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八章 殊难之三
北京浏阳会馆内,得知朝廷已公开抓捕康有为的梁启超正劝说谭嗣同赶紧离开京师。
“谭大人,现在还来得及,我认识日本使馆的代理公使,可寻求其保护,再者,康先生也已经乘上了英国太古公司的重庆号离开天津了。”
谭嗣同淡笑着摇头:“我本想救护皇上,如今竟无法办到,而康先生也逃出生天了,我已别无他愿,一死无妨。”
“谭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国家的振兴需要人才,何必誓往死路呢?”
秋风爽飒,谭嗣同将视线投向庭院里的桂树,绚烂的桂花散发着醉人的幽香,淡色的嘴唇展露一抹微笑,目光清澈:“大丈夫敢作敢当,光明磊落,况且,纵观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而我国两百年来,未有人为变法而流血,所以国运难昌,因此要流血警世就以我谭嗣同之血为开始吧。”
见谭嗣同如此坚定,不肯逃亡,梁启超一脸痛苦难言。
谭嗣同知晓他的心事,笑劝:“不必在意,你们应该走,必须为新政留火种,你也赶紧离开京师吧。”
“谭大人……”
“你一走以图将来,而我一死以酬圣主,均是各得其所。”谭嗣同接住一瓣飘落的桂花,笑得云淡风轻。
景仁宫月台上以素花为首的宫女太监匍伏一地。
崔玉贵郎朗地宣读着慈禧皇太后对景仁宫主奴一众的判决:“景仁宫珍妃骄奢肆意,忤逆犯上,干预朝政,屡教不改,着打入冷宫,永不得面见皇帝,景仁宫一众宫人太监不行规劝,反持主横行,胡作非为,一律乱棍打死!”
话音一落,跪地的人们像炸开了锅,求饶之声不绝于耳。
崔玉贵狞笑着:“求我不顶用,我不过是服从老佛爷的旨意前来执行命令,谁让你们摊上了这么个不识相的主子呢?这是命,命中注定你们倒霉!”
周围充斥着惊恐的目光、绝望的哀嚎,跪在首位的素花静静地抬起头来,目光望着虚无的彼方,没有求饶也没有哭,只是痴痴地想着短短不到一天的分别,连材哥竟已经不在了。
听说他是为了证明皇上的清白而舍命的,他就是这样的人,忠诚体贴温柔细致……
他走了,她方发觉心像被人挖去了一般空虚。
如今她也将被派遣那个遥远的地方去,在那儿是否还能看到连材哥温暖的笑容?听到他关切的话语?
素花满心期待着,连夹杂着风声接二连三招呼到身上的痛楚都仅仅令她发出一声浅浅的闷哼,于一片温热湿润中失去了意识。
景祺阁位于紫禁城内廷外东路、在宁寿宫中路北端,后小院的北三所是几座破败的平房,向来用于关押犯错的后妃,然而大清国两百多年来真正被囚进这个地方的人其实寥寥可数,之所以这里荒草萋萋,凋零寥落。
珍妃如今成为了这里的住客。
正确来说应该是囚犯,这原本就是一座特殊的监狱。
北三所的守门总领太监候万里带着几个小太监按照储秀宫二总管崔玉贵的意思把已换成一身罪妃打扮的珍妃往最靠边的那间狭窄破旧房子一推搡,随后用一条大铁链把门栓住锁死。
候万里用尖锐的嗓音对屋子里的珍妃道:“珍主子,由于你不忠不孝,忤逆圣母皇太后,蛊惑皇上胡作非为,老佛爷特命你到这北三所修心养性,痛改前非。”
珍妃不服地扬着头,对着窗户外的候万里啐了一口,候万里一张皱巴巴的脸抽搐了一下,弹弹袍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手下太监下令道:“用木板把几个窗户都封起来,只留一个送饭递恭桶的口子。”
小太监们迅速依令行事,珍妃透过窗格,看着他们将木板交叉,随着咣咣咣的敲击声,原本已不甚光亮的室内变得更为阴暗,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珍主子,对不住了,这是老佛爷的懿旨,奴才只是按上头的吩咐办事,您这会子好好地歇歇吧,膳食奴才们会准时送来,每日戌时倒一次恭桶,请您放心休养。”候万里那张丑脸带着皮笑肉不笑的的表情在唯一的透风口里出现,令珍妃厌恶地转过身面对剥落的墙壁。
办完事,候万里带着手下太监哼哼着扬长而去。
四周终于安静下来,珍妃环顾室内,方寸之室泥墙土坑,挂着一顶半旧的蓝布帐子,坑头紧挨着一套残旧不堪的花梨木梳妆桌椅,边角上还有一只恭桶,再无旁物。
珍妃长那么大从来没有见识过如此破败的房间,心里充斥着对慈禧皇太后的愤恨,然而,当下她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些事上,她只想知道她的皇上现在到底怎样了?慈禧皇太后杜撰这么一个滔天的罪名到底是为了治她还是当真要收拾皇帝呢?
