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补课
叶远宁打开窗户的动作顿了顿,昏暗的光线下烟雾袅袅,看不清他的神情。
“林姨的饭菜不合口味”他温和地问道。
由于叶远宁闲来喜欢礼佛抄经,林姨的厨艺便无处安放。
做菜都是雷打不动的清炖清蒸,就算是红烧肉,都能烧成素斋版。
技术含量,基本为零。
但按照林姨的说法,她的菜都有长命百岁的功效。
“哪有,林姨的饭菜很好吃。”她心虚地应道。
“那是想多睡一会?以后我让李忠每天送你。”
叶鹿想起今早李忠把汽车开成飞机,快得她嘴巴被吹成鼓风扇,灵魂差点没追上肉体。
“不用不用,“她摇头:“走路挺好的,也不远。”
“那么,是因为我吗”他淡笑地直视她,目光如湖水温和深沉。
叶鹿心下跳了跳。
可不是。
面对一个既是恩人,又是冤家的人,对她来说,太折磨了。
当下却是敷衍回道:“不是,就是喜欢住校的感觉。”
叶远宁不疾不徐踱过来,坐在沙发上,又指指身边,让她坐过来。
他沉默片刻,柔声道:“你在福利院呆久了,现在一个人可能不适应,但是你要知道,以后是我们一起生活,这里才是你的家。”
“最近新闻上报道了好几起校园霸凌,看到了吗?宿舍就是一个小社会,我离你那么远,万一发生什么事怎么保护你?”
“还有啊,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林姨烧的饭是清淡了些,但是肯定比学校的要营养……”
叶远宁有条有理地说了一大通,然而叶鹿脑子里只飘荡着他那句话——
以后…我们…一起生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她以为,那些记忆最深处的情感,已经埋藏得很好。
可这句话犹如一点火星子,轰的一下,在她心里窜起丝丝缕缕的火苗。
他总是给予她错觉,轻飘飘得就让她内心的防守摇摇欲坠。
深夜的冷风从窗外吹进来。
叶鹿倏地回神,掐灭了火苗。
算了吧,离远点,既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我住校以后会注意的。”
她顶着迎面的强大气场,继续道:“住在学校,就能了解到别人的学习进度和方法,我的学业真的落下很多了。”
叶远宁的眉眼微微舒展:“我以为你对学习不感兴趣,看来我们小朵开窍了。”
他淡笑道:“也有其他的方法,比如我帮你找个家庭教师怎么样?”
叶鹿眼睛一亮,点点头。
叶远宁随即拨通了李忠的电话,让他帮忙物色几个。
李忠在电话那头笑成狗:“哈哈哈,小丫头自己提的?这是改邪归正浪子回头了啊,好的叶哥,我这就给她找去。”
又追加了个马屁:“叶哥,数学你自己辅导就可以了,你一个斯坦福数学博士,有谁数学能比上你啊。”
叶远宁不咸不淡地踢回去:“行啊,那周末你替我去日本出差吧,还有周六的美国倒时差会议你替我去开吧。”
李忠:“”
老板,他的工作量也很饱和的!
挂了电话,叶远宁和她谈判:“我给你找几位常青藤的高材生,上门来辅导,但是你要住在家里,你愿意吗?”
他的语气依然似微风轻柔,却有种不容置喙的压力。
叶鹿心下几个转念。
如今自己还需依赖他。一只不会捉老鼠的猫,若是离家出走,只能落得风餐露宿,忍冻挨饿。
想要自由又想要锦衣玉食,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呢?
叶鹿朝他点点头。
她知道,他收养她别有目的,但至少也为她打点好一切,从未亏欠。
说到底,曾经那些如烈酒般浓烈的爱恨交织,是她的独角戏。
是她自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是她自己,爱了不该爱的人。
“谢谢你,叶叔。”
他大手伸过来,摸摸她的头:“谢我做什么,回去写作业吧。”
数学是高考中最能拉开档次的科目。
偏偏这个科目,拉胯得如此稳定,让她实在有心无力。
叶鹿回房后,随即翻开新买的数学测试卷,埋头苦战。
窗边书桌,昏黄灯光下,只有纸张翻页声和笔尖的刷刷声。
有几只小飞虫安静地停留在灯泡上。
一个人,脱离成年世界的复杂,在书桌前重温二次函数、立体几何,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不过这美好的感觉撑到第五题就破灭了。
叶鹿在草稿纸上磨了十几分钟后,还是解不出,于是带着希望看向下一题……不会……
皱了皱眉头,又看向下下题……不会……
咬着笔尖又翻了一页……还是不会……
没想到自己海水不可斗量呐!
