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三章 相妒之九
已近盛夏,这天皇帝召了珍嫔在养心殿三希堂用午膳,用过后移驾到西暖阁的勤政亲贤殿批折子,珍嫔亦换了一身小太监的打扮随身侍候着。
珍嫔看着皇帝大多数在那些折子上头工工整整地写上‘知道了’,或‘朕安’等等,唯独对着最后一份折子皱着眉,久久没下笔。
“皇上,这折子上写了什么让您犹豫犯愁呀?”
皇帝深深地叹息了一声道:“是庆郡王和孙毓汶与英国签订了《烟台条约续增专条》的回奏折子。”
“《烟台条约续增专条》?看样子不是什么好事。”珍嫔看着皇帝深锁的眉头,怏怏地道。
皇帝没有回答,不过这确实不是什么有利于大清的条约,而是英国援自《中英烟台条约》再补增使其获利的有关条款,强迫大清朝订立的不平等条约,主要提出了英国在重庆所享权益须要与其他口岸相同;英国自宜昌至重庆往来运货,或自备船或雇华船自便,税务依照条约税则,船务等事宜则由英方官员参加会商,英方‘俾得获保护利便之益’等等。
每每看到这类相关折子,皇帝便会心情憋闷,什么欢乐的念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究竟要怎样才能让大清朝强盛起来,给予列强诸国还以颜色,再不用受人窝囊气?
光是如今军机大臣们提倡的‘筹饷练兵’,搞搞洋务,真的管用吗?他从曾袭候留给他的书里看到的是英国由1640年实施资本主义改革开始从而渐渐变得强大,可是这资本主义改革具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改革又该从哪里入手?皇帝暂时仍是毫无头绪。
“皇上别忧心嘛,皇上开明通达,多学那些洋人的门道转为我朝所用,多起用些像文师傅这种思想先进同时又向着皇上的年轻臣子,有朝一日定能扭转乾坤的。”
看着珍嫔难得一本正经的样子,皇帝知道她是想要宽自己的心,遂向她笑笑道:“你说得不错。”
珍嫔眼见皇帝终于展了笑颜,也露出了笑容,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寇之钰躬身进来回道:“回万岁爷,皇后主子求见。”
皇帝与珍嫔对望了一眼,方道:“让她进来吧。”
皇后今天精心打扮了一番,一身明橘色绣牡丹宽袖旗装,头戴东珠镶镂空雕宝石金花钿子,脚踩着百花珍珠花盆底鞋在兰鑫的陪同下款款地入内请安,抬起头时赫然发现侍立在皇帝身旁的小太监竟然是珍嫔的模样。
“皇后来见朕是有什么事吗?”皇帝淡淡地问。
皇后咋见珍嫔的打扮,完全陷入惊讶当中,第一次亲眼目睹,首先冲进脑海的就是慈禧皇太后曾经对她说过的有关珍嫔蛊惑皇帝的种种劣迹,气冲心头,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是打算私下向皇帝征询此事,皇后把从慈禧皇太后那里得到的照片掏出来递给皇帝,说话的同时瞥了珍嫔一眼,问道:“请皇上看看这些是什么?”
皇帝接过照片,逐一看了一遍,抬头问道:“这些有什么问题吗?”
“皇上,珍嫔作为后宫的妃子,做这样的打扮根本不合规矩。”皇后语带忿忿。
皇帝把照片放置在条案上,语气不带起伏地道:“你从哪里弄来这些照片的?”
“皇上,照片从哪里来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珍嫔违反宫规的事实。”由于占着理,对于皇帝的反问,皇后表现地不慌不忙。
“那朕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是朕允许她这样穿着照相的。”照片的来源即使皇后不回答皇帝亦心中有数,说话的语气转为冷然。
“即便皇上允许珍嫔这样穿着,可是奴才听到了宫里有流言说珍嫔这张照片上的衣服料子和某个戏子曾经穿过的戏装是同一款料子。”皇后边说便拾起了一张珍嫔作白素贞打扮的照片给皇帝示意。
皇帝扫了那张照片一眼,冷哼:“皇后这话什么意思?”
