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月色流萤
云轩出了主账，便发现满满一桶面汤已然见了底，心中无声叹息。
修长的手下意识抚上腹部，常年饮食的不规律，让他的胃变得特别娇弱。一天没吃东西，胃又开始抗议。云轩虽然习惯了这种感觉，但并不代表没感觉。
不对，还是吃了点东西的。云轩想起昨夜，嘴角划过一丝自嘲的笑容。
搭手的动作一丝不差地落在了不远处的一双秋水眸子中，不禁闪过笑意，纤纤细手端着碗面汤走了过来。
“给你留的。”步珺然将碗一递，却是淡淡道。
云轩一愣，没想到步珺然竟会对自己留心。从八岁开始，他就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渐渐也就无所谓了。可当有一天感受到另一个人对自己的关怀，他一时有些不适应。
见半天无人反应，步珺然柳眉轻蹙，抬眸看去，见云轩盯着那面汤似是发呆，问道：“怎么了？”
“没事，有些不习惯罢了。”云轩微微笑道，从步珺然手上接过了碗。
步珺然很显然不明白云轩口中的“不习惯”是指什么，正待再问，却感觉手上一轻，云轩已经将面汤端去，昂头喝了起来。
看着被一饮而尽的面汤，步珺然突然有些哭笑不得，转身离开时，小声低语道：“又没人跟你抢。”
用完饭，陆翊飞破天荒地竟然未再集合，新兵们勉强吃了个半饱后，困意袭来，纷纷回了营帐抓紧时间休息。整个后营一下子安分不少。
月上中天，众人均已酣然入梦。
云轩见周围人都已熟睡，轻轻起身，错开巡逻的士兵，消失不见。
自是两年之前，四国便已停战，变为一股股暗流，纵横相激。一部分烈焰军在京城中，每年训练着新的力量。
沧都三面环山，实属天然的易守难攻之地。烈焰军便驻扎在群山之中，养精蓄锐，只待开拔的那天。
站在山顶，整个皇城尽收眼底。云轩静静望着此间情景，冲静的眸底，褪去了些许荒芜，似有月华沉淀流转。
夜风吹过，衣衫猎猎作响，黑发飞扬。
如果没估计错的话，两个月之内，四国之战，必然爆发。
根据子洛的情报来看，近期楚国陈国往来密切，定是按捺不住想要抢占先机。这次李成回都，边境缺了一名大将，便是最好的机会。
凌渊想必也得知了消息，故意给了他们机会，让其先行挑起战争，再伺机反击。
一个月时间将这后营掌握，再逐步建立起自己的力量……
云轩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分析着局势，估计着时间。
未几，他低了低头，嘴角划过苦笑。在去边疆之前，势必要回趟幽冥了。解药只有三颗，三个月，不可能结束这一切。
云轩不是想过自己制作解药。可是，幽冥的秘药岂是任何人想炼就炼的？只是一些药材就被幽冥垄断，即使简意扬和云轩关系再好，也不会将材料拱手相让。毕竟，幽冥历代的规矩不可破。
噬心……
云轩闭眸，将此事静静埋没。再一睁眼，便又恢复了平静。
转身下山。
走在林中，四周黝黑一片，时不时有猫头鹰怪叫两声。
云轩曾做过几年幽冥的杀手，必须经历类似的训练。
其实，他不喜欢黑暗，可他没有说，只是不想让义父失望。也多亏了那几年的训练，让云轩的感知能力提高不少。
所以，即使在黑暗中，也能行走自如。
走着走着，耳边突然传来极细微的几声“哗啦啦”的声响，云轩下意识地停住，辨认了方向，急行而去。
转过一个山岗，眼前豁然开朗，竟是山涧中的一个湖泊。远远的月色下，湖虽然不大，但湖水清澈空明，与明朗的月色交相辉映。湖面风平浪静，波光闪动，如鉴般明亮。
可云轩刚一转过山岗，却骤然变色，立刻又转了过来。
月色下，有一个人正在湖中沐浴，青丝散落在水中，交织成网。
她显然也感受到了有人的到来，迅速飞身，抓起衣物穿好，凛冽地喝道：“谁？”
熟悉的声线，解除了故意的压抑，轻灵动听，正是步珺然。
云轩从未有过如此窘态，不得不运气内力调整几近疯狂的呼吸和心跳。恢复平静后，缓缓走了出来：“是我。”
此时的步珺然，衣发未干，玲珑娇美的曲线，透露着青春的气息。带动的风吹落了她额前的几缕青丝，散在她小巧光洁的额头上。水珠从脸上、发上滴落而下，没入脚下，不见了踪影。
步珺然看到是熟悉的人，放下心来，却又猛地想到刚才一幕，原本凌厉的眸子柔了下来，脸颊两朵红云飞扬。她转过了身，背对着云轩，强装镇定地避开尴尬，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云轩见步珺然并无追究之意，微微敛眸，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回答道：“睡不着，出来走走。”
