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希望渺茫
冰冷潮湿的岩洞顶部,有些许露水顺着洞顶的石刺滴下,滴溅在这冰冷岩洞中蜷缩着的瘦弱身体的脸庞上。那瘦小的身形受到冰水的刺激,微微颤动了一下,伸出带着血丝的舌头,舔了舔溢着鲜血的唇角。
伴随着一声痛苦的低声哀嚎,这个身体已经几近崩溃的孩童终是清醒了过来,但与此同时接踵而来的疼痛近乎让他失去了理智。
他尝试动了动手臂,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可以调动的肌肉,就连骨骼也变得极为脆弱,仿佛重击一下便会破碎开来。
他低声喘着粗气,眼泪顺着眼角不断流下,感受着身体内部近乎崩碎的苦楚,他差点又昏死了过去。
“发生了什。。。么?这是。。。我身上都。。。发生了些什么?!”他痛苦地抽泣着,身体却不能动弹丝毫,只能任凭痛楚一遍遍洗刷着他的神经。他很迷惘,也很惊惶,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为什么会遭受如此痛苦的折磨?
“不。。。放过我。。。求求你。。。”他反复哀求着,但即使是哭泣的动作也会让他身上的疼痛加剧,于是,他用力地咬着嘴唇,强制自己停止抽泣,即便是嘴唇已被咬破,也比因抽泣而加剧全身的疼痛要好上太多。
又过了良久,不知是承受了过度的疼痛而麻木了神经,还是伤势真的有所缓和,他终于可以达到勉强移动身体的目的。
他支撑着自己坐起身来,这个过程中,疼痛再一次袭来,让他的身体一遍遍地抽搐,差点力气不支再次瘫倒在地上。
但他终究是撑住了,坐起身,查看了一下四周,却发现了一个令他绝望的事实:他唯一的生路已经被封死了。
在之前那浩荡数百里的波动的肆虐下,就处于核心位置四周的这个小山自然也是受损严重,加上雨水洗刷侵蚀,大片的岩块脱落坍塌,就连作为庇护所的黑铁洞也是坍塌了小半,但不幸的是,这一小半刚好是洞口的前部。
他用上半身拖着自己向着洞口爬去,期间因肌肉撕裂他又流失了大量的鲜血,但是他已经顾不上自己的伤势了,倘若连逃生求救的出口都被封死,伤势再轻又能有什么用?
他一下一下地将自己拖行到了洞口前,用手扒拉着那大块的岩石堆砌而成的高墙,终于是痛苦地嘶吼出了声。
他不明白,他只想砍了柴火,换取足以维持最基础的温饱的财富,再去那些家境良好的孩子读书的学堂旁偷偷窃听一些知识,以便通过三年后的县试,再谋得一官半职,维持生活,为何会平白无故遭受如此令人痛苦的劫难?现在的他身体半废,唯一的活路还被完全不可能破开的石堆所阻碍,如何看得到希望?
“不,不!让我离开,让我离开啊,求求你,让我。。。离开啊。。。”他呜咽着,用尽力气哪怕痛苦几乎崩断了他的神经,也在尝试扒开那些石块。
但是这没有用,那些石块哪怕是一个成年壮汉也无法搬动,他一个近乎残废的孩童又怎能触动丝毫?
但他依旧在尝试,尽管双手已经鲜血淋漓,尽管指甲都已尽数翻起,他也在试图搬动那沉重的石块。整个岩洞内,便只有他痛苦的哀嚎,和石块的扒拉声。
他终是累了,终是绝望了,便停了下来,就连眼泪都不再流,因为他已经知晓,流再多的眼泪也无济于事,他面临的是真正的必死之局。
心如死灰,大概就是这样了吧?他充满自嘲地想着学堂中先生所教授的知识,却又有酸涩感涌上了鼻尖。
还是不甘心啊,之前明明那么努力,用尽了方法,去争取每一丝每一毫的机会来缩小自己与那些孩子之间的差距,现在看来,却是一场空。
没有未来,没有希望,他只能在这个冰冷的岩洞中化为一具腐败的尸骨,等待不知多久的漫长岁月之后才能重见天日。
或许到了那时,发现他的人也只是会惊异竟有一个孩童身亡于此处,真正能记得他的人,又能有多少呢?他已经没有了亲人,也没有同龄人与他交往,怕是死后也是只能孤苦伶仃地躺在荒山野岭中了吧?