“奴才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皇上多留意身边的人,不能让她们予取予求,否则倘若真出了事,影响皇家脸面,奴才难辞其咎,不得不认真处理。”
皇后此话一出,未等皇帝反应,珍嫔气冲冲地上前道:“光是传闻皇后娘娘便听风就是雨,我倒想问问皇后娘娘,就算我真的穿着和某个戏子一样料子的戏装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在看清楚皇后递给皇上的照片,珍嫔即为皇后再次找借口针对自己而生气,只为皇帝在场隐忍着,可是皇后这回话里隐含的暗示使得她不能再继续保持沉默。
“原来珍嫔人在这里啊?你这身打扮本宫可真没看出来。”皇后故意装作现在才发现珍嫔的存在,冷笑道:“一个嫔妃的衣服料子和一个频繁进宫的戏子的衣服料子一致,这难道不会让人浮想联翩吗?”
“只有满脑子龌龊的人才会想这种龌龊的事情!”
珍嫔的厉言反驳激怒了皇后:“到底是谁满脑子龌龊?!不仅违反祖制、不知羞耻地呆在养心殿燕熹堂过夜,还蛊惑皇上在宫里私下玩易服游戏,自己演薛平贵而让皇上演王宝钏,你倒是问问自己眼里还有廉耻二字吗?”
此言一出,不仅珍嫔吃惊,连皇帝也吓了一跳。
“你说的是什么荒唐话?!”这种私密的事竟然被皇后当众道出,丝毫不顾及自己的颜面,皇帝不由得勃然大怒。
“是不是荒唐话,皇上心知肚明,何须来质问奴才。”皇后见皇帝仍一意维护胡作非为的珍嫔,心里的醋意和怨愤使得她一时失却了理智,无视皇帝的怒火,口不择言地反驳。
“皇后说了老半天,只不过是出于妒忌!宫规里哪里明文规定嫔妃不能在皇上寝宫过夜了?分明就是嫉妒皇上宠爱我,没事找事,用各种理由来整治我、污蔑我罢了!”想起之前的靴子事件,珍嫔也是越说越气。.
珍嫔的话同样令皇帝记起了靴子案,珍嫔当时直言皇后就是栽赃陷害她的元凶,皇帝还不十分相信,觉得生性木讷的表姐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可是如今连皇太后都未来问责的私密情况,皇后竟然统统知道,甚至把放在景仁宫珍嫔寝室内的照片都能派人偷出来,捕风捉影地咬住不放,那么靴子事件背后操纵者是谁不是显然易见了吗?
珍嫔的话简直让皇后咬牙切齿,明明在她寝宫里搜出男人的靴子,明明自己手上有她违反宫规、无法无天的证据,她还能理直气壮地嚷嚷着自己污蔑她?!
“你这是对着谁说话?!竟敢如此放肆!”
皇后话音刚落,珍嫔也没来得及对皇后的斥责做出反应,只听得‘哗啦’一声,皇帝于震怒中挥手扫过桌面,使得案上的粉彩万寿花蝶盖碗和松花砚等物一并跌落金砖上发出脆响。
“那你又是当着谁的面这般放肆?!朕的私事你有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吗?”
龙颜震怒,满堂皆惊,皇后在未进宫之前虽然也曾听过一些关于皇帝表弟脾气大的传闻,可自大婚以来从没有亲眼见过皇帝发过怒,一下子整个人呆住了,屋里屋外的宫女太监全都跪下,寇之钰躬身进来跪着磕头劝道:“万岁爷请息怒,万岁爷和皇后主子伤了和气,要是惊动老佛爷,恐致不悦。”
“谁要你来多事?!滚出去!”皇帝挥手怒喝着。
“是,奴才这就滚,还请万岁爷息怒!”皇帝盛怒之下,寇之钰知道多言无益,恳切地磕了个头,唯唯诺诺地退下去。
跪伏中的素花担忧地瞄了寇之钰缓缓退出的身影一眼,焦灼的心里只盼事情不要闹大才好。
皇后醒过神来,顿时眼里噙着泪花,抗辩道:“我是皇后,难道连教训一个违反宫规的妃嫔的资格都没有吗?”
