑道：“这有什么好反悔的，追究就追……追……追追……追究责任？”
贺展眉反应过来了，后悔，现在就是非常后悔。
禹靖央郑重点头：“嗯。追究责任。”
贺展眉瘫坐在地。
旁边白了翁看着两人，嗤笑出声：“丫头啊，你摊上事儿了，你摊上大事儿了。”
贺展眉转头看了白了翁一眼：你能给我求求情吗？
白了翁抬起食指挠了挠自己的脸颊：什么？我听不见。
贺展眉缓缓站起来，提线木偶一般，俯身行了个礼：“陛下，那眉儿先退下了。”
禹靖央玩味一笑，点了点头，算是允了。
“诶？”白了翁开口挽留：“这就走了？去干嘛？一起吃个饭呗。”
贺展眉一边叹息，一边往外走，没有停留的意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得去准备准备，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保护陛下，道阻且长……”
贺展眉的声音和她的身影一样越来越渺远，殿外暮霭沉沉，衬得她这幅样子有些失魂落魄。
白了翁翘着二郎腿坐着，忍俊不禁，打开身旁贺展眉留下的食盒：“哟，小老虎。”
说完便伸手拿一个，刚送到嘴边，就被禹靖央夺下来：“让你吃了吗？”
白了翁见禹靖央把包子塞到自己嘴里，出言讥讽：“抠死你算了，一个包子，还舍不得了。”
禹靖央也不理睬他，坐在他身边，自顾自吃起来。
白了翁看他这幅轻松样子，与方才运筹帷幄的君王形象大相径庭，仿佛时间又回到了他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时候他在杏林已然小有名气，但禹靖央还不是帝王，那应当是他们最恣意痛快的一段日子，如今想来，恍如隔世了。
白了翁意味深长：“我看这小冤孽挺好，你孤寡半生，这宫城高墙里，总算有人，逗你笑上一笑。”
禹靖央赞同白了翁的话：“我也觉得她挺好。但挺好又如何呢？她未见得我好，只是怕我。况且，她年纪还小，慢慢得，她会被宫里的漫长时日所磋磨，荣华富贵，功名声望，男欢女爱，哪一点能比得上自由？这宫里为此疯了死了的人，还少吗？”
白了翁盯住禹靖央，毕竟多年挚友，方才种种让他意识到，贺展眉在禹靖央的心里，与天朔后宫其他人相比，已经有了些微不同：“往后如若她想要自由，你会放她走吗？”
禹靖央闻言，坐正了身子，又是一派君王威仪：“别人或许可以，但她不行。此番时疫，她已涉入天朔朝局，知道的已然太多。恐怕要对不住她了，今日之后，她生是天朔人，死是天朔鬼。”
白了翁沉默，他替贺展眉难过，可他也清楚，禹靖央的难过，或许不在贺展眉之下。
禹靖央率先转移了话题：“对了，慕容槐序那小子有消息了吗？”
白了翁笑笑：“听说在陈国过得可开心了呢？泛舟江渚上，吃美食，喝美酒，为美女写歌。你说他这人，堂堂江湖第一高手，放着刀剑不耍，秘籍不练，去痴迷音律。可怜了我们家莺时啊，痴心错付，爱上浪子。”
禹靖央笑着摇头：“再让他高兴些时日吧，过一阵子他再如何想逍遥快活我也不会给他机会了，我驰疆大将的头衔，可一直为他空着呢。”
白了翁心下一震，将身子凑近禹靖央，低声问道：“你决定要打了？”
禹靖央叹道：“百年韬晦，只为今朝，这些战役，迟早要打的。不过时机还不太成熟，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啊，再等等。”
……
来思看着夫人，她自从逢恩台出来，就闷闷不乐，回到双鸾殿后，更是面容枯槁，连她最喜欢吃的红烧肘子，她今晚也只吃了两口，来思心中很是担忧。
“夫人，您有心事？”
“来思，你一定要记住，太美的承诺，因为太年轻……不要轻易答应别人自己没有把握做到的事，否则下场就是今天的我，前途渺茫，生死未卜，活着的倒霉蛋，行走的大冤种……”
“夫人，您这是……”
“早点休息吧，我们明天后天会很忙……”
“是……夫人。”
来思知道会很忙，但没想到会这么忙，天亮不久，她院子还没扫完，夫人就给她布置了任务，让她找宫里的相关差役准备一些材料：蚕丝，棉线，铜丝，猪大肠，猪膀胱……而且猪大肠和猪膀胱要洗得特别干净，不准有任何异味。
“夫人，您要这些东西是要做什么呀？”来思满脑袋问号。
贺展眉顶着一对没有睡好的黑眼圈：“说来你可能不信，我要创造n95和外科手套。”
“恩九五？外科手套？是什么东西？”
“哎……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就……国之重器吧……”
来思没听明白，但还是按照贺展眉的吩咐去准备。
贺展眉也没闲着，她要亲自做两件极为重要的事。
首先，她要测量禹靖央的双手尺寸。于是她趁着禹靖央还没上朝，赶到了逢恩台，得令拜见后，她也不寒暄，道一句“陛下，得罪了”，便抬起禹靖央的手，与自己手掌相对，粗粗量了量，又将禹靖央的手好好摩挲了一番，觉得心中了然，方才点头离去。全然不顾旁边陈巳合不拢的嘴巴、夜聆要紧的后槽牙，以及禹靖央微微泛红的耳朵。
