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四章 战祸之四
正值烈日中天,皇帝像往常一样窝在勤政亲贤殿批折子,然而心情却不比以往,先是早前朝鲜发生了‘东学党起义’,作为朝鲜的宗主国,大清按朝鲜国王之请派兵入朝代平内乱,岂料,事发同时日本以保护使馆和侨民为由,竟私自出兵朝鲜,起义平息后,大清建议日本中日两国同时撤兵朝鲜,日本竟拒绝了这一请求,皇帝当时看了内心顿觉窝火,这小小的日本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然而考虑到当下的情势,也只能强压怒火继续派人与日本交涉,另一方面则是临近皇太后六旬万寿,各种请款和请安的帖子,面对确实艰难的户部,皇帝也是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左右不是,应和着这夏日正午,更是烦上加烦,正在这个时候偏一个折子映入眼帘。
“两江总督刘坤一弹劾上海道台鲁伯阳?”
刘坤一身为大清的南洋大臣、两江总督兼管两淮盐政,向来受慈禧皇太后看重,而难得其不像其他老臣一样思想守旧,对洋务运动素有自己独特的想法与见解,其思其想颇合皇帝之意,皇帝对其上表的折子格外留意,而刘坤一弹劾的新任上海道台鲁伯阳,皇帝竟觉这名字仿佛在谁的口中被提到过……
皇帝陷入思索当中,依稀记得是上个月,珍妃多次对他提起举荐的人便叫鲁伯阳,有着文廷式的先例,即便在内阁备选人中查不到这个人的资料,出于对珍妃的信任,他便应了此事,莫非这个鲁伯阳出了什么岔子?
带着疑惑仔细阅览刘坤一的折子,皇帝是越看心里越恼,上海是对外通商口岸,对外的交涉非常频繁,上海道的职位身负外交重任,绝非一般地方官可以承当,通常只有声望和才干兼具的官员才能充任,一旦出现纰漏,难免引起外交纠纷,虽然上海道确实是肥缺,但所负的责任并不轻,前任上海道聂仲方,是中兴元勋曾国藩的女婿,夙以干练著称,才堪胜任,有所作为,如今在刘坤一的折子里,鲁伯阳其人根本不具备这样的才能,甚至连一个地方官的能力都不如,上任一个月便引起了与英国、法国一些通商问题的纠纷,闹得不可开交,原本西洋列强对大清的国土和资源虎视眈眈,在这些问题上处理不善岂不是又给他们得寸进尺的借口!
看到最后刘坤一是用强硬的口吻要求皇上罢免鲁伯阳另择良臣干吏来处理其人搞出来的棘手局面,皇帝拿起朱笔毫不犹豫地写下‘准议’二字,内心却是火冒三丈,写罢将笔一掷,心犹不甘用手狠狠拍了御案一下,大骂了一句:“岂有此理!”
外头守着的人都唬了一跳,唯寇之钰无声低头走进来快速扫了一眼,迅速把笔捡起再轻轻地放回御案之上,完成之后再悄然退回门帘后。
皇帝没有理会,气咻咻地坐下,许多许多的念头在脑子里转着,首当其冲的则是——这个人是珍妃举荐的!回头去景仁宫必须要责备她一番才是,怎能弄这么一个人到他面前,在这千头万绪的时候惹出这等事来,辜负了他对她的信任!
心里刚下定主意要这样做,脑海里出现的却是娇俏可人直率敢言的珍妃、在他面前柔情婉转的珍妃、对他满怀倾慕仰望的珍妃……各种形象不受控制地一一浮现。
转而又想到,她一个待在后宫的女子又怎能知道那么多外头的事情?定是有人托了她,而她总巴不得朝上的臣子都是向着他的,让他事事处处不用再仰仗皇太后鼻息,受皇太后亲信重臣的掣肘,此事还须怪自己没有将此人的底细调查清楚,只一心想回应的她的请求,让她开怀欢笑……这如何能全怪到她的头上?
念及此,心里的怒气又像踩瘪了的鱼鳔似的泄了。
说到底是自己太过轻率导致,皇帝无奈地在心底暗自叹气。
“禀告万岁爷,翁师傅求见。”
“怎么了?”早朝过后才和翁师傅在书房商议了一番关于朝鲜那边和皇太后万寿节的事情,若非有特殊情况,翁师傅下午一般不会再进宫面圣,皇帝心中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不由自主突厥地冒出了疑问。
寇之钰见翁同龢的脸色相当不好,知道肯定是有什么相关国事的紧急情况,但皇帝的问话他无法回答,只得再次禀道:“回万岁爷,翁师傅有紧急事求见万岁。”
皇帝这才醒过神来,将手一挥:“马上请他进来。”
不多时,皇帝便看见翁同龢脸色苍白地拿着一份折子进来,行止间有违往日的方正儒雅,匆匆行礼后第一句话就让皇帝惊愕失色。
“皇上,日本不宣而战,在牙山口外的封岛海面突袭我大清运兵船,向牙山发起了进攻!”
