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白痴
国王号是一艘除了名字外,几乎看不出和其他木制帆船有什么差别的船,但是这艘船上载着年轻的公爵小姐德兰·卡尔斯巴琴,她是去继承丰查利亚群岛爵位的。
德兰年仅十九岁。和迪特马尔王国所施行的继承法不同,复杂的丰查利亚群岛继承法规定,她理应是自安德鲁·卡尔斯巴琴之后的丰查利亚群岛继承人。这个岛屿是迪特马尔贸易的神经中枢。
去往东方的所有商业和航海活动都要经过丰查利亚的港口。它位于迪特马尔和卡弗兰神圣帝国边境的最前线。它生产的小麦在迪特马尔西南的灾荒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革命党人以折扣的价格垄断了丰查利亚群岛的小麦,由此拯救了那些被国王不管不顾的灾民。而丰查利亚群岛也负责修理和整备帆船,为其提供损失的人力和相应的食物,最近的一次迪特马尔攻击卡弗兰与罗曼的远征,正是以丰查利亚群岛为跳板进行的,虽然结果并不怎么好——那些迪特马尔人全都死在了卡弗兰哈萨马贾的沙漠地区里。
现在共和国得到了一项消息:那位曾经支持他们革命的公爵现如今正在和卡弗兰人眉来眼去。这个消息无论真假,都严重地损害了共和国对于公爵的信任,因此,最强大的权力机关之一——最高理事会决定将公爵秘密带回迪特马尔本土,让德兰·卡尔斯巴琴继承公爵爵位。在政局稳定下来后,再寻机在丰查利亚群岛上建立一级省政府。
从一开始,议事会的议员们就没有将这位出生在丰查利亚群岛,但是为了将其培养成为迪特马尔人和淑女而送到波尔维奥瓦特的少女当回事。
莱蒂齐娅通过俱乐部成员在理事会的提议很快就被通过,很快,德兰将成为丰查利亚群岛的领主。就在激进派向温和派挥起屠刀的这一夜,国王号扬帆起航,德兰后来为迪特马尔争得了帝国的序幕。
但不幸的是,在新月历1564年八月,西比尔登上国王号的时候,上演的却是一桩闹剧,此时还无人能够预见到那位十九岁少女未来的帝国面貌。
在船只即将离开迪特马尔的海岸时,国王号的水手们郁闷地发现,德雷蒙家族,国王号的主人,在无人通报的情况下突然更换掉了他们的船长。
这带来的结果非常糟糕。
被搭话的船员没有读懂莱蒂齐娅给予西比尔那纸命令上的徽章,而误认为西比尔是偷偷上船的偷渡客。首先惊叫起来的水手立即带起了一阵恐慌,拿起武器,就准备把西比尔抓起来——一个浑身都是血腥味的人从船长专用的舱室走出来,不管怎么说都很可疑。饶是西比尔拿出船票,说明自己是凭票上船的乘客也未能让水手们信她一点半点——众所周知,这是艘运输船,运的都是货物,不会有对外出售的船票——还是过了相当一段时间,一些之前有看见西比尔上船的水手从甲板的别处集中过来,认出了德雷蒙家族的家徽。
西比尔听到对方说德雷蒙家族时也不由得暗暗心惊,这是个非常有名的银行家家族,迪特马尔的国王们曾不止一次找寻这个家族借贷,然后因为还不起,不得不以铸币权进行交换。只是在革命后,已经随着保王党势力的衰微,几近破产的边缘。
不知道这艘船是征用来的,还是合作来的。西比尔有些疑问,但是庆幸吧,总算没有被当做杀死船长的偷渡客被扔下船去。
国王号的呆若木鸡的船员们也振作起精神,仓促准备了晚宴来为西比尔接任国王号船长压惊。
这不是一个光荣的开端。
踉踉跄跄地登上国王号甲板的二十四岁船长也没有什么震撼人心的动作和发言,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威仪可言。
西比尔的耳朵还不错,不止一次,她听到那些遵从大副命令的水手们接头交耳地议论她,说她看上去像个白痴。
这话说的也不错。西比尔知道自己的长相是怎样的:眼睛圆滚滚的,皮肤过于苍白,虽然身材还算匀称,但是却有个致命的缺陷:不集中注意力的情况下,她的目光总是没有焦点,充满茫然,不知道是在看向哪里。
哪怕是幼时最为疼爱她的奶奶,也直截了当地和她的父母说:“这个孩子,看起来智商不高,活像个傻瓜。”
突然。
西比尔觉得自己有和谁的目光发生了接触。
但是,是错觉吧?!