“哦。”步珺然扫了扫衣服上的水珠，侧过了身子，瞟了眼云轩，“你不累么？”
云轩先是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明白，步珺然是看自己跑了一天，趁着时间不好好休息，却跑出来瞎转悠，于是微笑着摇了摇头：“习惯了。”
又是习惯了。步珺然心下莫名一震，她突然很想知道云轩以前的生活到底是怎样的。
看到步珺然滴落的水珠，云轩颔首道：“步姑娘如此怕会着凉，要不让我帮你弄干？”
步珺然闻言却道：“你内功是水属性的，不必费力。等它自然干就好。”
云轩笑了笑。想必是白日里与她解暑时，发现自己的内力属性了。
一般来说，常人内力并不明确地分属性，只是有些微擅长与不擅长。而只有将这些擅长的领域修习到一定境界，才会分出属性。
其实，为了复仇，云轩硬是将两种领域的内功都修习了一定境界。在胎中，云浅受创，云轩的体质本来是不好的。但凌渊将他抱回后，特寻天下名医名药，治理身子。后来，到了幽冥，他又开始付出常人所难想象的努力，修炼出了双属性，终于彻底调整好了身体。
巫灵一族，向来主修巫蛊之术，其次才是内功。步珺然的内力自然大不如云轩，但自灭族以来，她日夜苦修，内力也是超于常人。
重新束起头发，步珺然向云轩示意道：“回去。”随后拿出火折子，点了起来。
不料云轩见状，却刷地夺过了折子，一把扔进湖中。
步珺然诧异皱眉，“你这是干什么？”
“此地万不可点火，一来暴露，二或引起大火。”云轩解释道。
“难道摸黑回去？”步珺然没好气地问了句。
云轩微微一怔，突然察觉步珺然并不像自己般在习惯夜色行进。
脑海快速转动，计上心来，云轩狡黠一笑，道：“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
步珺然只觉眼前一花，人已不见。
“又搞什么！”步珺然不禁愤愤跺了跺脚。或许她没有发现，在云轩面前，她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不再似步昭云那般冰冷，有时甚至表现出连步昭云都未曾见过的模样，灵动，可爱。
步珺然耐心地等着，抬头望向星空，脑海中闪过的尽是那个人的身影。
一只发着光的小虫子飞来，围着她绕了几圈。
步珺然注意到，转身一看，却见那个人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她的身后，用衣袍裹着些什么。
他笑着看着她，展开了衣袍，霎时间，无数只萤火虫在夜色中飞舞，似缀着宝石似的星辰。朦胧夜色下，漫天流萤一闪一闪地飞向步珺然，纷纷扬扬地飞着，织成无数条纵横交错的光澜。
“看来，我猜对了。它们果然喜欢你。”清澈动听的声音，夹杂着藏不住的笑意传来，步珺然的眸子里，也被这点点流光柔进，荡起涟漪。
吸引萤火虫，对任何一个修炼巫蛊之术的人，都易如反掌。
“谢谢你。”步珺然回头笑道，一瞬间，竟让这漫天缤纷霎时失色。
“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
步珺然触碰一只萤火虫的手蓦地顿了一下，又不着痕迹地自然放下。
“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娘亲以前也经常这么说不爱笑的自己。记得小时候，她经常将自己搂进怀中，微笑着道：“然然，多笑笑，开心点，可别学你爹和你哥，整天冰着个脸。”
记得那时候，为了让娘开心，自己也会去镜子前练习微笑。到了十三岁那年，就真的像娘一样，将微笑时刻挂在嘴边。
可也就是那一年，一切都破灭了。
她与他，终究隔了一道坎。过不去，也逃不开。
她的眸子暗了下来，恢复了以往的面容，“走吧。”
云轩抿了抿嘴，未再说些什么，跟了上去。
萤火虫萦绕，划破了夜色，照亮了前行的路，却怎么也照不进她的心。
两人即将进营，校场上霎时响起了急促号角声，看来自晚饭后的休息不是白给的。现今才刚刚寅时，就要开始训练了。
云轩淡然一笑，抛开一切杂念，开始专心面对，接下来的这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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