镇东头包子铺的老板?不,他不会记得的,那只是一个见钱眼开的面目丑恶的胖子,看他是孩童好欺负竟连包子也要多收一文钱。
学堂的李先生?真好笑,他只会关注能堂堂正正地坐在房间中读书的孩子,又怎会管他一个旁听的野孩子?
那些猎户和砍柴人?虽然平日里有见过面,可和他们也交流甚少,或许能有那么一两个人会在几年后突然想起,曾有一个小屁孩也在背着竹篓搬柴火?
仔细想想,突然就很想吃东头包子铺的包子了,虽然那个老板老是多收他一文钱,但他们家的包子确实是又大又鲜,香气扑鼻,隔着一条巷子都能闻得到。
也挺想念李先生了,说话总是摇头晃脑,拖长了调子去诵读诗文,但他那八字胡却实颇为可爱。
还有打猎的五叔,每次打猎都能带回来一个比他还重的大家伙,可厉害了。
想着想着,那些平日里讨厌的人仿佛也有那么点亲切起来了,那些时常冷漠的面孔也带着些温暖,真是,好想再见到他们,虽然有些人很不待见他。
但是,只要能见到他们,哪怕是最后一面,那也好啊,他可不想,就连死了也无人牵挂,不仅在世间消失,还会在人们的记忆中消失。
他已经渐渐失去了力气,因为他流的血实在是太多,多到让他可以隐约看见小镇中的那些人的面孔。那些面孔好像就在面前,但是却在渐渐走远,越来越远。
他想抬起手去挽回那些人,却只能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手下是冰冷是石屑。他转而又想去张开嘴呼喊那些人,要他们别忘了他,却也只能从喉咙中发出模糊不清的低沉呜咽。
身子越来越轻了,疼痛好像也越来越弱了,真舒服,就好像飘到了云端,在天空中起起伏伏,有温暖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脸上,还有轻柔的云朵环绕着他的身体。
隐约间,他好像又能看见那些面孔了,他们在逐渐靠近,但是表情很急切,似乎在盼望他回去。
多好啊,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么?那些对他冷漠的、恶毒的、鄙夷的、厌恶的,都在期待着他回去,但是这也只能是一个梦了吧,一个互换的、易碎的、遥不可及的梦?
他闭上了眼,那些面孔在淡去,黑暗在将他笼罩,要引导他回到他理应回到的地方,那深邃的,神秘的,桓古不变的归宿。
但是闭上了眼,他好像又能够听见记忆中的那些人的声音了,他们在说什么?太遥远了,遥远到连辨认那是谁的声音都有些艰难。
他终于是沉入了黑暗,但是他很满足,因为在此时此刻,是有人在挂念着他的,是有人在期盼着他的,即便这可能只是一个虚幻的梦境。
但是足够了,对他而言,就连梦境也有些奢侈。他没有梦,因为有梦的人是经不起现实的沉重打击的,所以他只能选择适应现实,抛弃自己所谓的梦。
梦醒了,也就长大了。
梦碎了,也就坚强了。
其实,要是可以选择,他不想那么早就变得坚强,他只想像其他孩子那样,在哭泣的时候有人疼,在痛苦的时候有人爱,在无助的时候有人会伸出手,把他揽入怀中,告诉他,没事,别怕。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冰冷的现实会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在墙上,告诉他:“除了适应,你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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