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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梦 飞鸿踏雪


  一阵酸痛伴着麻痹感从我的右半身传来,胳膊好像是被什么重物压住了,动弹不得。我下意识的想要试着将胳膊抽出,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睁开眼向一旁望去,却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云玄整个人压在我的右臂上,脸偏向我,闭着眼,似乎还没有苏醒。他的脸离我不到半尺,均匀的呼吸轻轻扫过我的脸颊,又痒又麻。从未与男子离得如此近,我一时大惊失色,不由低呼一声。云玄似是听到我的声音,眉毛微微皱了皱。我心下更加慌乱起来,急忙半侧起身,试图用另一只手推开他,好将我的右臂抽出。谁知他却在此刻突然睁开了眼,迷茫的看了眼我抚在他胸口上的手,抬眼正对上我那双惊恐的眼睛。

  两人一动不动,面面相觑。我无奈的动了下被他压住的胳膊,他这才后知后觉的低头瞅了瞅身下,眼神却突然清明起来。

  他倏地一下爬起来,原来一片茫然的石头脸瞬间涨红。胸前不住的起伏着,大口的喘着粗气,双眼恶狠狠的盯着我。他突然伸出手指着我,说话却有些结巴:“你!你好大的色胆,竟敢趁人之危,轻薄本道爷!”

  我轻薄他?

  我刚想解释,突然想起先前两人的姿势确实看起来有些暧昧。此情此景在他看来,似乎是容易误会。我老脸一红,暗道不好,这要是不解释清楚,真被他当成是色胆包天连道士都敢染指的下做鬼,那我可真就是跳进黄河一百次也洗不清了。

  云玄正在气头上,见我不说话,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嚷嚷道:“你一个女子,怎么能如此豪放!连道士都不放过?”

  我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事情还没弄清楚就先给我判了死刑,先前的一丁点愧疚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仔细一想,明明吃亏的人应该是我啊,我还没朝他发火,他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把我说的如此不堪。

  本来这段时日我便一直忍耐,其实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此刻更不甘示弱,猛的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掐腰,朝他喊道:“亏你还是修道之人,竟做出此等龌龊之事!刚刚明明是你压在我的身上,你不道歉,还倒打一耙?本姑娘的清白何处讨还?之前不跟你一般见识,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你今天要不给本姑娘道歉,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云玄被我一噎,竟不知如何还口。两人对峙着,气氛僵冷。他指着我,我插着腰,都瞪着眼不肯示弱。这样站了许久,就在我想要拿鞋子丢他时,却见他突然收回手,不自然的干咳了几声。云玄将那张仍是红透了的脸撇向一边,冷哼道:“哼.....本道爷大人大量,不与你这个黄毛丫头计较。”说罢,扭头就朝远处走去,转瞬之间便不见了踪影。

  我仍掐着腰杵在原地,见他心虚逃跑,急忙朝他的背影喊道:“你说谁是黄毛丫头,有本事你别跑!”

  直至那身影彻底消失在我的眼前,我才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慢慢放松下来。想起刚刚的那一幕,我的脸又烧了起来,恨不得就近找个地洞钻进去才是。

  立在原地许久,心情总算有了些许平复。我这才朝四周望去,见此刻正身处一片荒野之地,四处空无一人。

  我叹了口气,心想云玄真是小气,一句话不和便说跑就跑了。转念一想,难道他是害羞了?我摇着头,立马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以他那种千年石头脸,这种事在他看来,估计只是气不过我玷污了他那高高在上的灵魂。伸手拍了拍衣裙上的草屑,向他刚刚消失的方向走去,想着还是先把他找回来再说。

  走了大概一个时辰,还是半点没看见云玄的踪影。我两腿走得酸软,见不远处有块大石,便走过去坐下歇息,伸手一下下捶着腿。

  没坐一会儿,隐约听到不远处有两个女子交谈的声音,似乎正朝这边走来。她们的声音个个娇媚入骨,温软娇柔,连我这个女子听了都浑身酥麻。心道这么明目张胆的偷听可不好,一会被发现得多尴尬呀,于是起身躲在了大石之后。

  须臾,脚步声渐渐靠近。只听一个女子悠悠道:“哼,那小蹄子可真是傻,为了那样一个男人百年修为都不要了。”

  另外一个则附和道:“可不是?最傻的是,那人压根什么都不知道。她这不是白白浪费了百年修为。”

