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上·当时明月 采篱吐露,多年往事

　　刚刚去码头送完了舅舅，傅维桢没有随即叫车回去，只是漫步走在回学校的路上。傅维桢从小记性就好，对路线的记忆尤为敏感，再陌生的地方，再陌生的道路，只要走了几遍就能记住。

　　八月多的天，在上海那还是很炎热的，东京的气候有些不一样，也许是纬度高一些吧，总感觉太阳离自己远远的，阳光照在身上没有那种炙烤的感觉，很舒服。

　　自己也要开始独自一人在这一个陌生的国度经营着自己的新生活了。

　　傅维桢在路上走着，想着自己的心事。快要十六岁的少年像一棵白杨树一样，身姿挺拔，眉眼间都透着一股往上冲的英气，走在路上很是惹人注目。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用日文和他搭讪，他听得懂一些，大概是问他要不要一起喝一杯，大家认识一下。

　　傅维桢皱皱眉头，自己在国内不是没有女孩子喜欢，那些女孩子也不过就是找着各种借口和自己“偶然”遇见，然后偷偷用余光看着自己。再大胆些的就是拜托司徒给自己一封信，反正司徒那家伙和谁都能打成一片，女生缘最好。

　　现在在路上就能碰见一个这么直接的女孩子对他说这么直白的话，饶是傅维桢再淡定，也不免惊讶了一下。但是惊讶过后还是用中文冷漠地拒绝了：“我是中国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傅维桢在想昨天晚上舅舅告诉自己的，他和明薇的故事。

　　傅书尧把明薇带回来的时候，刚好遇上傅采篱在吃早餐，傅采篱看明薇看呆了，结果明薇以为他讨厌她，害怕地躲在了傅书尧的身后，傅书尧训斥傅采篱：“采篱，你像什么话，没听见人家和你打招呼吗？”

　　傅采篱清醒过来，连忙下了桌子，走到明薇面前来，也像她一样伸出手，示好道：“对不起，刚刚是我失礼了，你好，我叫傅采篱，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明薇盯着傅采篱看，他一直是真诚地笑着，而且他的眼睛里也写满了诚恳，母亲说一个人的眼睛是永远不会骗人的。于是明薇也把手伸出来，握住了他的手。两个人就这样认识了。之后明薇也见过了傅采篱的妹妹，傅采繁，她的房间被安排在了傅采繁的旁边，二楼，自书房往右边的第二间。

　　晚上傅采篱睡不着觉，脑子里总想着白天见到那个小姑娘时，那个小姑娘的样子，她的脸有不正常的潮红，手有些冰凉。不会是生病了吧？傅采篱想着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好像以前妹妹生病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的吧，傅采篱又翻了一个身。总想总觉得不对劲，于是干脆从床上起身，决定去明薇的房间里看看。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明薇的房间门口，屏住呼吸，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屋内的动静。他听见门内传来了低低的哭泣声，他紧忙推门进去，借着床头的灯光，看清了那个躲在被子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明薇。

　　明薇看见傅采篱，害怕地又往被子里缩进了一点，怯怯地开口：“对不起，我吵到你了吧。”

　　傅采篱觉得好笑，她这么小的声音，两个人又隔得那么远，怎么可能会吵到呢。不过傅采篱想逗逗她，就故意凶巴巴地说道：“是啊，我就说是谁呢，半夜不睡觉，吵得我都睡不着了。原来是你啊。”

　　明薇本来就在哭着，听到傅采篱这样说又开始哭了起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诶，好了好了，别哭啦，你再哭等下更多的人也醒了”傅采篱不知道怎么哄人，只知道每次这样对妹妹说，妹妹就不会哭了，可是眼前的小姑娘是不发出声音了，咬着下嘴唇，还是睁着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眼泪还是一直流个不停。吓得傅采篱赶紧转移话题，“那个，你别哭了嘛，来，你跟我说说，你为什么这么伤心啊？哪里不舒服吗？”

　　明薇摇摇头，回答说：“我就是害怕，我想我爹爹，想我祖父，想我娘亲，想我妹妹，想我家里的好多好多人，我想他们我就难过，我就想哭。你说他们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啊？”

　　傅采篱已经从父亲那里知道了所有的事情，看着一脸委屈的小姑娘，安慰道：“别哭啦，你的家人他们没有离开，他们变成了天上的星星，他们会一直看着你，陪伴着你，守护着你的。”

　　明薇看着傅采篱问他：“这是真的吗？”

　　傅采篱信誓旦旦地说：“我骗你干嘛，这是我父亲告诉我的，几年前我母亲刚刚去世的时候，他告诉我说我母亲变成了天上那颗我一眼就能看见的星星，她也一直看着我。所以我不能太难过，这样她也会很伤心很伤心的，而且我还要照顾好妹妹，让她知道我们都过得很好，所以她才会放心。你不相信我的话，你总要相信我父亲的话吧。”

　　明薇点点头：“嗯，我相信傅伯伯的话，傅伯伯对我很好。”

　　“对啊，你母亲不是也要你找到你的妹妹吗，你就得振作起来，不要难过，好好照顾自己，然后把你妹妹给找到，这样你的亲人就会安心了，知道吗？”傅采篱看着明薇被自己说动了，赶紧继续补充道。

　　明薇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又抬头看着傅采篱，看他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不免疑惑地问他：“你还不回去睡觉吗？”

　　傅采篱挑挑眉说：“你睡你的嘛，我等你睡着了再回去，免得等下又被你吵醒了，别说了，快睡。”说着就把明薇的被子给扯上来一点，看着明薇依然瞪得大大的眼睛，问她，“你睡觉你娘亲会哄你吗？”

