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中秋月圆夜
入了八月,京城的夜晚就不再似之前那般的闷热了。
空气里时隐时现的虫鸣,夹杂着丝丝的凉风,不再会令人烦躁与不安,反而有些微的舒爽之气迎面而来。
此时若抬头,八成还能看到,月亮明镜儿似的倚在湛蓝的天幕上,近旁还跟着些懒散的星。
然而,刚替肖婉儿搓完衣服的留莺,就是在这样幽美的环境中,孤独寂寥地经过后院,回她地下的小房间里。
是的,孤独寂寥。
就在留莺因为洗不完衣服而拒绝郁笙烟他们的聚餐邀请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日是八月十五,是该合家团圆、举国相庆的中秋节。
在她小的时候,中秋节是与爸妈一起吃团圆饭的日子。到了晚上,还会与妈妈跑到楼顶,一边吃月饼一边看月亮。
再后来,团圆饭是留莺和爸爸、弟弟以及弟弟他妈一起吃的。然后,留莺就会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睹月,思人。
而现在呢?重生异乡,身为异客,曾经熟知的一切都不复存在。纵使她再珍爱生命、再积极融入这陌生的时代,可到了中秋这样特殊的节日里,她怎能不感到孤独和寂寥?
独自怀揣着天大的身世秘密,却没有知根知底的亲友与之吐露倾诉。就像是一叶失去了根的浮萍,灵魂上沾染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寂寞的阴影。
这种寂寞在这个独踏月光的中秋夜里愈发膨^胀,涨得留莺心里难受,难受地不愿抬头看见那异常银白皎洁的月色,难受地不想侧耳听到从前街的中秋大集上传来的彻夜不眠的喧嚣。
“嘿,喂——”
行走在阴影中,忽然有人在她身后粗声叫喊,当即吓得留莺一哆嗦。下意识回头循声看去,只有一团黑影隐匿在林大白的花圃里。
夜风吹过花圃传来沙沙的声响,留莺紧张地汗毛都竖起来了。她颤颤地小声问:“是谁在那儿?林大白大哥?”
那团黑影朝她招招手,恢复了正常的音色,大声应道:“哪里来的大哥?羞羞徒儿,还不快到为师这儿来!”
闻言,留莺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无可奈何地走过去,伸出一只手递给醉醺醺的林鸢。
“您怎么坐在这儿?您先起来……”
“我不起!”林鸢任性地排开留莺的手,“你也坐过来!”
留莺见林鸢竟然耍起赖来,冷着脸转身便想走,却又被林鸢一把抓^住了裤脚,差一点就将留莺绊倒。
林鸢一脸无辜地看着一脸不耐的留莺,撅嘴嘟囔道:“我就请你喝个酒都不行么,真是可惜了我特地带回来的好酒了。”
“我现在空着腹,不易喝酒。”
“哦!你空腹啊,这个好说。我这儿还有月饼呢!”林鸢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帕子包裹的鼓鼓囊囊的东西,献宝似的献给留莺,“喏,你吃!”
留莺看到林鸢不曾露出的赖皮鬼样,终于松下绷紧的脸,叹了口气,之前心里的那些抑郁不快倒是消散了大半。
心头上的郁郁之情一得到削弱,身体上的不适感立即就涌现出来了。留莺一手揉着酸疼的肩膀手臂,一手揉着饿坏了的胃,终于俯身坐到了林鸢身边,然后小心地打开包起来的帕子。
里面果然有三个“精致”的月饼——三个都被咬过一口的月饼。
留莺不怒反笑地指着那三个缺口:“怎么,你吃剩了就扔来给我了?”
林鸢嘿嘿地笑着,凑过去也指着那三个缺口:“我也是好心的嘛。你看这个是红豆的,这个是五仁的,那个是蛋黄的!我若不先替你咬开,你怎么知道都有什么馅儿啊……”
林鸢感受到迎面而来的腾腾杀气,连忙收了笑,委屈道:“我给你把我咬过的地儿掰了还不行嘛!你先喝酒,先喝酒!”说完就把身后的酒坛子和一个干净碗推了出来,又捧回月饼,就着皎洁的月光,低头细细地掰弄起来。
留莺接过酒坛子一闻,大为惊诧:“葡萄酒?!”
