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窗外的藤叶在沙沙作响,溅起点点雾水。
病房内,一片寂静。
“她不能再催眠,第二次。”
冯元元闭着眼,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说完,像是被抽完了全身的力气,身形一晃,手紧紧撑在扶栏上。
如同被闷雷劈一般,唐启元向后退了一步,他靠着原崇才稳步,瞪大了眼,猛的抬起手,指着冯元元,不敢置信地开口道:“你,你再说一遍!”
冯元元闭着眼不住的摇头,“再说多少遍都是一样!”
冯元元眼角渗出泪。
“她已经不能再被催眠了!会傻的!会傻的啊!”
最后一句,几乎是呜咽着吼出来,吼完,再也支撑不住,顺着病床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
冯元元的哭泣声传进所有人耳朵里。
付一言手上的病例翻了又合上,他还是别开口为妙,眼睛一瞟,飘到原崇那。
他看不懂他的神色。
原崇扶着唐启元,脸上没有表情。
唯有那双眼睛,只有他知道,那里,驻了腥风血雨。
为什么,加利福尼亚疗养院里的治疗方法没有任何说明。
为什么,唐妙北什么都记得,偏偏忘了四年前的他。
为什么,她分明戒了毒却还在服用美/沙/酮。
在冯元元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他全都明白了。
所谓催眠治疗。
催眠治疗师透过深沉的催眠手法,带领个案进入潜意识当中,帮助欲戒毒个案建立一条健康的神经连结的回路并不断的强化,从而使人忘却旧有的回路。
当然,这种手法也是不能被写进档案的,因为它没有经过大规模化群众性实践。
这就是为什么,唐妙北的那份病历,清细到连因何如院都写的病历,却没有治疗手法的原因。
正因为它没有经过大规模化的实践,它的不可之控,也就暴露出来。
这也是为什么唐妙北偏偏忘了他。
就在刚刚,原崇蓦然想到,也许,唐妙北不是单只忘了他,而是,那一段的记忆,都是空白!
而这空白被催眠师建立的新回路给掩盖。
只会让唐妙北认为那是自己治疗史。
就像唐妙北记得自己吸过毒,却不记得自己怎么戒的毒。
但那种刻在本能里恐惧的痛不欲生却保留了下来。
她不碰的时候,她很正常,一但碰到,她就惊恐。
所以,哪怕在时间上根本有对不上的空缺,她也不会去剥开自己的伤疤去深究。
而那莫名升起的空虚感,就是她灵魂深处的呐喊,渴望,所以,她带着美/沙/酮。
......
冯元元已经擦干了眼泪,红着眼眶,坐在沙发上,慢慢地讲着,她们瞒着所有人的事情。
一切,从五年前的那个夏天讲起。
十九岁的唐妙北,带着叛逆的因子,像众叛亲离一样,离开了她生活了十九年的故土。
在美国,她更肆无忌惮,没有人管她。
唐启元不称职,冯元元又何尝称职。
每日醉酒而归,或不归,与唐妙北一周见不到三次面。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有一个男人出现在唐妙北的生活里,出现在她女儿的生活里。
他就是余名。
对于他,冯元元直觉他不是好人,但她不是个称职的母亲,她没有提醒过自己的女儿,一次也没有。
在那个晚上,她深夜跌跌撞撞回到家,屋里一片漆黑。
唐妙北蜷缩在沙发上,头埋在膝盖上,看见她的到来,轻轻地唤了一声,妈妈。
这一声,饱含着多少的委屈。
这一声,喊醒了她。
靠在她怀里的唐妙北,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像个孩子。
把所有的苦痛都告诉自己的母亲,那一刻的她,只是个无助的孩子。
她吸/毒了。
唐妙北说,眼泪又从眼眶里滚下来。
冯元元说了什么,她现在还记得。
她说,毛毛,没事,不要怕。
有妈妈在,咱们不用戒。
如果...冯元元知道自己这一句话,会为她的女儿带来多少的折磨,她就是再心疼,也会在那天当机立断地让唐妙北戒掉。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冯元元抽出纸巾覆在脸上,“咱们不用戒...不用戒!”
她带着无尽的凄凉重复着。
那次之后,唐妙北没有戒,她离余名越来越近了。
而在半年后,冯元元猛然发现,她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过唐妙北了。
是啊,她多少的迟钝。
多少的,不称职。
“当我接到毛毛电话的时候,不是她打来的,是医院...她出了车祸....”
“连环车祸,医院证明出,她那时候,嗑药了。”
“我动用了所有关系,把她从监狱戒毒所转到疗养院...”
“可是她戒不掉呐...她那里受过这样的苦!我...我...”
“你为了让她忘了毒瘾,用了催眠。”唐启元慢慢地说道。
冯元元缓缓地点头,“我...她...除了忘记了毒瘾,也忘记了她的车祸...”
她抬起头,朝原崇看去,朝站在病床前的男人看去,“同样的...她,也忘记了她在西西里的所有事情。”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们。”唐启元不知心中是何滋味,看向冯元元。
“因为我还恨你啊。”冯元元轻轻地说。
唐启元无声。
原崇将沾湿的棉签细细地润着唐妙北干裂的嘴唇。
而付一言,当了被人无视的听众,他咳嗽了一声,“那现在,要么治,要么...”
饮鸠止渴。
.......
