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八章 殊难之一
万籁俱寂的黑夜,重重浓雾的阻隔中,紫禁城像是一个模糊的的影子,
唯有殿顶的琉璃瓦偶尔因月影的移动泛出冰冷幽暗的光。
他从温暖舒适之地被唤醒,硬生生地被塞进冰冷陌生之境,黑夜的紫禁城,一重重厚重的殿门在身后紧闭,一张张陌生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
“请嗣君对大行皇帝致意。”被领到一处飘浮着诡异气味的房间,陌生人让他对着床上躺着的人行礼,可他张眼望过去,崭新耀眼的龙袍下却是一张溃烂不堪的脸容,灰色扩散的瞳孔……
他忍不住失声尖叫,凄厉的童音在漆黑的世界里持续回荡着。
一惊而起,苍白的额角冷汗淋漓。
“皇上,怎么了?”一片黑暗中,身侧传来珍妃担心的声音。
充满担忧的温柔嗓音和温暖的躯体令皇帝从惊惧中清醒过来。
“没什么,只是作个噩梦而已。”
“皇上,珍儿觉得最近您太累了。”掏出帕子给皇帝擦汗的珍妃一脸心疼。
皇帝叹了口气,对帐外问道:“小寇子,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万岁爷,将近寅时了。”
“那起吧,今天还得上颐和园请安。”
听皇帝这样说,寇之钰连忙让二杨兄弟进来伺候洗漱,珍妃亦赶紧穿衣起床在素花的协助下张罗皇帝梳头穿戴。
等一切停当,准备出门的皇帝突然道:“这几天朕想来想去,到底有什么好办法可以哄得皇爸爸回心转意呢,方才你帮朕梳头时朕来了个灵感。”
“咦?皇上想到什么好主意吗?”珍妃顺势问道。
“眼看皇爸爸六十四圣寿临近了,朕想皇爸爸一向注重仪容,喜爱打扮,倒不如让驻西洋各国的钦差寻些上等西洋染发剂、洋香水和一些的西洋保养品进献,朕想一来可以让皇爸爸了解更多西洋各国的事情,二来又可以满足她的爱美之心,你觉得怎样?”
珍妃纵然对慈禧皇太后深恶痛绝,但看到皇帝由衷地希望得到皇太后的原谅,绞尽脑汁地想着各种办法来讨皇太后的欢心,她不得不表示赞同并尽力帮上一把:“可以啊,女人不管到了哪个年龄都在意外表,珍儿也帮忙打听打听吧。”
“朕去了。”皇帝微笑着点头,少顷带着寇之钰步下月台,绕过石影壁走出景仁门乘上肩舆离去。
珍妃像往常一样携素花在宫门前跪送。
暗灰的天空透着诡秘的深蓝,浓重的乌云无声地逼近,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珍妃看着皇上的御轿渐行渐远,一股不详的预感陡然自心底而生,仿佛他这一去再无归期。
在心中揶揄自己无谓的多愁善感,却阻止不了顺着寒风蔓延的缕缕哀伤,一种流泪的冲动莫名地控制了身心。
巍峨的紫禁城皇宫,慈禧皇太后由李莲英搀扶着下了轿,昂首看了看密云盖顶、风雨欲来的天空,面冷如霜地下令:“小崔子,去把后宫宫眷全叫到储秀宫候我,然后找人把养心殿与景仁宫两个贼窝子抄了报我。”
“嗻~”崔玉贵响亮地应声,匆忙开始行动。
钟粹宫内,皇后正在兰鑫的侍候下梳洗完毕,还没来得及用早膳,就见梅筝一脸惶恐地冲进来,嘴巴上不停地嚷嚷着:“皇后主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兰鑫斥道:“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还有没有规矩?”
