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遥思七载
从山脚向上，蜿蜒崎岖的石路，到紫阙台就打止了，再想往上，就只能在陡峭的山壁上攀岩，或者飞行。
紫阙宫坐北朝南，每到晨昏，山顶终年的积雪，便会将天光投射到紫阙宫的重檐上，泛起微微的紫芒。
整个紫阙宫规模并不大，只有前后两座楼宇，和左右各一排厢房。那座两层高的歇山主楼，是离洲的法尊府，隔着一个不大的前院，后面一幢依山而建的小楼，便是紫夜的私邸霜影轩。
紧挨着霜影轩的山壁上，有个石洞，里面正是离洲的镇国的霜影镜。因地势更高，霜影轩虽只有三层，却要高出法尊府许多。
此时正是深春的清晨，霜影轩二层的露台上，十三岁的少女琉苏，正临风斜倚，凭栏吹埙。
她深褐色的发丝，随意的挽了两个垂髻，显得慵懒而俏皮。柔和的晨曦，将一张精致的娃娃脸，映衬得越发剔透。
隽永婉转的曲声，荡起一丝丝和风，将山上的蔷薇花瓣，零零落落飘洒下来，沾在少女紫藤色的千水裙上，煞是清美。
曲声回荡，紫阙台的弟子们，谁也不知道这曲子的来处，但就算听了千遍，也还是听得痴了。
少女紫色的双瞳，望着青木古堡南面的山谷，就是在那里，她第一次吹响了这只埙，这首曲。
古埙执手，寄曲思人，少女在等，等一个红衣少年的箫声。
若那少年在场，一定会叫出这曲子的名字，《红尘散》！
曲声落时，风儿有些迷了眼，琉苏长长的睫毛瞬了几瞬，将目光收回：“唉，怕是又不会来了。”
三年，第一篇《修远》吹奏了一千零九十五遍，他没有来；
又三年，第二篇《遥思》吹奏了一千九十五遍，他还是没有来。
琉苏日复一日的，在一曲曲的《红尘散》中，失望离开。
琉苏是七年前，离开青木堡的第二天，才正式向紫夜行拜师礼，成为她唯一的亲传弟子的：“从明日起，你就在这霜影轩修心，不得出门。三年以后，我正式传你魔法。”
琉苏在霜影轩一呆就是三年，每日里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抄写修魔士修心养性的《明心志》，三年后，琉苏才开始跟随紫夜修习入门的魔法。小丫头冰雪聪明，对魔法有着极高的悟性，本身天赋奇异，加之不断获得霜影镜的能量强化，很快的掌握了种种技能。
然而令人费解的是，琉苏的修炼进展和魔力施展很是奇特：只在月圆之夜，她的修习进展神速，而且魔法可以有超常的发挥，相反越靠近月缺的日子，进展就越是缓慢，魔法威力也越发微弱。到了初一和十五，更是不及常人的十分之一。
对此，紫夜和狐霜儿两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将其归咎于“双月同天”的副作用了。
紫阙台的那些记名弟子，知道这个一直蒙着面纱的丫头，是紫夜最喜欢的弟子，本就对她多些照顾，相处久了，更发现琉苏性子率真，又灵动跳脱，丝毫没有半点贵族子弟的架子，更是真心喜欢上了这个小师妹。于是，百般宠爱，便像这春日里的风一样，朝着琉苏扑面而来。
想到这，琉苏不禁笑了起来，失落的心情也好多了，便戴上面纱，朝前院走去。
刚转过照壁，就瞧见那几个爱开玩笑的师姐，正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她们怕是又在商量什么新把戏呢。”琉苏想着，躲在照壁背后，悄悄催动了一丝灵魂力。
琉苏听觉顿时提高不少，就听见一个师姐道：“......昊唐国第一美男子，那还能错？”
琉苏忍不住捂嘴想笑：“原来这几个姐姐，是在想美男啊！”
又听另一个师姐道：“真想去看看，一眼就成！”
“小花痴，看上一千眼也没用，他还能娶了你不成？”先前那师姐取笑道。
旁边一个师姐轻笑道：“就是，还不如把心思放在哪个师兄身上呢。四子可不是我们的菜！”
“四子？”琉苏心里一动，觉得这词在哪听过。
“嘘！”被取笑的师姐忙阻止道：“小声点，光明四子来古堡，可是不能声张的！”
“光明四子！来古堡？”琉苏这回听的真切了，心儿不由“砰砰”直跳：“是石榴哥哥么？是他要来古堡吗？”
再也顾不得躲藏了，琉苏两三步跑到师姐面前，扯着其中一个，急道：“好姐姐，快告诉我，是哪个四子要来？！”
“哎呀你要吓死我啊！”那师姐被琉苏吓了一跳，又笑道：“你们瞧瞧，小师妹长大了！”
“姐姐，求求你们快告诉我，是那个四子？”琉苏哪里还有心思玩笑，急的不行。
那个师姐不知琉苏为何这样紧张，也不再取笑了，看看左右没有旁人，悄声道：“是昊唐国的羿希！”
“谁？”
“火之子，昊唐国的羿希！”
“石榴哥哥！”琉苏脱口而出，定在当场，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旋即，飞泪成花，凌空漫舞。
几个师姐第一次见琉苏泪雨飞花，都看痴了。
半晌，又见琉苏咯咯咯地开怀大笑起来，直到笑得脱了气力，才直起身，开心道：“师姐，什么时候？”
“什么什么时候？”
“石.......他，什么时候来？”
“这会儿怕是已经来了！”
“谢谢你，好姐姐！”琉苏狠狠的亲了那师姐一口，转身朝宫门跑去。
刚跑出几步，又折回来，问道：“师姐师姐，我这衣裳，好看么？”
三个师姐呆呆的点头。
“发髻呢？”
三个师姐又一阵点头。
“那就好！”
不待回答，三人就见琉苏飞也似的跑开，瞬间就没影了。
......