  之前说话的女子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唉......怪只怪她太轻易相信别人,可惜呀可惜!也不知她还能不能活。”

  另外那个女子也跟着叹了口气:“唉......恐怕不成了,内丹都没了,不魂飞魄散她就该烧高香了。除非......”两人叹息着,渐渐走远,后面的话我也没听的真切。

  我从藏身的大石后探出头来,见两人身影走远,才走了出来。心想这桥段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好像跟之前看的那个话本子差不多啊。无奈只能感慨,唉,果然艺术都源于生活啊。

  我正暗自惆怅着,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娇笑。我猛然回头,眼前之人正是先前离开的那两个女子,没想到二人竟又折返了回来。我不由的盯着她们打量起来,两人都是艳丽娇媚的美人。先映入眼中的便是那个头戴红牡丹的女子,她身着一袭抹胸石榴红长裙,外面披了一层薄如蝉翼的金色薄纱,隐隐若若的勾勒着她那曼妙的身材,胸前波涛般的起伏甚是诱人,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撇头看向她身边的另外一个女子。那女子则是眼波流转,唇如落樱,身着一身杏黄短裙,又白又长的双腿暴露在外面,十分勾人,让人挪不开眼睛。两人均是肤如凝脂,媚骨天然,此时正望着我咯咯笑着。

  我这人天生就对美丽的事物没有抵抗力,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们几眼。她俩见我傻愣愣的盯着她们看,又咯咯笑了几声。红裙女子对我抛了个媚眼,道:“小妹妹,姐姐美吗?”

  我伸手抹了抹嘴角的哈喇子,嘿嘿傻笑:“美,美......我从未见过像两位姐姐这么美的人儿呢。”

  “既如此,那你干嘛要躲起来?”红衣女子笑的娇媚,斜眼问道。

  原来他们一早就发现我藏在了大石后,之前只是假装没看到。

  “我......我是觉得两位姐姐实在太美了,自惭形秽,才不敢示人。”我随口敷衍。

  她俩又是一阵娇笑,白腿女子打量着我,娇声说道:“小妹妹长得如此可人,不必谦虚。只可惜啊,生的这般花容月貌,却不是男子。如若妹妹是个男子,能讨得姐姐们欢心,姐姐或许还能网开一面,放你一马。”

  我仍傻傻的站在原地,不知她所说何意。

  那红裙女子似乎失了耐心,敛了笑容,对那白腿女子使了个眼色:“哼,别跟她废话。早些吃了早些回去,我还要睡美容觉呢。”

  这回她俩的话我可是听明白了。什么?她们......她们竟然要吃我!

  我身子一颤,下意识的掉头拔腿就跑,却不料刚一转身,便发现那红裙女子早已出现在我的面前。之前那张妖艳动人的脸顿时放大数倍,她染了蔻丹的指甲变得又细又长,像一根根银针一般向我刺来。

  我一个踉跄,来不及躲闪,心道糟糕,恐怕今日自己的小命就要断送于此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刺眼的蓝光瞬间闪过,我本能的抬手遮眼。然而预想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凄惨的尖叫声从不远处传来。

  我放下遮挡在眼前的手,却看到之前的红裙女子,此刻竟倒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嘴角还渗出一丝血迹。而她的另一边,白腿女子正和一人酣斗在一起。一道道蓝光红光交错更迭,兵器相触的声音铮铮入耳。

  起先那白腿女子还能抵挡几招,没多久便支撑不住,节节败退下来。电光石火之间,白腿女子被一掌击中,她单手捂肩向后旋转了几圈,寻了个空子便飞身到红裙女子身边,单手扶起她掐了个诀,两人便瞬间消失不见。

  我后背已然一片冷汗渗出,见她俩消失后才稍稍松了口气,不由抬眼朝对面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人宝剑入鞘,背着光站在那里,抬头向我望来。此时一阵清风吹过,吹起他素白长衫,衣角正伴着微风瑟瑟起舞。他长身玉立,驻足不前,而那双灿若星子的眸子却望着我,带着似有似无的忧色。

  我觉得那人甚是眼熟,仔细一看,霎时认出竟是梧桐。久别重逢的喜悦油然而生,我提起裙摆便朝他跑了过去。

  梧桐嘴角微微上扬,之前眼中隐隐的忧色渐渐消失不见。

  我一口气跑到他面前,嘿嘿笑着。梧桐微微颔首,才轻声问道:“一别数日,秋盈姑娘可别来无恙?”