梅筝扶着膝盖摆摆手,急喘了口气,方解释道:“老佛爷……老佛爷突然回宫了,带了好些禁军把守着各处,崔二总管……总管来传话,说是老佛爷的懿旨让各宫所有主子立即……立即前往储秀宫……不得有误……”
“什么!?”皇后惊得一跃而起:“到底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呢,皇后主子您别问了,赶紧上储秀宫吧。”
皇后的脸白如纸,立即带着兰鑫冲出门去。
随着几声震耳欲聋的雷鸣,沙的一响,雨毫无预警铺天盖地而来,瞬间浇湿了整片大地,雨点由疏细转稠密,顷刻成倾盆之势,哨风斜侵,落在庑殿顶琉璃瓦上,顺着瓦槽决流如泻,整个紫禁城被浓重的雨雾水气笼罩,哗哗之音乱耳,仿佛有什么东西铺天盖地压迫而至。
储秀宫内,慈禧皇太后肃容端坐在宝座上,目光冷冷地俯览着下首恭恭敬敬地依次站立着的人群,半响不发一语。
此刻,沉默就像是无形的拷问,每延长一分便使在场早已满怀忐忑的人们增加多一分颤栗。
殿外风雨汹涌,增加了殿内的诡异阴森之气。遂不及防地,一阵风狂贯而入,带着雨腥味和寒气,穿过殿角直透入殿内,所有的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慈禧皇太后终于打破了这骇人的静默。
“景仁宫,哀家有件事想要向你咨询一下。”
在刚才,对于皇太后为什么趁着皇帝上颐和园请安的当口出人意料地返回紫禁城,珍妃心头已经转过了无数个可能性,如今听她点名问自己话,连忙深吸了一口气上前跪下道:“回老佛爷的话,咨询一词奴才不敢当,请老佛爷有话直问便是。”
“有人密报,说你勾结康有为嗾使皇帝令人兵围颐和园企图软禁或干脆杀掉哀家,有这么一回事吗?”慈禧皇太后轻描淡写地道。
如此骇人的话被皇太后用轻飘飘的语气道出,满堂当即惊愣如木鸡。
珍妃心头亦是突突跳动着,强自镇定下来禀道:“回老佛爷,此事奴才毫不知情,实属子虚乌有,莫说奴才与外官毫无来往,即便是皇上,奴才也敢担保绝对不会做出这等有伤圣母的事情,不知道究竟是何人胆敢诬蔑圣上,奴才敬请老佛爷查清严治其罪。”
慈禧皇太后冷笑连连,再道:“哀家也想知道人家为何甘冒一死也要诬陷皇帝,更是不说皇后,不说瑾妃,偏要说你呢?”
“估计是因为皇上对奴才眷顾较深,所以别人方故意陷害。”珍妃不觉睨了皇后一眼,回答道。
“眷顾较深?是吗?”慈禧皇太后微微偏头向李莲英示意:“小李子,把我让你查的事读出来让大家听听。”
侍立在宝座旁的李莲英上前一步宣告:“据敬事房的记档,万岁爷于上月初五、上月二十一、本月初三独居养心殿,其余日子以至昨夜都宿在景仁宫。”
“听听,这叫眷顾较深吗?皇后和瑾妃连个名儿都没份出现,你都成专房专宠了。”慈禧皇太后饱含怒意地讽刺着:“魅惑得皇帝连你例假的日子都不顾了,这传出宫去不惹人笑话吗?”
触到痛处,皇后和瑾妃双双垂下头,一脸的难过。
珍妃不为此事申辩,就算她独霸皇上,专房专宠也跟皇太后所说之事扯不上关系。
可慈禧皇太后另有说法:“你这样独占着皇帝的宠爱,所图何事呢?之前哀家再三警告过后宫不能干预朝政,可是你呢?有听进去吗?”
珍妃叩头道:“奴才并不敢有违老佛爷的懿旨。”
“不敢!?”皇太后从绣有菊花蝴蝶与万寿图案的袖子中掏出一张小纸条,念到:“史文悌不胜御史之任,令其回原衙门任职。”念罢,对着珍妃扬了扬纸条,昂昂不动地问道:“这是你的字迹,没错吧?”
珍妃的心‘咯噔’了一下,这些当时她用来记录下皇帝御批的条子在皇帝批复后便扔掉了,怎么会落在慈禧皇太后手里?
“回老佛爷,是奴才的字没错,可是这只是由于当时折子太多,皇上又在拟定新政的蓝图,所以才让奴才先帮着记下皇上对某些无关紧要的奏章批复,奴才并没有从中参与意见。”
“景仁宫都成军机处小章京了还说没有参与意见?当真谦虚得很啊。”慈禧皇太后摇头叹息道:“俗话说得好,苍蝇不叮无缝蛋,事到如今,你还能说有人密奏你勾结康有为嗾使皇帝令人兵围颐和园是空穴来风之言吗?”
珍妃对慈禧皇太后强词夺理的说法感到无比气愤,尤其不能接受她对皇帝的指控,这段日子以来,她亲眼看着皇帝为了大清国的振兴费尽心力,因触怒皇太后而寝食难安,就在今早,他还在为如何挽回慈意苦思冥想,无端被皇太后指控逆伦谋母,何其冤哉?更何况,此事原就是皇太后不对,明明撤帘归政却始终不肯撒手,对皇帝多有束缚限制,冥顽不宁阻挠新政,妨碍国家朝着强盛发展,只顾自己奢侈享乐,真可谓厚颜无耻!
