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鸡鸣南山
金牙坤见紫衣男子停下手来,忙道:“东财神给了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
紫衣男子摇了摇头,笑道:“他给的你给不了。”
林寻知道紫衣男子所说不假,却听金牙坤笑道:“论钱财势力,我是比不上东财神,但是,我有法子让你两面通吃,稳赚不赔。”
紫衣男子心想那会有这样好事,这胖子莫不是故意拖时间,当下斜眉一皱,道:“不听你这厮胡扯。”
正当他手掌抵住林寻鼻尖时,又听金牙坤吼道:“你不想知道东财神的秘密?”金牙坤心中一急,只求胡说八道能多拖住紫衣男子一刻。
紫衣男子心中却是衡量百般,他也曾有过这样猜想,心道:“若是自己套出话来,掌握了林家的把柄,那自己岂不是富可敌国,呼风唤雨。”当下有些心动,于是这一掌迟迟不肯劈下,朝金牙坤道:“说来听听。”
金牙坤朝他身后一努嘴,呵呵一笑,道:“老子骗你的。”
紫衣男子脸皮发胀,笑道:“那就先杀你。”话音刚落,紫衣男子不觉颈上一凉,向后瞟去,只见乔月站在身后,七尺长剑已经架在肩上。
金牙坤上前一步,将他剑头拨开,笑道:“这刀剑无眼,小心为妙。”这句话实则说给紫衣男子听的。紫衣男子知道乔月的长剑就架在脑袋上,自己再大的神通也是无处施展,更何况本来就不是她的对手。
男子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由心中暗骂这死胖子。
原来释家奴正与乔月争执,不料紫衣男子只管追杀林寻,却不来助拳。释家奴见那紫衣男子向林寻下手,方才反应过来,自己作了他人挡箭牌。
释家奴一想通,便觉得不爽,作了他人嫁衣还罢了,若是真栽倒在一个丫头手中,这要是传了出去,自己也不用要这张老脸了!于是更不愿纠缠,释家奴虽然打不过乔月,但是要逃走却也不难。
释家奴身为明教长老,纵横江湖数十载,如果没点跑路本领,早就被锦衣卫和东厂抓去了。
释家奴拿手绝技就是那火药破木之法,当下拔起几棵老松,叠牌九般的堆起两丈高,将黄泥路堵死,随手扔出几颗火石,咻的一声向南逃窜而去。
乔月不曾见过火药,心中正疑惑这些小石头好生神奇,忽然眼前一花,连连后退。只待浓烟一散,释家奴早已不见了踪影。
乔月回头一看,则才匆匆赶来救了林寻二人。
乔月再次制住紫衣男子,也是好不郁闷。自己今日刚刚下山,就遇到这伙黑衣人,两度纠缠还还要杀人,当下不悦道:“又是你这歹人,不能饶你了。”
紫衣男子四下一瞧,哪还有释家奴半点影子,顿时明白几分,纵然他修养再好,也不禁大骂道:“老匹夫害我。”
乔月正要一剑拍昏紫衣男子,却听林寻道:“月姑娘,不要伤他性命,我有话要与他说。”
林寻方才听得金牙坤一阵胡说,心中便有了主意。林寻心道林湘儿能否得救,全在此人身上,当下指着金牙坤道:“你不必懊恼,其实他刚才所讲的也并未骗你,的确有两面通吃的法子。”
紫衣男子疑心顿起,生怕林寻二人又打什么鬼主意,冷笑道:“你休得再说。”
林寻见他不信,道:“我告你一法儿,回去之后林季和必然不会为难与你。”
紫衣男子不语,林寻接着说到:“只要四个字,林季和便万事依你。”
紫衣男子见林寻不像开玩笑,这句话诱惑之大,当下神色一怔,讶然道:“此话当真?”
“你就说西城潜龙,林季和便知其意了。”
紫衣男子生怕念错了字,吞吐重复道:“西城潜龙?”