  我喘了口气,对他连连点头,声音带着一丝惊喜,道:“无恙无恙。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又遇见你。”

  梧桐并未回答,只是又对我淡淡一笑。

  我望着他,打趣道:“这次......你不会又是恰巧路过吧?”

  他有些无措,顿了一下,尴尬说道:“却是......路过。”

  我嘿嘿笑了几声,凑前一步,耸了耸肩:“可这次我又迷路了,不知梧桐公子是否还能如上次一般,再送我一程?”

  他莞尔一笑,对我点了下头,问道:“秋盈姑娘,这次要去哪里?”

  这个问题我着实不知该如何回答,之前只是一味的沿着路一直走,想要快点找到云玄。现在反而不知走到哪里了。心下有些无奈,叹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之前与同伴失散了,如今也不知他现在何处。”

  我仔细的回想着先前来的地方,向梧桐描述了一下,他似是大概有了主意,便道:“那我们不如先往回走,或许能在半路遇见你那位朋友。”

  我点头说好,跟着他向来的方向走去。

  能够再次遇见梧桐,我打心底有种说不上的喜悦。不知为何,每次见到他总会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或许是他总出现在我危难的时候吧。

  想到此,我偷偷转头看向他。许是因为先前的打斗,他额上浮着细密的汗珠,额角落下几缕碎发,双颊隐约透着红晕。漂亮的眸子眼角微微上扬,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鼻挺如山峰隆起,薄唇透着淡淡的粉色,眉目如画,让人见之不忘。

  我痴痴的望着他,脚步也不觉得缓了下来。心想这么好看的人可惜却是出现在幻境之中,他若是真实存在的,或许......我会一直追随着他吧。想到此处,脸不由一红,急忙低下头去,为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感到羞愧不已。不行不行,我怎么能对一个在幻境中的人花痴呢。

  等等......幻境?

  对啊,我明明是身处幻境,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遇见他呢?

  梧桐似是察觉到我迟迟没有跟来,停住脚步,转身望向我,见我正神思不定的杵在原地,轻声唤了声:“秋盈姑娘?”

  我回过神,抬头向他望去。他脸上仍是挂着一如往常温和的笑容。

  我心下不免有些惭愧,想到每次遇到他,他都救我于危难之中,自己怎么可以怀疑他呢?想到此,咬了咬唇,将所有疑问抛到一边,向他跑了过去。

  梧桐转头望向不远处,指了指道:“我们朝那边走,就能回到你之前来的地方。”

  我点了点头,踌躇道:“梧桐公子......有件事......想请教你。”我有些紧张,不由攥紧了袖口。

  他脚步放缓,望向我:“秋盈姑娘无需客气,请讲。”

  我扭头望向一边,低声喃喃:“其实我这次回来,是有原因的。”我顿了顿,还是决定告诉他,“我其实是来找回我的三魄的......”

  “哦?”他脚步一滞,眉头微蹙,疑惑地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之前与你说的那个同伴,是松兰山的仙师。他说我之前因中了幻术,三魄便留在了这个幻境中。如若不能找回,恐有性命之忧。所以,他才陪我回来一趟。”我抬头望向他,眼神却有些闪躲,“梧桐公子,你......也是这幻境中人吗?为何......每次我都会在这里遇见你?”

  “幻境?”他有些莫名的看着我,沉思了一会儿,低声道:“我想那位仙师并未同姑娘说实话。”

  我不明所以的望着他。他却并未马上回答,而是负手向前踱了几步,背对着我,向远处望去。不知为何,他的身影此刻竟显得甚是落寞寂寥。良久,梧桐才转身望向我,神情黯淡,目光沉沉。

  “我们所处之地并非所谓的幻境......”他声音低沉而冰冷,似带着一丝伤感,缓缓开口,“而是......通往奈何的轮回道。”

  轮回道?我诧异的望向他。

  他没有看我,继续说道:“轮回道乃经过黄泉、通往忘川的必经之路,走过这里便是奈何。喝过孟婆汤,便进入下世轮回。一世尘缘,开始于斯,恩断于此。”他顿了顿,将头侧到一边,避开了我的目光:“入此轮回道之人,如若不是转世投胎,便是前世未了......”