唐妙北醒来,自己已经当初的那间病房,消毒水的味道,太重。
她慢慢地,转过头,巨大的玻璃,她看不清外面。
手上绑的,愈发紧了,她试着扭动了身子,不光手,她的脚踝上,也绑着束缚带。
唐妙北盯着天花板,她刚刚,听到了冯元元的声音。
只是,这空洞的房间里,只有她。
她慢慢地挑起嘴角。
这个笑,不对别人,只对自己。
因为她知道,在这间空洞的房间外,她爱的人,爱她的人,都在看着她。
没有错的,所以人都在看着她,在那巨大的玻璃外,他们看得见她。
“唐妙北,你躲得太久了。”
她像是在自叹,吐出一句轻飘的话。
窗外,原崇握紧了手,一言不发地盯着她,他站的笔直,身躯挺拔,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身上的汗,已经浸透了衬衫。
这时候的唐妙北,很放松,她一切正常。
只是,她知道,这瘾似风,常伴吾身。
她仰着头,她不想错过自己清醒的时候。
慢慢的,她哼起了歌。
没有歌词的曲调,像在一中里,她随意哼的那样。
像是鸟雀,像是蝴蝶,总之,一切翩飞的生物,都像极了她。
她在哼那熟悉的语调。
一句句哼着。
她的声音,透过玻璃,传进所有人耳朵里。
唐妙北哼的是什么呢。
她不知道,外面的人却听的分明,世上只有妈妈好。
冯元元再也忍不住了,倒在唐气的背上痛哭起来。
它就像一片巨大的阴影,就像你站在高大的建筑物前,而太阳在建筑物的上空。
随着太阳的移动,那巨大的阴影朝你逼近,当你的瘾没有发作的时候,天气是晴的。
太阳就那么高高的照着。
而现在,唐妙北的瘾来了。
她嘴里的哼唱声,越来越轻...
当你的瘾来的时候,那阴影就忽的像你袭来...
唐妙北立刻就陷入一种无尽的黑暗里,一切光亮从眼前消失,全身上下冷飕飕的。
接着,是奇痒难耐,然后是疼痛,这种疼痛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不仅仅是噬骨。
她的骨头被劈开了一样,骨头从里向外的刺穿肌肉和皮肤。
她的牙齿也裂开了,拼了命的疯长,想利剑一样刺向大脑。
她的五脏六腑都在撕扯,疼得她疯狂扭动身体。
这时候,她心里,只有一个东西,就是那个鬼玩意儿,她要得到它,她要它!
然而没有人会给她,没有人会给她递上针管。
什么叫生不如死,这,就是生不如死。
唐妙北疯了,她想死,她宁愿去死,她拼了命的晃动,脚拼命得蹬着。
她的手腕渗出血,唐妙北只想拿头去撞墙,她像撕扯着一切,她就是要弄出血来。
希望用这点血来让疼痛得到缓解,但是,怎么可能呢。
除了她再次得到那鬼玩意儿,黑暗啊,冷啊,痒啊,疼啊,才能消失...
“杀了我啊!”
“啊!”
“啊!”
她一声声凄厉地喊着,浑身抽搐,胃里翻江倒海,折磨着她脆弱的神经。
她犹如发狂一样,扭动着身体,发出阵阵的咆哮。
她意识全无,但她知道,自己在地狱。
唐妙北的毒瘾来的时候,带着大朵大朵的幻影。
充斥在她的脑海里。
烟火一样炸开。
她分不清是幻镜还是现实。
这只是开始。
唐妙北疼的睡过去,又疼的醒过来。
只能流着泪嘶吼。
她哭着,艰难的,颤抖着,喊着,叫着。
“原崇!”
“原崇...”
“Noel!啊!”
“救我...救我啊!救我...”
原崇,从她喊他名字的开始,眼泪就滑落下来。
男人的眼泪呐,他这辈子的眼泪都是为她流的。
她一遍遍地喊着Noel,喊着救她,喊着...
唐和拼命拦着他。
拦着这个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地男人。
拦着这个哭得没有一点风度的男人。
他敲着玻璃,一声声喊着,“咱们不戒了!不戒了!”
他以为自己能忍的住,他以为自己能狠得下心,可是他错了。
大错特错,因为她是唐妙北呐,那是他的命呐。
他丢了所有的风度,所有的理智。
三天,整整三天,原崇坐在走廊上,没有闭上过眼睛。
冯元元劝他回去休息,他不听,唐启元也劝他,所有人都劝他。
原升平也来了,看着置若罔闻儿子,他知道,自己劝不动呐。
之后,人来人往。
原崇就这么坐在病房外,听着唐妙北的声音一点点变小。
到最后,他听到只有无力的挣扎。
无声的呜咽。
.....
那是一个嫩芽吐绿的日子。
她慢慢地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个邋遢不堪的男人。
笑了,笑的眼角开出了泪花。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手,抚上原崇的手,沙哑的开口。
“好久不见。”
“Noel。”
窗外的绿藤探进枝蔓,风过,沙沙作响。
原崇没有说话,反手握住她的手,在下巴上摩挲。
很痒。
唐妙北眯起眼,感受着他粗糙的胡渣。
“我爱你。”她轻轻的说。
以前忘了告诉你,最爱的是你。
现在想起来,最爱的是你。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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