万一真的是那些守旧臣子为了保住自身的利益联合皇太后要对付推行新政的皇帝呢?
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珍妃一遍遍地在内心说服自己:不会的,皇帝就是皇帝,他们不至于轻举妄动的,据她所知不少外地的封疆大吏,如张之洞、刘坤一等都对皇帝的新政相当支持,只要皇上平安,她便还有出头之日,慈禧皇太后毕竟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而皇帝还年轻,只要皇上熬过老佛爷,那么一切希望犹在。
不管这种想法天真与否,她都这样祈祷着,落到这个田地,若不给自己找指望,那真的不如一死了。
她不愿意死,至少她不愿意没能再见上他一面便死去。
哪怕她此生真的只能这样过了,她都希望皇上能够好好的,只要皇上平安如初,她别无所求……
珍妃坐在坑前思绪万千,越想心头越酸悲,拔下头上唯一所剩用作盘发的银簪,在泥土墙上含泪刻道:
未惧东风恶,可怜相思缚。
妾心无他顾,唯愿君如故。
刻罢,珍妃长舒了一口气,靠着墙坐倒在地,双眼看着从唯一的洞口投射到地面的一方光亮之地,愣神想着,大清朝历代后妃哪一个有像她这般遭遇呢?
世祖的原配皇后虽然被废了后位,由于她是孝庄皇太后的侄女,所以得以静妃之名留居六宫,高宗的继后因触怒皇帝被遣,虽留名位,却削尽待遇,身后降哀荣,仅以妃礼下葬,可幽禁中仍留两名宫人侍候,上述的两位皆因被皇帝厌弃所致,而自己作为皇上最宠爱的妃子被打进冷宫,穷徒四壁,形单只影,可算是本朝空前绝后的例子吧?
这一切全因慈禧皇太后!
想到这个罪魁,珍妃切齿的同时蓦然记起还有一个同病相怜的受害者——穆宗的孝哲皇后,她虽未遭废黜,可却在穆宗驾崩后不久吞金身亡,同样面对慈禧这么一个恶婆婆,她又是作何感想呢?
她究竟是自尽的还是被逼死的呢?
其实这并不重要了,珍妃想,她的皇上已故,她必定不愿苟且于世,而自己呢?只要皇上在一天,再苦再难,自己都将咬牙熬下去,为了那个或许的出头之日、重逢之期……
瀛台,顾名思义,是一处位于中南海,供历代帝王、后妃的休闲避暑的居住地,因四面环水,仅以北部一木桥通往陆地,中央衬以亭台楼阁,宛如座海中仙岛而得名。
如今这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变成了幽禁皇帝的‘水牢’。
被押上瀛台的当天,在涵元殿,皇帝对着惨白的墙壁发出一阵阵莫名其妙的笑声,听得殿外冒着北风守门的太监一个个心寒胆颤。
其中一个人忍不住道:“这怕不是疯了吧?听着可怪瘆人。”
“嘿,从九五之尊的万岁爷落到这份上能不疯吗?”被特派来做首领看守太监的吴茂春禁不住摇头叹道:“指不定再过些日子他连万岁爷都做不成了呢。”
“我觉得怪可怜的。”年纪最小,因姓窦而被唤作小豆子的小太监偷眼瞧了一下殿门口,小声道。
“可怜?得空还是多可怜一下自个吧,别插口上头的事。”吴茂春喝止道。
呼啸的狂风瞬间吞噬了话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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