“作为一个皇后须有母仪天下的德行,你自己有个皇后的样子吗?你有哪点配坐在这个位置上?”皇帝一想到她在背后搞的手段就觉得厌恶,不由得怒火中烧。
皇帝这些话听在皇后耳朵里完全是另一个滋味,她知道自己长得不漂亮也没有什么出色的才华,她也知道自己是皇太后姑母硬塞给皇帝的,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当初皇帝心目中的皇后人选是江西巡抚德馨的女儿,她更知道皇亲贵族里很多人对她成为当今皇后不以为然,只是碍着皇太后而不敢轻易流露出来,可如今‘不配当皇后’这种话由皇帝亲口说出来,击碎了她一直以来赖以维持的自尊心,当下,她再顾不上什么位尊体贵,伸手掩住即将冲出咽喉的呜咽,转身奔了出去,把一直惊愣着的兰鑫吓得慌忙给皇帝行了个礼,急匆匆地追着皇后而去。
穿着花盆底鞋,皇后跑得并不快,兰鑫没多久便追上了她,感觉到兰鑫跟随在身后,皇后放慢了脚步,主仆二人一前一后一路默默地走回钟粹宫,待入了寝殿的门,兰鑫才发现皇后脸上满是泪痕,将原本仔细上过的妆容都弄花了,显得那张瘦长的脸蛋有些滑稽,可是这个光景却让兰鑫心里一阵难过。
“皇后主子,奴才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听了请别生气,其实,您刚才何必跟皇上辩呢?珍嫔正得宠,您就算要教训珍嫔也不好当着皇上的面呀。”
“我也不知道我这是这么了,可是心里就是很难过很难过……”皇后说着眼泪再次掉落下来。
兰鑫知道皇后心里非常喜欢皇帝,可是偏偏性子自傲又自卑,心里矛盾得很,作为皇后亲近的奴婢,兰鑫实在心疼这个老实巴交,待人和气的主子,在内心叹息了一声,边递上绢子边道:“奴才大胆说句该死的话,奴才明白主子的心意,可是如果主子在心里总觉得自己配不上皇上,把自己看低了,那又怎么可能有指望呢?其实主子为人和善,宽容厚道,作为皇后再好不过了。”
皇后睁着泪眼看着面前语意诚恳的兰鑫,接过手绢拭泪,末了叹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打小过来,这性子要改也难了,再说我刚才也是因为气不过珍嫔颠倒黑白,一时说了多余的话,惹恼了皇上,可为何皇上偏就这样护着她呢?”
“皇后主子……”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明白的,想想小时候阿玛和额娘偏疼妹妹,一旦有什么事情,毫无例外都是她对我错,感情就是如此不讲道理的事情,所属之人,不管做了什么都可以包容,非属之人,任凭费尽了功夫都换不来一眼回顾……”皇后像是对兰鑫诉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兰鑫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她才好,皇后却挥了挥手,轻轻地道:“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兰鑫对着那个高高瘦瘦的背影投以担忧的一瞥,依言退了出去。
皇后缓缓来到书案边,默默地看着放置在案头的一叠花笺纸,倏地提笔疾书:
长乐殿中难长乐,
未央宫外夜未央。
言犹未语泪先流,
伤心岂独陈皇后。
青梅竹马缘今尽,
长门宫里烛泪清。
是非曲直苦难辩,
唯有明月照丹心。
搁下笔之后在心里念了两遍,又觉得写这种东西既无意思又无意义,于是移开案上宫灯的牡丹香纱灯罩,让跳跃的烛火点燃纸笺,渐渐化作片片黑色的蝴蝶,再湮灭为灰烬。
皇后对着那灰烬,静静地出了好一会儿神。
养心殿里的这一场闹似乎并没有传到颐和园那边去,之后皇后去向慈禧皇太后请安,皇太后没有再提起过这桩事,也没有就她与皇帝的关系再提点她或者训斥她,可是皇后明显感觉到皇太后对她的态度悄然发生了改变,不同于刚进宫时的不冷不热,也不同于发现珍嫔违反宫规时对她的维护和指点,而是带有不屑的冷眼相待,皇后知道正如之前皇太后曾说过的如果她不再对她抱指望了,自然也不会再对她唠叨,皇后知道皇太后是对她彻底地失望了。
至于皇帝那边,打那回以后,皇帝再没主动跟她说过话,态度也失去了往日的敬重而转为冷漠,珍嫔呢?至少在皇帝面前她是瞧不也瞧自己一眼,仿佛自己在她眼里是根本不存在的空气,面对这种种境况,皇后暗自落泪了好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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