“请老佛爷切莫红口白牙冤枉好人,皇上心心念念为了大清国,旰食宵衣推行新政,对老佛爷也是孝心可嘉,你怎么可以这样编派他!至于说我勾结外臣唆使皇上谋害老佛爷更是无稽之谈,作为皇上的妃子,皇上的意愿就是奴才的意愿,不容颠倒是非黑白!”珍妃难抑怒火,‘唰’地一声站起来,抛开一切的顾忌,横竖是个死,被硬安上这种谋逆的罪名,还不如拼上性命辩个分明。
慈禧皇太后瞅着座下一脸正气凛然的珍妃,桀桀地笑了两声:“说得好,你们是明君贤妃,我则是昏庸保守、祸国殃民的老糊涂,你就是这个意思对不对?”说到这里语气转为阴狠,续道:“还敢大义凛然地谈什么新政,道我看不穿你暗地里搞的那些鬼蜮伎俩么?但得大家千万岁,此生那得恨长门?你根本是想着只要没有了我这个皇太后,你便是这大清国首屈一指的女人了,对么?哀家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痴心妄想!”
珍妃脸无惧色地回道:“这种事情是皇上的意愿,轮不到奴才去谋算,奴才只知道前朝政事该由皇上说了算,皇上才是大清国的一国之君!”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俱不敢看慈禧皇太后的脸色,唯珍妃一人仍抬头挺胸立于当场。
慈禧皇太后却又轻悄地笑了:“那哀家也告诉你,身为大清国的皇太后,哀家有权惩治犯上忤逆的后宫妃子,你既然活腻了,哀家可以成全你!”
至此,荣寿公主再也忍不住了,冲出来跪在慈禧皇太后面前,语声恳切地求道:“皇额娘请息怒,景仁宫年轻不懂事,言语不当,冲撞皇额娘固然该罚,可是皇上毕竟是她主子,为主子申辩只是她作为后宫的本份,女儿请皇额娘念在她一片焦灼忠心的份上,饶她一命吧。”
慈禧皇太后沉默了片刻道:“好吧,看在大公主的面子上,哀家可以饶她一命。”其实荣寿公主还没有开口求情时,皇太后已然改了主意,对于这个她恨之入骨的小贱人,那么轻易地将其赐死实在是太过便宜她了。
“只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予以惩治难正后宫之风!”慈禧皇太后转脸把目光移向皇后:“皇后,先由你代哀家给景仁宫一百嘴巴子,让她那张嘴长长记性。”
皇后一直如置身梦中,此时被慈禧皇太后点名,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栗了一下,方缓缓看向一脸羞愤的珍妃。
“回老佛爷,奴才从……从没打过人。”皇后犹豫着回答。
“凡事都有第一回,你就从这回开始。”慈禧皇太后不容反驳地下指令。
皇后不敢再推迟,走至珍妃面前,踌躇间,对上珍妃的视线,触及她由羞愤转为蔑视的表情,皇后觉得自己心中有一把火瞬间被点燃了。
靴子、照片、衣料、小雪球在皇后的脑海里一一地闪过。
珍妃总是不屑一顾的冷眼,皇帝每每冷漠的背影,钟粹宫中寂寥的漫漫长夜……对于这一切的一切,自己真的不恨她,不想狠狠地给她一耳刮子吗?
就在这一念之间,皇后抡起胳膊,响亮的耳光接二连三地落到珍妃白玉般的脸上。
看着皇后越打越狠,慈禧皇太后唇边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瑾妃一直低着头,耳边是清脆的巴掌声伴着呼呼的风声,可没敢看,心里满是矛盾的滋味,珍妃被斥责她发现自己竟有些幸灾乐祸,对这种想法又存着内疚,因着前车之鉴不敢为她求情,怕引火烧身,对她被打又觉于心不忍。
珍妃死命咬着银牙强忍痛楚与耻辱,硬是一声不吭,不消一会儿,脸已像烧灼过一般火辣辣的,肿起了一圈。
皇后的手掌感受到了同样火烧火燎一般的疼痛,打到五十来下,面前的珍妃脸上带伤、唇角带血,却仍是一脸藐视,丝毫不为她带来的伤痛而动摇。
蓦地,从她的瞳孔里,皇后看到自己被愤怒扭曲的脸是多么的丑陋、怪诞,顿时,像泄气的皮球一样,浑身的气力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
慈禧皇太后见皇后突然住了手,责问道:“皇后,这是怎么了?还没凑够数。”
皇后沮丧地转过身去,有气无力地回答:“禀老佛爷,奴才……奴才手痛……奴才实在没力气了……”
慈禧皇太后冷哼了一声:“好吧,便宜她了。”
皇后松了口气,抚着痛心彻骨的手掌退回自己的位置。
慈禧皇太后冷眼看向一脸悲愤的珍妃:“珍妃他他拉氏从此不住景仁宫了,收拾一个地方出来让她潜心反省,就是俗话说的‘冷宫’嘛,在冷宫里呆个三、五十年的,大约可以让她发热的头脑清醒过来,改过自新了。”
珍妃卒然一颤,喊道:“让我见皇上,我要见皇上一面!”
慈禧皇太后慢悠悠地将视线移到一边,一字一句清晰地从齿缝间吐出:“你-永-远-都-见-不-到-他-了。”
珍妃仿佛被这句话打倒了,终于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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