“是正宗的波斯葡萄酒!”林鸢在一边喜滋滋地补充。
留莺穿越过来个把月,逐渐知晓波斯,也就是后来的伊朗,与大轩朝之间的货物往来虽说并不算少见,但是波斯的葡萄酒仍是只能在王侯贵族的宴席上才得以一见的稀罕物。
留莺往碗里倒了一点儿葡萄酒,仰头喝下,瞬间唇齿余香,周身都充满了甜甜的、暖辣的香味。
她忍不住问林鸢:“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葡萄酒?”
“千贤宴呗。”
“千贤宴?”
林鸢把抠好的月饼递给留莺。
“就是皇家给进京士子们举办的中秋晚宴。”
“哦。那你今天去的就是千贤宴咯?这么早就结束了?”
留莺咬着月饼里的蛋黄,咸香酥糯的味觉激发了满满的幸福感。她实在是饿极了。自从没有粱梦阁提供的三餐之后,她几乎只能拿包子馅饼馒头和咸菜充当早饭跟晚饭,只有午饭才会跟林鸢蹭一顿正餐。可今天留莺没来得及吃中饭,在大量的体力活动之后,早已经饥肠辘辘了。所以,她此刻是真的万分地惊喜,在这样饥饿的中秋夜里,还有能酒喝、还能有月饼吃。
在饿殍和旱鸭子的眼里,一点残羹和一叶扁舟,便是他们的万幸。
“嘿,千贤宴自然不会这么早结束啊!哈哈!”林鸢大笑着,端着酒坛子,豪气万分地给留莺倒了满满一大碗。“当然是我喝醉了,跟管事儿的大人说了一声,就提早退了呗。何况今晚皇上身体不适提前退了场,留皇后和丞相在那替他主持。你说皇上都能早退,我怎么就不能呢?”
留莺看到这“大碗喝酒”的架势也乐了:“你哪里像是醉了?真醉的人不都梗着脖子说自己没醉的么?”
林鸢刚好举起了坛子,企图直接把酒倒到嘴里,听留莺这么一说,立即打了个酒嗝,手一顿一抖,一大^波暗红色的液体就从坛里晃出来,前襟立马就被染透了。
“哎呀,天哪!”留莺连忙摸出手绢扔给林鸢,一转头却见他还在那儿笑嘻嘻地傻坐着,一点收拾残局的意思都没有。
留莺气不打一处来,骂了一句“醉汉”就抢回手绢,倾身上前替林鸢擦拭。
“好了好了,不用擦了,赶明儿直接洗了不就得了?”
“谁要给你洗衣裳!”
林鸢看见留莺气急败坏地样子就开心地笑:“我可有说让你给我洗么?这可是你自己说要给我洗的呀,我可记得了!”
“你!”留莺快被林鸢气死了!
“好啦,我自己洗行了吧。你现在去帮我拿个酒杯子去,都是你占了我的碗,我才会把坛子里的酒洒到身上的。”
留莺还在气头上,扔下手绢,扭过头自顾自喝酒去了。
“好徒儿,你就帮帮为师吧。就看在美酒和月饼的面子上!”
“……”留莺继续不搭理他。
林鸢只好再次示弱:“你……不看在美酒和月饼的面子上,那总也得看在……月亮的面子上吧!今晚的月亮可是一年里面最大最圆最亮最美的呢,全都用来给你下酒了,唔,何其美矣!”
留莺心里暗笑,脸上却还是一副老大不愿意地表情,让林鸢揪着衣袖晃了好一会,这才“勉为其难”地起身去拿了个跟她那只一般大的碗来。
林鸢一见留莺手里的碗又忍不住笑了:“徒儿怎么听得话?为师叫你去拿杯,你倒好,抱着碗就回来了。”
留莺一愣:“你将就着用碗不行么?”
“当然不行啦。为师身有痼疾,酒喝多是要伤身的。你一碗,我一杯,这样刚刚好。乖徒儿,快快去给为师换个杯子来吧!”
