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霜影潼潼
一晃又是一年多，离山之上，比别处的天气要凉得快些。
这才刚入秋，漫山斑驳陆离的秋色，便迫不及待地，将紫阙台的雕梁画栋，层层叠叠地掩映起来。
琉苏却没有闲情欣赏窗外的美景，反倒是早到的秋意，让她的心里，莫名的烦躁起来。轻轻抬手，瞥了一眼腕上的九命天珠，琉苏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自那次三颗天珠变色后，九命天珠再也没有变化。一年半时间，琉苏便将天书里能看到的内容，反反复复看了三遍，又将修心的《红尘曲》，也奏到了第四篇。可那石壁后面的霜影镜，却是毫无动静！
“这叫我拿什么去和她争！？”琉苏心下叹道：“她是万众瞩目的准天女，她是石榴哥哥御赐的皇后，我不过是个寒宫家的弃儿，是他萍水相逢的丑囡！虽然师父和霜姐姐倾力助我，可映璃所得的助力，只怕更多！她此时的修为，怕是早就进了中阶了！唉，原以为做了修魔士，便可和她一般，现在却连霜影的镜域都进不去，更何谈天镜！？天可怜见，我这近十年，修行不怠，到头来都是白费么？”
越想越是气恼，琉苏将天书的墨玉，搁在一旁，托着腮帮子，看着窗外发起愁来。
窗外，一只小雀儿拍打着翅膀，落到了栏杆上，朝着山下叽叽喳喳地叫。琉苏听得心烦，心念一动，便在那雀儿面前，竖起一面镜墙。
那雀儿突然看见一个自己，吓了一跳，拍翅起身就要飞走，却啪的一下，撞上“自己”，落到了地上。雀儿急了，扑楞着起身，又要飞，每次都撞到另一个“自己”，如此五次三番。
琉苏以为它会扑腾到力竭，心想：“这小雀儿，自己和自己较劲，怕是累死了都徒劳呢！唉，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就算头破血流，也只能竭了力地去拼，哪里才是出路？”
正想着，那雀儿却似听到琉苏的心声，竟停歇下来，歪起头，左跳跳、右跳跳，疑惑地打量起镜像中的雀儿，却再没有乱撞了。
琉苏不由奇道：“难道它还会想对策不成？”
果然，只见那雀儿端详了一会，便突然向前跳了几跳，凑到镜前，猛地拍翅腾起，双爪对着镜中雀儿奋力一踢，竟借力向后倒飞起来！
趁琉苏愣神的功夫，那啾啾雀儿叫着，飞走了。
“原来是这样！”琉苏忽然生出一丝明悟，想道：“我竟不如这只雀儿！以为已将执念放下，竭了力的和自己较劲，不过是用另一种法子在和她比。却不曾想过，我自是我，前路怎能系在她身上！？”
心念动处，琉苏直觉身后传来一阵波动，便转头看去。
只见屋中靠山一面的石壁上，不知何时，生出一抹羊脂般的柔光，在墙面上缓缓流动。琉苏仔细一瞧，却不是白光在流动，而是石壁面前的空间，发生了扭曲！
不久，扭曲的空间，竟在石壁上开启了一道一人高的裂缝，向两旁慢慢展开。琉苏凑上前去，朝裂缝里张望，只见里面影影绰绰有件白色的事物，泛着微光。
“砰砰，砰砰”
琉苏灵魂力深处，生出一种熟悉的感应，和心跳的节奏，渐渐合拍，一如六岁那年在羽落河边，那面镜子带给她的感觉，只是强烈了不知多少倍。
琉苏下意识的从怀里取出那面镜子，刚拿在手里，那镜子竟咻地从手里飞出，遁入石壁上的裂缝中去了。
琉苏隐隐觉得，石壁内那白色事物，和自己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她毫不犹豫走过去，刚一进裂缝，眼前豁然开朗，霜影轩已经不复，四周是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
琉苏却丝毫不觉寒冷，她眯眼适应了一下，便看清，一面似冰似幻的白色巨镜，就悬浮在数丈开外的雪域中。
“霜影镜！”琉苏意识到，这就是镇守离洲的空间之镜！
霜影镜通体弥漫着白霜，其传递的能量和技能是影响空间维度，而维度的改变，又吸收大量的热能，让周围数十里温度骤降，成为雪域，故名“霜影”。离山顶上之所以有空间甬道，霜影镜有莫大的关系。离洲的修魔士们正是以霜影镜为技能之源，几千年来衍生出控温、遁形、隐匿等诸多魔法技能。
起先飞进来的那面小镜子，此时正绕着霜影镜，飞快地打着圈，琉苏能感觉到，小镜子居然带着欢欣的情绪！只一会儿，小镜子在空中划了道弧，便投进雪白的微芒中，竟和霜影镜融为了一体。
“那面小镜子，看来是霜影镜的一部分啊，难怪如此熟悉。”琉苏心里想着，走近霜影镜，那种亲切的感应越发强烈。
毫不犹豫的，琉苏抬脚就要进入镜域，却发现根本进不去！
