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负 18 他们
樱空释一直在寻找艳炟，她没有回火族，不知去了何处。他甚至派出众多亲信，他们的足迹几乎踏遍三界，但依旧一无所获。
很多很多年后，樱空释收到消息，艳炟在凡间。他立刻前去寻找，走时还不忘带上那束雪雾花。他想，艳炟看到这束花一定会愿意跟他回来吧，毕竟她曾经那么地喜欢它。
樱空释来到凡间的一处村庄，在一户农家前驻足。他忽然失了进去的勇气，因为艳炟在这里；但他又很想进去，因为艳炟在这里。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想，再次见到艳炟的时候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是问问她为什么不告而别？还是什么都不要说直接带她回去？
木门发出“吱呀”一声，一人从屋内走出。
四目相对之时，樱空释才发现，原来他已什么都说不出，什么也做不了。
对她的思念已经那么深，层层叠叠地萦绕在心头，在重逢的那刻，哽住了他的喉，困住了他的足。
艳炟见到他似乎一怔，却很快醒转，冲他点头笑道：“樱空释，好久不见。”
樱空释满腔的喜悦便微微一滞，因他思念的人似乎并不为这久别重逢而激动欣喜。
他这时才从重逢的喜悦中走出，细细打量面前的艳炟。她作凡间女子寻常打扮，衣裳虽仍是红色，却不若许多年前的火红炽热。她披散着长发，没有曾经那些繁复的饰物，却独有一种朴实无华的洒脱利落。
她依旧很美，可这美竟让樱空释觉得陌生，她不再像从前的
艳炟了。那个骄傲的跋扈的一言不合就挥鞭，却会为他哭为他笑，说好要永远陪在他身旁的艳炟去哪了呢？
“樱空释？”艳炟见他出神，轻声提醒，“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
语罢，艳炟转身进屋。樱空释沉默片刻后跟上。
二人坐在桌旁，相顾无言。
这次是樱空释先打破沉默。
他取出那株一直小心珍藏的雪雾花，置于艳炟眼前，轻声道：“我带来了这个。”
艳炟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笑道：“真是没想到，都这么久了，它居然还在？”
樱空释便默默将花放在桌上，有些失落地回道：“这些年，我一直用幻术滋养着，所以过了花期它依旧能够绽放。”
“难为你一番心思。不过，既然花期已过，便让它自然谢了吧。”艳炟说着，手中施展幻术，在花上一拂，那盛开绽放了许多年的雪雾花便就此谢了。凋零的花瓣落在地上，沾染了灰尘，再不复从前的洁白无瑕。
樱空释的心不由地一沉，他看着艳炟，见她不似说谎，也不像在同他置气，下意识地问她：“为什么？”
艳炟微微一笑，淡然道：“盛开得太久，它也会累。”
樱空释看着地上被弃如敝履的花瓣，复又看着一脸淡然的艳炟，突然也有些想笑，千言万语只化作轻轻一问：“我做错了什么？”
艳炟便也敛了笑容，她看着桌面，并不看他：“你没有错，所有错都在我。”
“我不明白。”
艳炟似是笑了，抬头凝视着蹙眉不语的樱空释，道：“樱空释，你知道吗？这不是我们的第一世了。”
樱空释不解：“你是说云飞和罹天烬？”
“不。”艳炟摇头，“我已经遇见过很多次云飞和罹天烬了。我从河里将你捞上来许多次，也有很多次死在的你怀里。你明白吗？”
樱空释眉头越发紧皱。
“你当然不明白，你要是明白，怎么会一次次化作霰雪鸟，去撞炼泅石？”
樱空释闻言身躯一震。艳炟怎么会知道这些？
但不及他发问，艳炟却又摇头苦笑道：“不，你就算知道，也还是会去把。我以前也劝阻过你，告诉过你，可你从没有听过。”
艳炟见樱空释似乎满腹疑问的模样，说道：“你先不要问，先听我说完。”
她忽然转头看着窗外，声音悠悠，似从天边传来，又似将她带回遥远的前世：
“樱空释，我们每次见面，都在凡间的那个湖边。第一次也是。我将你从湖中捞出，收你做我的小奴隶。然后发现你是冰族的王子，是我的仇敌。可我却爱上了你，我去幻影天想要确定自己在你心中的位置，却被你拒绝。后来——”
艳炟忽然笑了，“我怎么忘了，你虽然和我的经历不同，但后来的那些事你应当也是知道的。反正，后来你做了王，却又为了你哥哥自尽，复活后成为罹天烬却被我的父王利用。从这里开始，事态的发展与你所知的不同。你没有在我父王的挑唆下杀了卡索，反倒被卡索唤醒，恢复全部记忆。可我父王却在你们兄弟二人相认重逢时钻了空子，他控制住你手上的剑，将那柄剑刺入了卡索的身体。”
艳炟说到这时声音有些颤抖，“可卡索毕竟身负你传给他的全部幻术。他虽重伤，却仍有一战之力。他将我父王打倒在地。眼看着我父王就要被卡索杀死之时，我前去阻拦。我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发出一道幻术阻挡。可就是我那道幻术，将卡索打倒了。然后——”