禹靖央见她来去如风，觉得好笑：“这丫头，风风火火的……”
说完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微微有些出神。
夜聆和陈巳开始对视。
夜聆：好一个诡计多端的庆国女人。
陈巳：我嗑到了……
对禹靖央双手尺寸大致了解后，贺展眉又来到制衣局，她要亲自挑选一样最重要的材料，也就是n95口罩的制作材料。
n95的主要材料是熔喷无纺布，这种材料现在肯定是没有的，她就只能凭借记忆里的触感，在制衣局的布料里寻找最相似的。
不过当制衣局总管给她打开仓库大门的时候，她还是震惊了……怎么会……这么多……
屋子里全是柜子，四面高墙，满墙也都是柜子，柜子都高至房顶，一层一层，密密麻麻全是码好的布匹。
堆在一起和色盲测试卡似的，看得贺展眉眼晕。
制衣局总管好心解释，这些布匹都是历年以来狄国、陈国和庆国赠予天朔的，但陛下为人节俭，后宫娘娘也不多，用得少，自然存得就多。
贺展眉点点头，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劳烦总管同我一起找一找，我要的布料，要质地绵软，但表面又要有一定的粗粝感。要有一定的厚度，但不能太厚。要针脚细密，但不能憋闷，要透气。”
制衣局总管：“……啊？”
贺展眉盘了盘自己刚才说的话，确实是很抽象，像极了设计行业甲方要求的那种五彩斑斓的黑，于是赧然道：“劳烦您了。”
总管毕竟只是总管，夫人有令，他不能不从，于是大刀阔斧找寻起来。
贺展眉也搬着梯子，穿梭于布料仓库各个柜子之间。
一个时辰过去，口干舌燥，终于在尘封的南边柜顶，找到了两匹符合自己心意的布料。
贺展眉打赏了制衣局，抱着两匹布回到双鸾殿，来思也已经将材料基本找齐。
贺展眉让来思招呼一些会女红的宫人，要他们学习制作口罩和手套，毕竟前往疫区的不只有陛下，时疫面前，人人平等，都是人命，不分贵贱。
来思抬腿要去喊人，就被贺展眉叫住。
“永娘……”贺展眉说道：“让她去办点其他差事吧。”
来思闻言，深深望了贺展眉一眼，笑言道：“是，夫人。”
不久，宫婢们纷纷蒙着面，在贺展眉身边围了一圈。
贺展眉将用到的材料一一码在桌上，展开布料，用剪刀剪成一个个的长方形，又用边角料剪成细长的布带，将铜丝裁成和长方形布料相符的长度，将针穿好棉线，最后演示起来。
她将铜丝卷入布料的长边内，用棉线锁边，她便做边说：“这一步一定要缝紧，用铜丝，是因为铜丝很柔软，可以随意弯折，正好能架在鼻梁上，根据鼻子的形状捏紧固定，这样的话密封性更好，也不容易掉。”
众人点头。
贺展眉缝完铜丝，又拿起长布条，用同样的方式，把布条所入铜丝的两侧垂直边，形成可以拉动的布索：“这一步要注意，缝的时候松紧有度，两边布索可以拉动，但不能掉出来，它们是要系在脑袋后面的，相互拉扯，刚好能把下巴包裹住，面颊两边也不容易进脏东西。”
众人又点头。
做完口罩之后，贺展眉又拿出一张画了手掌的图：“男人的手掌比我们的大些，就按这个尺寸做。手掌的部分用猪膀胱，手指用猪大肠的肠衣，大家缝的时候就不要用棉线了，手套是紧贴着手的，用棉线戴久了会硌得慌，不舒服。这里改用蚕丝缝合，更柔韧，触感也更好，只是可能不如棉线结实，大家根据情况，可以多缝几次。”
众人再次点头。
人多力量大，忙活到傍晚，大家已经赶制了百余副手套和口罩。
贺展眉大手一挥，又赏了大家银子，然后对来思说道：“今晚腾出一间屋子，还是烈酒消毒，将口罩用水煮沸，煮一个时辰，煮好了放在这件屋子里晾干。”
“手套不煮吗？”来思问。
贺展眉看着来思这个大聪明：“手套是猪大肠，煮了不就熟了吗？”
“哦对对对。”
……
次日逢恩台，禹靖央和诸位大臣看着摆在眼前的口罩和手套面露难色，这玩意儿……咋戴？
贺展眉清清嗓子：“咳咳，陛下，诸位大人，早上好，现在由我给大家培训一下医用口罩和手套的穿戴。只要方法得当，九成时疫都可预防。陛下，您方便配合我一下吗？”
禹靖央点点头。
众人没有质疑，贺展眉便先自己穿戴一遍，又让禹靖央穿戴一遍。
禹靖央学得极快，居然没有什么值得纠正之处。
贺展眉欣慰点头：“陛下做得很好。下面请诸位大人也穿戴一下吧~”
诸臣看了陛下一眼，媚夫人居高临下夸奖他，他非但不生气，居然可能还有点……高兴？众人不再多言，也开始动作，贺展眉来回巡视，帮他们纠正手法错误。一番练习后，大家都整装完毕。
贺展眉补充道：“哦对了，口罩因为布料有限，所以我们重复使用，但每日都要煮沸消毒。手套的话是一次性的，用完扔掉就好，想用再拿新的。”
禹靖央端详自己的双手：“这手套很贴皮肤，戴着也不难受，很是精巧，什么做的？”
贺展眉：“猪大肠和猪膀胱。”
禹靖央：……
诸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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