“师妹就是师妹！”
“花痴都可以花成这样？！”
几个师姐，在风中犹自凌乱。
“快点，再快点！”琉苏一路步履如飞，但她却还是嫌慢，恨不得将陡峭的山路，一步就给跨过去。
紫色身影带起的风，竟在身后扬起了漫空的花瓣。
“要是学会架紫鸢多好！”琉苏想着，突然想起了石榴哥哥的木鸢，心里不觉一甜，越发加快了脚步。
只半盏茶工夫，琉苏便下到山脚，青木古堡那边，远远的已经能看见，一群军官正在等人。
“定是堡主他们在等石榴哥哥。”琉苏松了口气，“看样子，还是赶上了！”
琉苏这才放慢了脚步，朝大榣树走去，她想爬上去，早早看到石榴哥哥的马队。
大榣树似乎没有长高，倒是琉苏高挑了不少，快七年没有来过，上树的动作反而更加利索。三下两下翻上了树洞口，琉苏刚要进去，蓦的发现，树洞里居然坐着一个人！
“破哥哥？”琉苏一眼就认出了千灵破。
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冷脸，本应修长挺拔的身子，却懒散的靠在树洞里的干草堆中。
七年的光阴，似乎直接忽视了这个曾经的少年，模样没变，气质没变，只在眼神中，再添加了一些寒意。
“是你？”一声“破哥哥”，让千灵破不用去感应灵魂气息，就知道眼前这个不速之客，就是当年的小茄子。
“是我，琉苏。破哥哥你怎么在这？”琉苏有些诧异，更多的却是欣喜。
难得的，千灵破居然有些尴尬，答非所问道：“我又不常来。”
其实，自从小茄子离开青木堡后，千灵破隔三差五的，就会到大榣树底下待上一阵。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何，只觉的，没了小茄子的古堡，总是少了那么点东西。究竟是什么，他也说不上。
再后来，千灵破几乎每天都来这里，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某天，他终于忍不住爬进树洞，坐在小茄子铺的干草堆里，仿佛能感觉到小茄子的灵魂气息，和小茄子冷战抬杠的一幕幕，都清晰的在眼前浮现。想着想着，千灵破竟不知不觉睡着了。要知道，自从师叔被俘之后，千灵破再没有睡过好觉了。
于是千灵破干脆在树洞里住了下来，弄得青木堡的人也是莫名其妙。不喜欢他的人，干脆在私下里说：“怎么的，怪胎都喜欢住树洞里不成？”
千灵破完全没想到，树洞的前主人会突然回来，现在恨不得往后面再挖个树洞钻出去。
琉苏倒是没有多想，凑过去挨着千灵破坐下，开心道：“破哥哥，你也在等他吗？”
千灵破这才回过原样，道：“你来找他么？”
“嗯嗯，”琉苏开心道：“你说，石榴哥哥还会记得我的，对吗？”
千灵破没有做声，琉苏还沉浸在喜悦中，继续道：“他一定会的！破哥哥，你说，他是不是也长高了？”
千灵破欲言又止，又听琉苏道：“石榴哥哥一定比你还高！对了，他的是不是还会穿着红披风？”想想又觉得不对，自嘲道：“咯咯，我真傻，他都长高了，那披风早就穿不得了......”
“够了！”千灵破终于听不下去，低声喝道。
琉苏这才觉察到，千灵破的脸色冰寒，忙问道：“破哥哥，你......是不是和他吵架了？”
“你快回离山吧。”千灵破道。
“我可以帮你们调和的，石榴哥哥其实很随和的！”琉苏以为自己猜中了。
“我说叫你回去！”千灵破加重了语气。
“为什么？”琉苏终于听出，千灵破是冲自己来的，不解道：“我等了他七年，我要见他！”
“你不必等他，没用的。”千灵破道。
“石榴哥哥答应过，等我做了修魔士，就会再见的。现在我是修魔士了！”琉苏执拗道。
“你就是做了法尊，也没用！”千灵破的声音，依旧冷酷。
“千灵破！”琉苏终于愤怒了，她觉得千灵破简直不可理喻，大声道：“你和他不对付，自是你俩的事，干嘛要赶我走？”
千灵破懒懒的站起身来，盯着琉苏看了好一会。琉苏无惧的和他对视，心道：“我现在也会魔法，才不怕你！”
半晌，千灵破才冷冷道：“你最好，别再找他！”
“不行！”
“趁他没来，赶紧走！”
“偏不！”
“那就别怪我出手了！”千灵破抽出斩风刀。
琉苏上前一步，挺身道：“随你便。”
“你会后悔的！”千灵破终于败下阵来，放下刀，无奈道。
“就知道你不会出手，破哥哥也是好人。”琉苏反而笑了。
千灵破笑不出来，迟疑半天，还是决定说出来：“放下吧，火之子的婚姻，早已定了！”
“什么？”琉苏不信。
“他的未婚妻，叫映璃。”
“映璃？未婚妻？”琉苏觉得，这名字好熟悉，自己的头，好晕。
这时，远远的驿道上，响起了马蹄声。
石榴哥哥，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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