林寻接着说道:“你再告诉他,不要再为难别人了,否则西城潜龙就不再是秘密了。”林寻不愿让这恶人知道林湘儿名字,虽说得有些模糊,但是估摸林季和也听得明白。
紫衣男子虽听不懂,但只得点头称是。其实紫衣男子一听这“西城潜龙”四字,便知其中大有玄机,哪有不应之理,心中早已开始盘算怎么从林季和手中捞一笔了。
乔月见紫衣男子答应,收过长剑别在身后。紫衣男子一日两次被同一人所挫,心有不甘,欲要找回点面子,冷笑道:“如果还有下次,寻爷,还是那句老话,别怪我。”
林寻也是笑道:“不会有下次了。”这话却是不假,若是这紫衣男子带到话,那林季和必然要重新考量一番;若是紫衣男子贪心,私借“西城潜龙”一事敲诈林季和,那么林季和的手段也不差。
林寻思前想后,这是当下唯一的万全之策了,只求紫衣男子能赶在林季和对林湘儿下毒手之前。
如今,林寻绝对不能落到任何一方势力手中,自己是制衡林湘儿安全的最后一块砝码了。当下又不禁愁烦起来,如今该去往何处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要保全自己,也只有那天子门下|顺天府和应天府两处国子监了。
见紫衣男子和一众黑衣人走远了,林寻问道:“你还去吗?”
金牙坤咧嘴一笑,道:“怎么不去?”
林寻见他回答直爽,心中道:“若是自己也像他一般无忧无虑,倒也不错。”摇了摇头,望向远处。
金牙坤见他摇头,以为他仍然不肯同去南雍,冷笑道:“莫非你还是不愿去?哼,老子不是贪你那只破手,老子看你是个人才这才百般劝你。若是你还执迷不悟,那我们之间就没得话说了。”
林寻不理她,转头问道:“月姑娘,你有何打算?”
乔月一愣,双眼迷茫,顶着哭腔道:“我,我...我没什么打算。”
林寻寻思此处到南京的路还很长,她武功高强,一路上倒是可以保护自己;而且她好像入世未深,黑白不分,若是遇上那些笑脸歹人就不妙了。毕竟她两番救得自己性命,自己也该知恩图报,便说道:“那你就跟我们一起去南京吧,相互也好有个照应。”
乔月正不知何如,听林寻一说,便轻轻点头。
金牙坤本要转身离去,听林寻一说南京二字,猛地转过来道:“你答应了?”
林寻望着南方,轻叹一口短气,嗯了一声。
马车破了,马儿也跑了,三人只好步行上路。一路上是有野店住野店,无客栈便睡破庙。林寻和金牙坤何时吃过这等苦头,几日下来,腰酸背痛脚破皮,全由乔月照顾。
这一日,三人终于进了南京城,寻了一家酒楼歇息。
这酒楼的确不同于山野小店,味道自是不一般。金牙坤见肉便吃,见酒便喝。
林寻见那两人吃的正香,却是想起眼下该如何安置乔月,心中甚是不安。
自己这一月里各种惊心动魄,让他不得不谨慎。
林寻思量再三,说道:“月姑娘,这里就是南京了,这顿饭之后我们就此别过。”
乔月正大口吃肉,还来不及抹嘴上的油,抬头叫道:“什么意思?”又吃了一口鸡腿,方才醒悟过来,杏眼怒睁,话语之间已有哭意,“你们跟师傅一样,也不要我了。”
虽说几人相识时间不长,但是这几日金牙坤时时逗她笑,林寻也教了她不少趣事,当下不舍,竟呜咽出声。
金牙坤虽不介意乔月同行,但是也明白林寻的心思。当下一咬金牙,扣下右手上的玉扳指,递给乔月儿,强笑道:“月姑娘啊,你跟着我们也不是办法啊,这玉板就当是报答您的救命之恩,咱们...咱们就此别过吧。”
乔月一愣,摇了摇头,顶着哭腔道:“不行,我师傅说过,不能要别人东西,君子行善不图,图,恩...”说到后面,更似伤心欲绝。
林寻见不得女子啼哭,当下想起了林湘儿来。见她哭得越发伤心,不由心中一软,又听乔月话语之间如此迂腐,活像个夫子,顿时哭笑不得,只得劝道:“那你这样跟着我们也不是办法,国子监是不收女子的。”
金牙坤猛地一拍脑瓜,接过话来:“对啊,你去不得的。”
乔月嘴皮功夫岂是这两人对手,当下磕磕巴巴道:“可是,可是我没地方去了啊。”
林寻道:“那你告诉我们,你师傅是谁?我们花钱帮你找师傅。”