“……怎么刚刚不说你不能喝酒?”留莺趁着天色黑,放肆地狠瞪了林鸢一眼,气呼呼地转身回去拿杯子。
后院里又安静了下来。
远方的大街上嘁嘁喳喳的人声和丛中嘤嘤的虫鸣,一时间清晰可闻。
林鸢叉着腿,懒散地坐在不那么繁盛的花丛中,仰着头望着那轮圆月,手里还捧着酒坛子,无声地笑着。
留莺换回了酒杯,又被缠着要求伺候倒酒,折腾了半天才又安安稳稳地坐下来,继续就着葡萄酒啃月饼。
“刚才你给我擦衣服的时候,怎么没嫌弃它是粉色的呢?”林鸢忽然问。
“因为天黑呗,我看不清楚就不会嫌弃。”留莺皱眉猛喝了一大口酒才将嘴里乱七八糟的五仁馅咽下去,“而且我决定不再反感你的‘粉衣’了。”
“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孝子。”留莺浅浅地笑着,“你看你即使出门在外,也依旧能顺着你^娘的喜好穿粉衣。你^娘有你这么一个孝顺儿子,可真是好福气呢。”
留莺连忙低头喝酒,掩住眼中蒙蒙的雾气。可惜,她的妈妈,走得太早太早,再无缘相见……
“她不过是个苦命之人罢了,哪里有什么好福气。”
林鸢表情淡漠地抬头望月,举杯吮^了一口酒。
“吃了大半辈子苦,偏偏死在自己将要享福的时候。我呢,更算不得什么孝子。之所以还穿着粉衣,无非是想提醒自己,别这么快就把自己的娘给忘了。”
留莺瞠目结舌:“你、你的母亲也……”
林鸢沉默地仰着头,盯着月亮,目光里隐隐还有点凶狠地味道。
留莺叹了口气,也抬头看向那轮熟悉又陌生的月亮,轻声喃喃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林鸢收回目光,看向留莺:“难道令堂……”
留莺点点头:“她在我小时候就病——”
留莺忽觉失言,连忙刹住话闸。她觉得自己刚刚喝下去的酒精慢慢上头了,要不舌头怎么就开始打结了呢?
好在林鸢并不想追究,只是垂着眸,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的冷笑了一声。
留莺发觉林鸢的神色不对,连忙抱起酒坛子给地上的一杯一碗添满酒:“来来来,我们好容易盼到中秋,还有好酒喝,怎么也不得干一杯啊?要不就祝我们年年月圆人团圆,岁岁今朝无烦扰!”
林鸢看着留莺被酒气熏得红彤彤的脸蛋,终于忍俊不禁:“什么‘岁岁今朝无烦扰’,一点韵律也无!我就知道‘树欲静’那两句话定然不是你说的。”
“嘿嘿嘿,本来就不是我说的啊。”
杯碗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月影在杯和碗里双双颤抖,又相继被两人喝下了肚去。
留莺的脸蛋儿红红的,眼睛亮亮的,看着脸颊同样有些暗暗发红的林鸢,忽然就有了唱歌的兴致:“林鸢林鸢,我来给你唱歌听吧,我保证是你没听过的!”
林鸢头一次听留莺这样称呼他,又见她一脸雀跃的模样,忍不住失声笑道:“好啊,为师倒要听听,我的留莺小徒儿竟能唱出个什么来。”
留莺见林鸢笑了,便开心地拍着手唱起来:
“八月十五月儿明呀,爷爷为我打月饼呀。月饼圆圆甜又香啊,一块月饼一片情啊!爷爷是个老士兵哪,爷爷待我亲又亲哪。我为爷爷唱歌谣啊,献给爷爷一片情呀!嘿——”
看着留莺憨态可掬的醉态,林鸢禁不住哈哈大笑:“你唱了这半天,就是为了拐弯抹角地叫我声‘爷爷’么?我的‘乖乖孙女’,你可喜欢我从国宴上顺来的月饼?”
“你才不是我爷爷呢!咦不对,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我爷爷,反正我又没见过他,说不定你真是我爷爷哩。”
留莺见酒坛见了底,就不舍得喝自己碗里的那点儿酒了,反而张牙舞爪地去抢林鸢手里的杯子,吓得林鸢忙拿手捂着杯子,转移开话题:“那么月饼呢?你喜欢吃月饼么?”
“月饼的话,鸭蛋黄的超级好吃!”留莺果然住了手,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不喜欢五仁的,硌牙!”
林鸢见留莺醉成这样还想喝,赶忙把自己杯子和坛子里的酒喝干:“好好好,你若喜欢蛋黄馅儿,我明年再买给你吃。不过你现在不能再喝酒了,小心明天会头疼。”
“好呀,那我不喝了,呵呵呵!”留莺开始漫无目的地唱歌加傻笑,“‘爷爷给我蛋黄月饼呀’……爷爷,你人真好!”
林鸢终于破功,也跟着留莺大笑起来:“哎,瞧你呀,哈哈哈哈……”
···············
次日早晨,当留莺被怒发冲冠的秦音音从床^上拖下来的时候,打鼓洗衣导致的胳膊酸痛,以及宿醉致使的头疼欲裂,让留莺只想让自己回炉重造了……
早知道如此,她说什么也不会喝这么多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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