　　明薇不知道傅采篱是什么意思，就会回答道：“会，会啊。”

　　说完就看见傅采篱开始唱着什么歌，明薇听得简直想哭了，自己不是有意打扰他睡觉的，而且还和他道歉了，他干嘛要用这个歌声来惩罚自己啊？

　　过了许久，明薇终于忍不住了，开口说道：“那个，傅少爷，你快回去睡觉吧，我马上就睡。”

　　傅采篱看了她一眼，说道：“没事，你睡吧，你睡着了，我就走。”说完又唱了起来。

　　明薇哭丧着脸对他说：“你可不可以不要唱了？我真的很想睡了。”

　　傅采篱就那么张着嘴，看着明薇，不知道该说什么。

　　再后来，傅采篱就臭着一张脸回去睡了。

　　第二天傅公馆就来了医生，明薇因为受了惊吓又哭的太久，所以有些发烧，医生让她卧床休息，静养几日。而另一个在大冬天的半夜里穿着薄薄的睡衣跑到明薇房间里待了那么久的傅采篱自然也是生病了。

　　明薇知道傅采篱生病了，她觉得是由于自己的缘故，所以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等过了一个星期，明薇被允许下床了，她就想起自己还没亲自去和傅采篱道歉。明薇问了仆人，知道傅采篱刚刚放学回家，现在在房间里，于是明薇就往傅采篱的房间走去。

　　在楼梯处正好碰上了要给傅采篱送牛奶的薛妈，明薇很有礼貌地和薛妈打了招呼，表示自己正好要去找傅采篱，可以顺便把牛奶带过去，薛妈连连道谢，笑着把牛奶交给了明薇。

　　门是开着的，明薇敲了一下。傅采篱在浴室里洗澡，他以为是仆人上来送牛奶的，就说道：“把牛奶放在桌上就行了。”

　　明薇得到指令后把牛奶放在了桌子上，正好看见傅采篱的书包斜在桌上，书包里还有一些书掉了出来，明薇觉得有些乱了，就想着动手帮傅采篱把那些书理理好。正好有一本书露出了很大的一个角，明薇刚把它抽出来，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呢。傅采篱正好从浴室里出来，看见明薇和她手里拿的那本书，差点吓得一口气没上来。

　　“咳咳，拿过来。”傅采篱赶紧上前抢过明薇手里的那本书，藏到身后，惊魂未定地朝明薇吼道：“干什么啊你，你不知道没经过别人同意不能乱动别人的东西吗？你拿这个干什么啊？”

　　说着赶紧把那本书给塞到枕头底下了，心里把同桌那个小兔崽子骂了几千遍。今天那个傻货装的神神秘秘地告诉自己说他带了好东西，上课的时候他居然偷偷摸摸地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本杂志，跟献宝似的说要送给自己。当时自己一看封面上还挺正常的，叫什么《热情海岸》，还以为是旅游杂志呢，刚笑着翻开第一页，就吓得差点没把书给扔起来。里面那都是些什么鬼啊，根本就是一本“seqing杂志”。自己立马就把那本书给扔了回去，警告他不许再把这种东西拿到自己面前。那傻货当时还一脸坏笑地给了自己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说：“哎哟，我懂的啦，放心。”结果一放学，自己一不留神，居然把书给塞到自己书包里了。

　　傅采篱此时此刻终于知道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所表达的深长的意味是什么了。

　　傅采篱的脸越来越黑。

　　明薇看着傅采篱脸色不太好，赶紧道歉：“我早就听说你生病了，可是一直不能来看你，所以我今天一能出门就来看看你，顺便跟你道歉。我不是故意要动你东西的，是看见有些乱，想帮你理一下，对不起啊。”

　　傅采篱听见明薇是要来看他的，心情好了不少，但还是不放心。那种杂志，自己快十四岁的人了看看没关系，可是明薇人家一个八岁的小姑娘，这影响多不好啊。而且，而且要是明薇看了认为自己是那种人呢，怎么办，自己的革命事业怎么办！

　　于是傅采篱赶紧开口问道：“那个，明薇啊，你有没有看清那本书写的是什么啊？”

　　明薇说：“我没看呢，只看到了封面上写了《热情海岸》，那是一本关于大海的书吗？好看吗，我很好奇大海是什么样子的，你能借我看看嘛？”

　　傅采篱懊恼极了，这是一本什么鬼书啊，还要取这么“一本正经”的名字来误人子弟。赶紧说：“不行，没什么好看的，你不能看。”

　　明薇听见傅采篱这么不给面子，觉得他一定还是在生自己的气，就赶紧离开了。

　　留下傅采篱一个人坐在凳子上，端起明薇放在桌上的牛奶，傻笑了半天。

　　“我就那样，一直看着那杯牛奶傻笑。喝的时候它都凉了，还有一股奶腥味，我是最讨厌那种味道的。可是那一次的牛奶，我觉得是我十几年里喝过的最好喝的牛奶，真好喝。”

　　傅维桢脑子里一直回荡着的，是舅舅那天晚上讲的他们的故事，最后用来结束的那句话。

　　舅舅脸上是那种愉悦的表情，好像在回味那杯“十几年来最好喝的牛奶”的味道。

　　最后，很多故事还是没有讲完，舅舅说：“来日方长，好故事得要慢慢说，下次我来看你的时候，我们再继续吧。”

　　傅维桢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走过了好几个社区，学校已经在眼前了。藤田先生在校门口向他招手，呼唤他一起去他家吃饭。


　　(https://www.tyvxw.cc/ty12377/9241722.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