金牙坤听到“花钱二”字,面上肌肉一缩,但又见乔月一脸伤心,林寻一脸正色,却是不好打断,只得咬牙忍住。
听到“找师傅”三字,乔月哭花了的脸上闪过一丝悲凉,泣道:“不...不行,师傅...师傅说我不能回去了。”
林寻正要说话,却听金牙坤高声喝道:“这也叫师傅?什么玩意儿。”一听乔月哭得更厉害,心中闷火中烧,一拍桌子道:“小二,结账。”
出了大门,林寻与金牙坤走在前面,乔月跟在身后。林寻二人也不阻拦她,心中已经默认了。
乔月背后那把长剑却是引人注目,按大明律令,女子不得私藏刀具,男子不得佩带三尺以上刀具。不过林寻转念细想,乔月却是完美的钻了大明律令的空子。
林寻二人问了路,过了珍珠桥,便瞧见眼前一条长街绕着鸡笼山南麓,远远望去,灯火通亮,中间夫子庙香火不断,云烟渺缈,亦真亦幻,直抵香河,其中读书声更是不绝如缕。
这便是名震天下的第一书院,应天府国子监(南雍)了,多少才子向往之地。
自洪武年间起,历代皇帝为将天下读书人尽入囊中,均扩其旧址,到如今,更是延袤数十里,灯火相辉,引得四周各国向慕文教。
身后乔月本是缓缓渡步,见林寻二人止步,下意识抬头一望,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房子,不由一声惊呼:“我的天。”
金牙坤也是惊呼连连,口中多是谩骂之词,什么皇帝老子娘之类的,直听得身后乔月脸皮微微发烫。
林寻倒是淡定许多,但是若说起自己生平所见,也只有严樊的西凰堂能够相提并论,林家的双木长楼也是万万不如。不过,西凰堂相比这人气鼎盛的大书院,两者倒是各有独到之处。西凰堂奇珍异宝不计其数,意在豪华奢侈,而这南雍却是圣人之地,书香才气,奇人异士,意境却是高了一大截。
正门高约三丈,拱角飞扬,琳琅红瓦,墙上着“千仞万岗”四个大字,墙门后楼宇隐现,参天乔木寰宇四周。
祁红正门两端分置两碑,分别上书:“文官下轿,武官下马。”
九层汉白玉阶上坐着一白发老人,见林寻三人过来,高声吟诗道:“有客问丘何处去,子曰不知多可气。”
“这老头说什么?”金牙坤听不懂,低声问林寻道。
林寻听得这老头讥讽孔夫子,见金牙坤来问,估计金牙坤连孔子是谁都不知道,难得解释,当下一笑置之。金牙坤无奈,回头见乔月嘤嘤笑个不停,却碍于面子不好问她。
白发老头见无人理他,站起身来又吼道:“令守怪癖抱残梦,唔。”一语至此,却是没了下文,眼巴巴的望着林寻与金牙坤。
林寻听得前三句全是辱骂孔老先圣之话,心想此地乃是儒家书院,这白发老头如此大胆,必是有些来头。虽然这白发老头出语奇突,但是林寻倒也自忖答得上来,不过转念想到此地重要,万万不可造次,当下把诗句咽了回去,快步上阶。
金牙坤压根就没听懂,只是一味的快步跟着林寻。白发老头又急又跳,林寻却是顾不得了,正要进门,忽听到背后脆弱银铃的传来。
“终日妄作万人师。”只见乔月笑盈盈的立在石阶下。
“好诗,”白发老头一展愁容,跳下石阶,却看是个女子,吐过一口浓痰,叹道:“哎,可惜啰,是个女子。”
林寻也是一惊,乔月所接的这句诗气势之大,当真罕有!
红门一开,从中突然闪出几人,身穿白袍白鞋,一副书生模样,个个手拿苕帚,见到白发老头喊闹,当即骂道:“又是你这老不死的,还来妖言惑众。”
白发老头怕是平日里念些歪诗被打怕了,见到这几个书生,双腿猛然一抖,直缩到乔月的身后去了。
乔月见这几人对老者不敬,当下不悦,喝道:“你们干什么?”
几个书生不曾想到有个女子,见乔月相貌姣好,心中皆生起好逑之意。
书生中站出一人,也是一袭白衣,看似风度翩翩,高声答道:“这老疯子教书教傻了,常常在此处喧哗不说,还多次辱我孔孟先圣,故司业叫我们每日来撵他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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