莱蒂齐娅从来都是那种转身就不再回头的人。而这船上也不应该有认识她的人。
轻轻地摇了摇头后,西比尔继续之前的行为:找船上的人要针线。伤口要缝合,这船上不出意外的话是有医生,那就可以借到医用的羊肠线……早知道就找之前的那位医生要一些了,那位医生工具箱里的东西很全……受伤是一回事,但这时候不管怎么说都不能暴露自己受了伤的事实。
她身上的确有别人的血。
先前的那种距离,莱蒂齐娅应该才知道她是被刺伤了……然后,她不能被检查身体。
她的性别是最大的秘密。
所以西比尔不打算找医生借针线。
尔后,在看了几眼自己身上的教士袍后,她打定了主意。
虽然莱蒂齐娅任命她为船长,但她并不认为这条船没了她就会怎么样,应当说这条船她只是有个船长的名头,那个大副才是控制船只的人。
西比尔一点儿也不怕生地就和对方攀谈了起来,一面恭维一面向其请教与其职业有关的事情:怎么想到做水手的?一年有多少钱?多久回一次家?结婚多久了?有几个孩子?如此等等。
外人还以为他们有多熟,但是这两人才是第一次打照面。大副完全是不知道西比尔是什么背景,这艘船的职员岗位按理来说不该有这样的变动,所以一直是耐着性子回答。
继而西比尔又开始谈到了这艘船:“它叫‘国王号’……”
但大副打断了她,指了指脚下踩着的甲板:“本来是叫‘快速号’,是专门为这次启航改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西比尔知道原因,她猜八成又是莱蒂齐娅的突发奇想吧,但是这话是不可能说的,她话题一转到这艘船的归属,谈了谈德雷蒙家族的近况。最后,西比尔才展明了自己的来意,她晃了晃自己的左手:“我的手被桌子上的木刺给扎进了皮肤,不把这刺挑出来,我可睡不了觉,您能够借给我一根针吗?”
大副早就被西比尔的一番问东问西弄得不胜其烦了,他还保持着面上的和煦,但语气已经有些干巴巴的了:“这事儿您不用找我也能轻易拿到,这些船员们,您随便问他们,这艘船上凡是有的都会提供给您。您才是船长。”
“那,我还要一把小剪刀。”
“那是?”
看起来像是个白痴的西比尔也的确言行无忌:“剪鼻毛。”
五分钟后,西比尔带着针和小剪刀回到了舱室。
她试着找到被剪破的教士袍的那块布料的接头拉出来一条细线,她的教士袍是产自东方的丝绸所制,原材料是蚕丝,这种材料在缝合伤口上甚至比医用羊肠线更好,更有利于伤口的吸收和愈合。
她从布料中拆解出足够可用的缝合线,针尖用烛火消毒,稍微冷却后穿线待用,然后,那里,角落的一个木架子上有个大瓦盆,不出意料是用来洗脸的,水还很清澈。
她轻手轻脚地脱掉外袍和内衣,将完全血肉模糊的伤口暴露在烛光之下,然后把带血的手帕用水浸湿,拧干。到不能再拧出一滴水后,就像是用沙子去吸纸上的墨水,她用手帕去吸伤口上的血。
先前那位医生说她的左肾完全被刺穿了,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但是腹部的这数条交错的伤口几乎能让肠子顺着流出来,也是肉眼可见的事实。哪怕说后者并不一定比前者伤重,就是看着让人触目惊心。
她用手背顶着皮肤旁边的肌肉,‘嘶’,那是肌肉发出轻微而连绵的滋血声,手指提起皮肤边缘,另一只手执针,顺针的弧度刺入皮肤,在侧切口的皮肤边缘穿出,再刺入需要缝合的另外一块皮肤,绕一圈,两块皮肤经由蚕丝完全勒合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两块严丝合缝的拼图。
她额头上全是汗,除了需要保持平稳的手腕,疼痛让她全身都呈现出一种痉挛式的震颤,开始缝合后,有些已经结痂的伤口也破裂了,血从指缝里漏出来,让手指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种滑腻感,她的视线不知道是受了汗水,泪水还是失血的影响再度变得模糊。
但,还能坚持。
皮肤之下的肌肉表面布满了无数条细密的血管,那些血管的嵌套顺序和排列方式像是蜘蛛网,层层交叠,笔直又曲折地连接在一起,构成一个光滑却复杂的整体——那就是她自己。
拔出后,把针先搁下,指尖摸到已经缝合好的伤口,然后摸到藏匿其间的蚕丝,和供蚕丝穿过的孔洞。
很小的孔洞,像是皮肤本身的毛孔,在烛光下几乎不能被看见。
西比尔伸手拉了一截内衣来,咬在嘴里,然后给缝合线打结。
打完结后就是剪线,越是到最后关头就越需要克制,那种痉挛式的震颤已经传导到了下巴和喉咙,让西比尔深深感受到了一把什么叫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但是她一点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甚至连呼吸都没有比之前重多少。
她浑身颤抖着,用那只重新拿起针的手,开始缝合第二个伤口。
活活饿死的感受她的确没有体验过,但是如果真的要活活疼死,西比尔认为自己已经提前体验到了。
要活活疼死,可是毕竟没有死。
伤口缝合之后只要不化脓感染,那么就算是挺过去了。
西比尔从来都不是那种会乖乖听话的人,在抵达丰查利亚群岛前,她必须弄清楚关于安德鲁·卡尔斯巴琴勾结外国干涉军的真相。
(https://www.tyvxw.cc/ty11989967/44930540.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