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生又何欢，死亦何惧（6）
两个人，在奔波躲藏中生活，静下来的时候，柳潋紫只会自嘲的笑。
她不晓得，自己一个妃子，为什么会落到这般模样，要跟着一个逃犯，东躲西藏，还要受到他的支使。
可她明白，自己其实对他生出了几分同情。那个无月的夜晚，他们隐藏在了一个河边的芦苇丛中。
姜生不知为何，突然想让身边的女人，了解自己的一切，也许因着这几日的共患难，心中竟生出了几分感情吧。
可他明白，这一份感情，永远也得不到回应，并且他——
“你不是很想知道我的事情吗？反正现下闲来无事，我便说给你听。”
柳潋紫侧首，望向身边的男子，星空下，双眼迷离，他的面容柔软的像是芦苇丛边，那一条弯弯的溪水。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诉说着自己十几年来的痛苦悲伤。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才晓得，眼前这个看似高大的男人，其实还不到弱冠之年，可就是这样一个年纪，他却背井离乡，背负着国主的使命，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开始了自己的计谋。
“你一直说我中了毒，我一直否认，今天我不会否认，确实，我中毒了，而且此毒已无解。”
是真的无解，因为能解此毒的人，已经被他杀了。
没错，他身上的毒，便是朱美人所下，他明白，朱美人定是受了国主的指令，他大可以去向国主寻得解药。
可是，他已经没有时间了，此毒每月都需药物压制，若没有药物压制，那么两月之后，必死无疑。
朱美人死在他的手下，便是因为，她用救命的药威胁他。
后来，他也曾想过，那时，自己不该那样冲动，也许不那么冲动，他便不用像现在一样等待着死亡。
可是，活着又能如何？继续做着别人的傀儡，为着自己这一个已经伤痕累累的躯体，为他人做事吗？
不了，这么些年，已经够了，他不想要这样劳累的活下去。
这一些时日以来，虽然东躲西藏，可却是他这一生中活的最自由的几日，也是这一生中活的最欢愉的几日。
他想着，一年前，他还曾设计陷害过身边的女子，可是一年后，两个人竟然共患难。
命运当真是捉弄人，让他在这样好的年纪，遇见了她，可他偏偏没有这样好的命。
相遇时，容颜正好，年岁正巧，奈何你已嫁，而我却命不由己！
人生总是那么无奈，而姜生的一生几乎都被无奈缠绕。
星空下，他将自己的故事，说给她听，让她成为他生命中的听客。或许，他是有意为之，她已经进了他的心，所以，他便也希望，面前这个清冷的女子心里，也能够有自己的一席之位，纵然他晓得，那不过是他的奢望。
年少时父亲的厌恶，母亲的责骂，仿佛还在耳边，可是现下，这个星空之下，他的眼中，却只看到了她。
“三岁的时候，我杀了自己的生母，五岁的时候，我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七岁的时候，我杀了自己的师父，我一生都站在鲜血里，双手染满了鲜血，你说，我是不是一个魔鬼？”
星空下，他痴痴地望着她，将自己一生的罪孽总结，他以为会看到她的厌恶，瞧见她的嘲笑，可他只是看到了她平静的面容。
为何会那般平静？
只因不在乎。
他千方百计，想要在她的心中占据一丝一毫的位子，却原来，他于她来说，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就连恨，就连厌恶，她都觉得费力气！
他侧过头，看着眼前的芦苇丛，眼底是无尽的凄伤。
柳潋紫望着前方，面容平静。
她习惯了这样的表情，不是吝啬于同情，只是对于别人的人生，她没有资格置评。
他说，他三岁杀母，五岁杀父，七岁杀了师父。
人们往往总是看到了这样的结局，可有谁会问一声，他为什么杀他们？
一个孩子，那么小的年纪，又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什么都不曾说，可是在那样小的年纪了，遇到了怎样的事情，曾经又经受了怎样的遭遇，承受过怎样的痛苦，恐怕也唯有他一人晓得。
突然间，她便想到了碧颜，想到了那个可怜的孩子，她在自己生命最绚丽的时候坠落，回到了天际，做了那一尾星，选择了守护。
她抬起头，只觉眼睛迷离，却瞧不清究竟那一颗，才是碧颜，才是李氏，才是老祖宗。
“你难道不觉得我可怕吗？”低低地声音，在芦苇丛中响起，也许他始终有些不甘心，总想着打破眼前女子面上的平静，瞧见一丝在意。
“不，这个世界上，善恶原本就没有那么清楚的界限，也许在别人的眼中，你是一个大恶人，可我觉得，你并非真正的恶人。”低婉的音调，平静如水，就像是这样沉静如水的夜。
姜生转过头，想要从女子平静的面容上，瞧出什么，可只是望进了那双沉静的眼眸。
“你为什么可以永远这样平静？若我将你杀了，会不会从你的面上看出不同的表情来？”姜生说着，唇边挂着玩味的笑。
“为何想要见到？”
她当真没有其他的表情吗？不是，只是那些慌乱、嬉笑、紧张、痛苦、悲伤从来都只属于她在意的人。
姜生沉默。
为何要见到？
这样的答案，他永远也不会说。
时光静止，四目相对，她看到了他浅笑的眉眼，他瞧见了她沉静如水的眼眸。
多想就这样看着她，一生一世。
可是，他明白，这只能成为今生最大的遗憾，所以就让他看着她，哪怕多一眼也好。
远远地出现了火光，他叹息一声。
她生的太美，即便是这多一眼，上天也吝啬于！
“会凫水吗？”
在柳潋紫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觉得身边的男子，突然拉起了自己的手，跑向了河边，纵身一跃，将她拖了下去。
落下水的瞬间，她瞧见了不远处闪烁的灯火。
那些人，当真是锲而不舍，他们又为什么偏偏要将他抓回去？他身上又有怎样的秘密？
无数的疑问，蹿进脑海，可她已然来不及思考，冰冷的水，灌入了鼻腔，她晓得自己已经落入了水中。
“那便有水声，快点，那小子一定藏在那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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