艳炟深吸一口气，接着道：“然后卡索他死了，死在你的怀中。所以是我，是我给了卡索最后一击。”
“艳炟……”樱空释想安慰她，却不知说什么。但他知道这不怪她。
“你不要说话！”艳炟的声音高了点，似乎有些激动。
“我带着我父王逃了，却遇见了来报仇的你。你很轻松地便将我父王打倒在地，在弑神剑劈向我父王的时候，我再次去挡。而你依旧停下了。我求你放过我父王，我说我父王已经被卡索重伤，那是我唯一一次求你。但就在这时，我父王他却给了我致命一击。他发出幻术穿透了我的身体，间接打中了你。你终于忍无可忍杀死了我的父王。然后我倒在你的怀中，你看着我，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后便没有再说话。我同你说：‘樱空释，我又救了你一次，快跟我说谢谢。’我还说：‘对不起，我再也不能陪你玩，也不能再给你放烟花了。’然后你就不再看我了。我最后问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可我没有等到你的回答。这就是第一世的全部了。后来的事我并不知道，但想来你为了复活卡索，应该是化作霰雪鸟去撞了炼泅石罢。所以，这才有了我们的第二世。”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却是在凡世的那个湖边。发现一切重新开始后我很开心，因为我觉得自己一定可以扭转那悲伤的结局。可是我错了，你没有前世的记忆，却依旧将卡索放在第一位。而我……我能力有限，虽然知道之后所有的事情，却只能改变一些，到最后，依旧逃脱不了那样的命运。然后，便有了第三次、第四次……每一次都是苏醒在凡界的湖边，每一次都开始于我将从你湖中捞出，结束于我的死。每一次我都在追逐着你，追了这么久，我真的累了。”
樱空释已震惊到忘了言语，可是看着对面依旧淡笑的艳炟，所有的惊骇都被渐渐浮现的心疼所打败。
他握住艳炟的手，坚定地道：“这一次，我绝对不会让我们走到那样的结局。”
可艳炟却立即将手抽出，她看着樱空释，面上似有淡淡的嘲讽：
“命运如此安排，你我都无能为力。你知道吗？这一世也不是你第一次对我说喜欢我。可是卡索出了事情，你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我求过你的。我求你不要再去撞炼泅石，接受现实，不要再重来一次。可是你不听我的。卡索是你唯一的神，你怎么会不顾他呢？那时候我就在想，你和卡索，你们兄弟两个，一个可以为了另一个自尽将毕生幻术都传给他，而另一个，又可以为了让你恢复记忆而甘愿死在你的剑下。我算什么啊？我不过是夹在你们兄弟间的一个阻碍。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们其实说得很对啊。也许我对你的爱只是自以为是。你那么爱你的哥哥，我如果真的爱你，就应该爱屋及乌才是。可是我做了什么？我给了卡索最后一击。我还在你要为卡索报仇杀我父王时出来捣乱。我甚至用‘我父王已经被卡索重伤’这个理由来阻止你杀他，却没有想过这句话是不是在戳你的心。也许我真的不够爱你吧？我如果爱你，就应该让你杀了我的父王。我父王做了那么多错事，他甚至弑神杀子，我应该大义灭亲才是。你其实也怪我的对不对。所以我快死的时候你也不看我，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最后好像有说我是你最好看的，最好的朋友。但是他们说，我死了才是你的朋友，要是不死，那就还是仇敌。不过反正我都死了，大概朋友也只是哄我的吧"
“他们是谁？”樱空释压抑着怒气，沉声发问。
“他们……就是他们啊。他们总是在那里看着，笑着，偶尔说几句真理。其实我觉得他们说的真的很对，你是个不懂感情的人，你只爱你的哥哥。我为什么要掺和进去，这不是自取其辱吗？而且我也做不到爱屋及乌，怎么可能走进你心里呢？我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你想要什么，我根本不配得到你的爱。后来我还想过，我给了卡索最后一击，是不是就是因为我嫉妒卡索在你心中的地位啊？有可能吧。毕竟我是一个自私的人。”
艳炟忽然看到了地上的雪雾花，想到曾经说过的“我不放手”，于是笑着问樱空释：“你是不是也很讨厌我？我总是缠着你，惹你烦。什么我不放手，全部都是假的。我还厚颜无耻地求你放过我父王。可是我哪里有这个资格？我应该眼睁睁地看着你杀了他才对。不然怎么能说我爱你呢？”
“听他们说得多了，我就真的觉得不再爱你了。”她看着樱空释，一字一句道：“樱空释，我不爱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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