侍候慈禧皇太后梳头是一件不能轻忽的大事,从年轻时代开始,她对自己一头顺滑的青丝格外爱惜重视,上年纪之后更是变本加厉,梳头时要弄掉一根头发都能让她恼怒不止,惹皇太后生气是满宫中最可怕的事情,而如今,整个宫里能够胜任这个差事的人只有大总管李莲英,唯这位深知慈禧皇太后脾性的资深首领总管太监既能梳出让老佛爷赞不绝口的发型又能巧妙地藏起梳理过程中自然脱落的发丝。
在皇太后明显情绪不佳的时候,精明的李莲英更是慎之又慎。
“朝廷上以户部侍郎志锐和翰林院侍读大学士文廷式为首的年轻官员皆一力主战,翁师傅亦相当支持,李中堂李鸿章大人则认为眼下的情况不适宜一下子弄僵了局面,该‘以夷制夷’,由俄国和英国出面干预,力求和平解决。”
闭目感受着那一下接一下力度恰当的梳理带来的舒适感,一边听着压得低低的细锐嗓音的汇报,慈禧皇太后仿佛不经意地问道:“皇帝呢?”
太后老佛爷这是明知故问,李莲英低头轻笑,并没有停下手上均速的动作:“老佛爷是知道的,万岁爷到底是个年轻人,更何况翁师傅是帝师,志锐和文廷式一个是景仁宫的堂兄一个听闻是二妃在娘家时的老师,万岁爷自然倾向。”
“皇帝咽不下这口气也是正常的,日本这等弹丸小国、蕞尔小邦也竟敢冒犯我大清龙威实在可恶,是该给他们些颜色瞧瞧,只是在皇帝旁边起哄的人倒未必全然是为大清着想。”仍旧闭合着双眼,慈禧皇太后的语调淡淡。
“这也难怪,景仁宫独得万岁爷宠爱,身边的人自然得脸,前不久因着景仁宫的关系,一个叫做玉铭的生意人拿下了四川盐法道的官职,陛见的时候万岁爷故意考他履历,结果发现他就一个目不识丁的木材商人,当场便免了他,听闻回头还训示了景仁宫,可见万岁爷并不会偏私,老佛爷大可放心。”
听李莲英这样一说,慈禧皇太后睁开双目,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镜子里那挽于乌黑发髻中闪着亮光的金镶翠蝴蝶簪,冷冷地笑了一声道:“确实该欣慰皇帝头脑还清醒着,那些个烂板桥上的龙王终归有人收拾,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这个是自然,有老佛爷在万事出不了岔子,就如这眼下,万岁爷的主张固然没错,只是奴才也明白李中堂的心意,不多久便是老佛爷的六旬万寿了,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也是好的,毕竟天大的事大不过老佛爷您的圣寿节呀。”
稳稳当当地理好皇太后今天的发式,李莲英捧过圆镜让主子过目,慈禧皇太后左右端详了一番,满意地颔首。
“宣战诏书已经颁下了?”
“是的,不管是朝中臣工还是民间百姓都对日本这次的行为义愤填膺,主战声浪高涨,儿子也认为不能让其猖狂下去了。”皇帝坚定地点头,目光中的甚至闪烁着一丝兴奋。
慈禧皇太后神色凝重,隐带忧虑:“能束战束决就好。”这是发自内心真实的期盼,自得知日本舰艇在丰岛海面击沉高升号运兵船的事件之后,她心里一直很矛盾,一方面日本寻衅在先,如不反击,大清帝国颜面何存?当初英法联军入侵北京,还是懿贵妃的她跟着文宗皇帝携带幼子逃往热河避难的情景仍历历在目,西方列强屡屡欺辱大清也就罢了,如今连小小的日本都敢蹬鼻子上脸,如何能忍?然而,另一方面六十岁整寿将近,她这辈子就想舒舒心心好好地过上一个隆重热闹的整寿,慰劳自己多年执政皇太后生涯的辛劳,战端一开,离她的万寿盛典仅剩不到四个月,真的能保证不扫她的兴,不影响盛席?之所以李鸿章‘以夷制夷’的提议明显更合她的心思,若此仗不能必胜,则应是能免则免。
然,朝中主战情绪激昂,连军机处的翁同龢和李鸿藻老成持重的两个士林领袖在一个文廷式再加上一个志锐的带动下也一反往常南北两派壁垒分明的状态,异口同声鲜明主战的立场,李鸿章的稳妥见解,甚至被那些书生之见的言官翰林斥之为“卖国”的行为,舆论造势,使原本势均力敌的战和两论一面倒向主战派,连她想为李鸿章说辞也怕招惹上词臣御史就挪用海军军费修颐和园的事再次大肆造文章。
而带头的文廷式和志锐,这两个人物的举动与景仁宫绝脱不了干系!
皇帝注意到皇太后脸色阴沉,难掩忧色,连忙道:“皇爸爸放心,宣战虽是情非得已,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李鸿章操持北洋水师多年,大清国的海军在全世界的排名比日本高,论海战断没有轻易输掉的道理,而陆战方面,这几天儿子还收到了李鸿章传来直隶提督叶志超呈上的成欢之役的捷报,之前虽然吃了被偷袭的亏,然而我军旗开得胜必然有助士气,接下来只要海陆两路分头进兵,乘胜追击再打上几场漂亮的胜仗,让日本知道咱们大清国不是轻易能犯的,要是赶在皇爸爸万寿节前打赢了日本,也算是儿子献给皇爸爸六十大寿的贺礼。”
皇帝这样一说,慈禧皇太后还真有些感慨,若真能打个大胜仗,那么她的六十万寿可算是喜上加喜,锦上添花,再完美不过了,只是久经风雨,就怕世事不能尽如人意,无奈宣战已成定局,在节骨眼上,断无多说丧气话的道理,摸了摸跪在眼前的儿皇帝黝黑光泽的发辫,深深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若真能如此,倒是大清和我们母子俩的福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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