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 桃花逝水,翠袖红衫

　　之秋正走神，却被人打断了思绪。冬青正引着锦意进房来请安。锦意一壁将手中的食盒打开，端出碟色泽金灿、甜香扑鼻的桂花马蹄糕来，一壁笑道：“二小姐可算好些了，刚才已经回禀过夫人，夫人此刻正在前厅待客，一时还过不来，先让婢子带了小姐最爱吃的桂花点心来。”

　　之秋道：“劳烦锦意姐姐大正午的过来。外面来的是什么人？”

　　锦意道：“今日来的是冯夫人和冯家小姐。”

　　之秋忙问：“哪个冯家小姐？可是晏清？”

　　冬青嘴快，先笑道：“方才正要给小姐讲这新鲜事呢，谁知道小姐想心事去了。来的并不是冯二小姐，而是冯夫人的养女。上个月，一向心高气傲的冯夫人忽然过继了娘家远亲的女儿，起了小名叫什么盈盈，几乎宠到天上去，还硬逼着冯氏族长把义女写入族谱，算作嫡女。如今要论地位，连冯家两位庶出的小姐都及不上这丫头。”

　　正说到此处，锦意便打断道：“越发没规矩，这话也是随便说得的？什么丫头，既然入了族谱，那便是冯家的嫡小姐。夫人看中你爱说爱笑，才派你服侍小姐，你若这么口无遮拦，我便告诉了夫人，还打发你回药庐去。”

　　冬青见锦意并非说笑，脸红了一红，道：“锦意姐姐饶了我这一次。以后说话前必要过了脑子再从牙缝里挤出来。”

　　之秋和锦意听此，噗嗤笑了出来。锦意道：“夫人那边还等着婢子伺候，婢子先退下了。夫人说，待送走了客人，马上便来瞧小姐。”

　　之秋与冬青闲话了好一阵，又用了饭。见窗外阳光没有那么烈，便道：“想必此刻客人已经走了，冬青，你扶我出去走走，在家睡了那么多天，怪闷得慌。”冬青连声应了，临走时想到之秋大病方愈吹不得风，又转身回去拿了一件青缎夹衣给之秋披在身上。

　　之秋一路往园中小池塘附近走去。小池塘本是之秋小时候最爱玩耍之处，占地并不大，水也不甚深，盛夏时节荷花开得正好，几只红蜻蜓与娇艳粉荷相映成趣。之秋终究还是久病体虚，走了没多久就累了，坐在荷池边的石头上歇息，冬青在一旁打起扇子给之秋遮阳。池塘周围树影深沉，把二人的身影完全遮了去。

　　忽然听到有陌生的少女声音：“还说这韶府是什么世代书香，今天看来，这内里的布置，还不及咱们府里三成华丽。还有，今日夫人和小姐来了，便给足了他们全府上下的脸面。可他们居然派个庶出的毛丫头来见客，也太不把咱们冯府放在眼里了。”

　　紧接着听一青年女子斥道：“人家韶府大小姐和二小姐都抱病，三小姐来见客是理所当然，岂容你在这里言三语四！况且，我们在韶家做客，这脸面不脸面的话让人听了去，还当我们冯府目中无人，平白生了是非！”

　　先前说话的少女不服气地道：“凭他们韶家这样的丧气门第，说他们两句还有什么要紧？再说我说错哪里了？谁不知他们家老爷一门心思盼女儿入宫扬眉吐气，但韶家大小姐是个命薄架不住大福气的，二小姐也是个病秧子，今天来这个姨娘养的三小姐，说话声音蚊子似的，一看便是小家子气！他们韶家的笑话谁都看得，为何我却说不得？”

　　青年女子忙喝止道：“你再这样胡说，小心让人听见撕你的嘴！”那跋扈少女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却不敢再多言。

　　这时，又有一个少女道：“我走得乏了，水杏，你去给我寻个地方歇歇脚，寒香，你扶着我。”

　　只听那跋扈少女抢着道：“小姐看那小池塘边上可好？有一大片树影子，正好凉快些。”话音刚落，三人已徐徐走到之秋近前。之秋方才听她们说话，已把来人身份猜了个八九分。

　　这三人中，为首的是一红衣少女，与之秋相仿年纪，生得十分俏丽，尤其那一双杏眼秋水盈盈，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儿。一身“妒杀石榴花”的红裙衬得那张娇小如荷瓣的脸庞比池中荷花更明艳。裙上绣着凤穿牡丹的图样，繁复精美，一看便出自流云坊最上等的绣工之手，千金难求。如此富丽，必是冯夫人新收的养女。

　　红衣少女身侧立着两个丫鬟，左边那个一身绿裳，正是在冯府与之秋有一面之缘的婢女寒香。右边那个年龄尚小，却一脸的目中无人，想必是刚才那个跋扈丫鬟水杏。

　　之秋听着那水杏方才的言语，竟是把之秋姐妹三人都骂了个遍。又觑着水杏的神气，飞扬跋扈，似是要吞天吞地。之秋病中精神不足，心中恼火，却懒得跟刁奴计较口舌，便转过头去与冬青说话。

　　那水杏反而先大声道：“你们是什么人？鬼鬼祟祟躲在这里，险些吓到我们家小姐！”

　　之秋本不想与她计较，白白失了身份。怎料这水杏见之秋不说话，只当之秋是不敢吭声，于是气焰更盛：“见了冯家小姐还不见礼，这就是你们韶府的规矩？”

　　那丫头刻意把“冯家“二字咬得字正腔圆。之秋听着又气又笑，见冬青正要上前行礼，便伸手拦住。那骄纵丫头正要说话，却见之秋冷冷地扫了自己一眼，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之秋对着水杏道：“这位想必就是冯家的干小姐了吧？果然言行举止与寻常人家不同。”

　　水杏见之秋大热天仍披着夹衣，面有病容，又有人前后殷勤服侍，已经猜出了之秋身份，却犹自想仗着冯家势大，给之秋没脸，不料之秋竟这般应对，不由脸涨得通红，仍嘴硬道：“我是盈盈小姐的贴身婢女，自然比你们这等寻常人家强出一条街去。”

　　之秋冷笑道：“原来是婢女。我韶家与贵府相交多年，每每往来，对冯府风雅总是赞不绝口，只道连冯府下三等奴婢都彬彬有礼。你是哪里来的胆量，这般行止，竟也敢冒充冯府之人！”

　　水杏犹未听出之秋言下之意，只道之秋怀疑自己蒙骗，气鼓鼓地要与之秋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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