  他的声音明明清淡如水,却字字如雷贯耳,让我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黄泉?忘川?奈何?轮回?!

  我极力克制住心中的惶恐,双手却不由的攥紧,浑身冰冷,后背已有冷汗渗出。

  我抬起头望向他,艰难的开口问道:“既是如此,为何我会在此?”

  他轻叹了口气,眼神黯淡:“姑娘为何在此,恐怕需姑娘自己问一问那位仙师了。”

  我双手不住颤抖起来,心中一个不详的预感袭来。

  难道......难道......我已经......

  我的腿不由的一软,后退几步,梧桐急忙上前扶住我的手臂。他的手不知为何突然颤了一下,本能的松开,复又握住。

  他眉毛微蹙,疑惑的望向我,须臾,才劝道:“秋盈姑娘莫要胡思乱想,既然你那位朋友能带你安然进来,必能带你无恙出去。”

  我茫然的望着梧桐,嘴唇微微颤抖,面色也越发变得惨白,正要开口再问,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大喊一声。

  “放开她!”

  还未反应,那人已迅速飞落到我的身侧,一把将我拉到身旁,将我与梧桐隔开。

  我转头看去,来人正是云玄。他左手紧紧扣着我的手腕,右手早已放在身后的剑柄上,双眼警惕的盯着梧桐。

  梧桐微一侧身,向身旁稍挪一步,此时也侧眼看向云玄。

  我正想对云玄解释,梧桐并非坏人,让他不要误会。云玄却先我一步,跨步将我挡在身后。

  他并未拔剑,但右手却紧紧的握着剑柄不放,仔细的打量着梧桐。

  云玄心底暗暗思量,看此人步伐轻敏,可见修为极高,深藏不露,绝非等闲。若自己贸然出手,并无制胜的把握。想到此,握住剑柄的手不住的紧了紧。

  梧桐却嘴角微微一挑,转身向我望去:“这位便是秋盈姑娘的朋友?”

  我正要答话,云玄却插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都与阁下无关!阁下既是此道中人,定然知道你我并非一路。那便请阁下莫要多管闲事!”

  梧桐似笑非笑,淡淡看了眼云玄,又朝我望来。

  我觉得有些失礼,拉了下云玄的衣袖,出言制止:“梧桐他不是坏人,你......”

  “你懂什么!之前让你莫要离我半步,现在你......等回头再找你算账。”云玄不悦的瞪了我一眼,又看向梧桐,“在下不管阁下接近秋盈的目的究竟为何,但想提醒阁下一句,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望阁下止步于此,莫要纠缠!”

  梧桐不动声色,只是伸手抚了抚衣袖,挑眉看去:“道长不必如此紧张,在下并无恶意,只是与秋盈姑娘有过几面之缘罢了。今日也只是恰巧路过,并无道长所说的什么目的。”

  “既如此,那最好!还望阁下莫要食言!”云玄声音冰冷,不等我开口,转身便施展踏风术,瞬间带我飞离此地。

  我被云玄紧紧的抓在身侧,转头望向梧桐。他一动不动,只仰头望向我俩离开的方向,眸中却有我看不懂的神情。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却仍一直站在原地,直至化为一点白色,也未曾离开。

  前方景色复如往昔,一片苍茫。梧桐才从身后伸出右手,缓缓张开,手掌上竟有被烈焰灼伤的痕迹,伤痕清晰可怖。

  莫非她的身上有什么灵物,竟能伤到自己?

  梧桐从袖袋里掏出一方手帕甩开,简单将受伤的手包扎了一下。正欲转身离开,不远处的地面上却有个东西正闪着微光。梧桐缓步走过去弯身捡起,却见是一块镶着赤金流水纹的暖玉。他轻轻在手中摩挲了几下,却突然睁大了眼睛,直直的盯着暖玉上那个如“月形”的纹案。

  一霎间,如雷轰电掣,冷风,切过背脊。梧桐一阵惊悸,双脚如生根似地怔在了原地,脑中早已一片空白,茫然不知所措的盯着手中的暖玉。他那张原本俊朗的脸此刻由于心脏的痉挛而变得苍白,双唇已无血色,胸中似有一股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就要迸发而出。他身子渐渐颤抖起来,握着暖玉的手越来越紧,直至指尖深陷,骨节苍白。

  看那天地日月,恒静无言。青山长河,世代绵延。就像在我心中,你从未离去,也从未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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