“怎么会？”这还是琉苏镜体之质觉醒后，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形。又失败了几次，正自失望，霜影镜上突然出现了无数银色光点，渐渐聚拢，竟是一座银光灿灿的宫殿。
琉苏想看清宫殿上的匾额，镜中视线好似能感知到琉苏所想，居然自行推近。琉苏看清，牌匾上是“曦和殿”三个字。
视线变换，到了曦和殿内寝宫所在，一位银袍娘娘倚坐妆台边，妆台上面，有一面精致的五色琉璃镜。
宫中，两男一女三位少年席地而坐，正在为娘娘演奏，古拙而悠远的曲声，竟然幻化出奇异的龙涎香来。
“红尘曲！？这是最后一篇么？”琉苏一听便知，他们所奏的，正是《红尘曲》的最后一篇。
琉苏凝神细看，只见那身着紫裙的妙龄少女，用的是一只埙，一位红甲少年在吹奏洞箫，另一位青衫皂带的少年弹奏的是瑶琴。只是三人的样貌，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曲毕，就听那娘娘起身赞道：“比上次好多了。一万年了，这首《红尘散》，知道为何每一次听起来都不一样么？”
三人摇头，曦和娘娘又道：“红尘大千，喜怒哀乐，爱恨情仇，这万般情绪，皆是修行。心境每每不同，故而曲调变化万千。你们此番弹奏，又有近进，但距那“红尘”二字，却还少了一份洒脱。”
那红甲少年问：“请曦和娘娘指教，何谓洒脱？
“原来这是曦和娘娘，月光之神。”琉苏想。
又听曦和娘娘道：“你们三人合奏，只想竭力超过过往，强过他人，这原本是好。却可曾想过，琴瑟共存，须有张弛进退、轻重取舍，一味相争，反而悖了大千之道，那却不是真正的红尘之意。”
那紫裙少女思忖一会，抬头道：“娘娘是说，我们太过穷势？”
曦和娘娘一抬眼，琉苏只觉那眼神，分明是看着自己，心神微震。就听见娘娘缓缓道：“强争未必不是退，退也是争。”
三位少年齐声喜道：“多谢娘娘点拨！”
那娘娘对紫裙少女说：“琉璃，还有最后一百年的修行，你就可以脱离镜体，永远成为拥有仙体的天女了。”琉璃闻言高兴万分。
琉苏却分明能感受到，那两位少年的气息中，涌出无尽的失落和哀伤，那是爱到痛的伤感！
那伤感朝着琉苏质朴过来，让人心碎到窒息。琉苏只觉得天旋地转，晕厥过去。
琉苏醒来时，已是黄昏。
她发觉自己躺在霜影轩的床上，紫夜正在替她疗伤。紫夜道：“你灵魂力还不足，怎么竟在霜影的镜域停留这么久？几乎伤了心脉！”
琉苏疑惑道：“我不是没能进去吗？”便将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了紫夜，问紫夜镜中所见是什么。
紫夜道：“霜影镜是时空之镜，它的镜域自然不同，你觉得自己没有进去，却是因为空间的错觉。你镜中所见，或许是另一时空之事。”
琉苏恍然，点头道：“原来我已经进了它的镜域，那我看到的，又是什么呢？”
紫夜道：“我也不清楚，但曦和娘娘的那面琉璃镜，看来和天镜五洲有关。”
琉苏知道紫夜所指，天镜五洲的五面神镜，据说就是女娲补天石炼制的琉璃镜，破碎后幻化而成的。
琉苏好奇的问道：“琉璃镜怎么碎的？”
紫夜摇摇头，琉苏道：“霜影镜如果想让你知晓，自会让你看到。你现在只需记住应该记住的就是。”
琉苏低头沉默，半晌，才抬头道：“羲和娘娘说，争也是退，退也是争。”
紫夜心想，霜影镜修心一关，这孩子算是过了，便对流苏颔首道：“有些时候，放下该放下的，并非遗弃，只是为了日后，更好地重拾！”
琉苏笑着点头：“师父，苏儿懂了呢！”
紫夜道：“外面那孩子，你去见见他吧，在门外等你半日了！”
琉苏闻言走到窗前，只见站在楼下空空的青石场上，一道瘦削挺拔的身影，一动不动的站在当中，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孤单而冷感。
“破哥哥？”琉苏奇怪他这么会在这里。
千灵破抬起头来，望向这边，传音道：“我要走了，回封灵洲！”
琉苏心中忽有些伤感，大声道：“还会回来吗？”
千灵破没有回答，取下背上的瑶琴，催动灵魂力，将那琴凭空横在身前，修长的手指抚上琴弦。
“铮！”
一道清冽的琴音，破空而出，紧接着，十指飞舞间，古拙又空灵的琴声，竟荡起了无数秋叶。
这曲子，不正是《红尘散》的第四篇《归辞》么？！
“还有这琴，怎么会在他手里？”琉苏目瞪口呆，她一眼便认出，千灵破古琴上的麒麟兰，和霜影镜中那张琴，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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