幸亏不是在教室月考,不然她人就哭/枯死了。
她长叹一口气,拨通了电话。
这是她在线上买的服务。照片发给对方后,一对一解答。
随即验证什么叫远程划水。
对方听声音是个年轻男生,讲到一半,发现算错了,又重新验算。
“x=10,y的3次方是90没错啊咦?那是哪里错了?……”男生自问得心安理得。
叶鹿愁眉苦脸地等在一边,男生闷头算了十几遍后终于和答案对上了。
仿佛为了一洗前耻,他的讲题语速远远快于解题速度,直接起飞,一股脑儿疯狂输出。
叶鹿听得肝火旺盛,脑浆冒泡,好想顺着电话线一巴掌拍停他。
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对话。
她拖着被数学凌虐的身子,晕乎乎地开了门。
叶远宁正站在门外,高大的身形挡住了走廊的光。月色照在他的脸上,泛着昏黄的光泽,显得温润清冷。
他似乎刚从工作中抽身,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朵朵,11点了,你的房间怎么还亮着灯”
叶鹿支支吾吾:“我马上就睡了。”
“啊!就是这样啦,你听懂了吗”男生声情并茂,拖着尾音问道。
糟糕,她还开着免提。
叶远宁一怔,偏头扫了一眼室内,唇抿成一线:“能进来吗?”
“嗯。”
她小步快跑,挂断电话。
叶远宁挑着眉看她。
他想起她倔强得站在书房,平日里一贯乖巧听话的小猫,第一次露出了还没磨锋利的爪牙。
只是…这么坚持住校是因为…谈恋爱了?
他扫了她一眼,脸上看不出喜怒。
“这么晚,在聊什么?”
“不是,叶叔……有道题不懂,他在给我……解答。”叶鹿讷讷回道,她总不能说网上买了个服务结果还听不懂?
太丢脸了。
叶远宁踱步到书桌前,只见书上的一道大题,被划上了大大的红叉。
旁边一堆草稿纸,写着乱七八糟的演算,全是关于那道几何大题。
“他解答清楚了吗?”
“嗯……听懂了。”她含含糊糊。
他扫了一眼大题,缓缓说到:“定弦值是45,那这个角是多少”
“啊?”叶鹿愣愣的。
“你不是听懂了吗?答案怎么不知道”
叶鹿面如死灰地低下头。
叶远宁看她秀眉微蹙,小脸低垂,嘴角不可察觉得一弯,拿起笔,徐徐在白纸上写了起来。
他讲解得很耐心,时不时停下来问她听懂了吗,直到叶鹿点点头,他再往下推进。
慢慢地,随着他的讲解,叶鹿的大脑被点亮了。
他的解题思路,明显和刚才那个男生不一样,更简单也更容易记住。
他又拿过一张白纸:“我写得再完整点,你下次复习时记得回顾。”
他的手很好看,修长有力,笔下的字一如其人,温和优雅。
灯光下,她的影子投在他俯身的脸上,高鼻梁,薄嘴唇,下巴冒着一点还未刮净的胡茬。
她有好多年,没这么近距离看到他了。
说来可笑,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他们一起吃饭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他不是在书房,便在出差的路上。
“还有哪些题不会?”
叶鹿倏地回神,望向他。又转头看看几乎空白的卷子。
老天,她磨到11点多,才做了5道题。
她能说剩下的题,她都不会吗?
叶远宁轻点她的额头:“叶鹿同学,这都是高中的基础题啊,这几天我在家,这些题我之后再来讲。”
叶鹿一怔。
“怎么?你是觉得那个男生比我教得更好?”叶远宁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叶鹿马上摇头:“没有,你讲得更好。”
他嘴角一弯,顺手合上书本:“明天继续,时候不早了,赶紧睡吧。”
叶远宁等到叶鹿进了被窝,才关上灯,回到自己的书房。
夜晚的工作才拉开序幕。
叶远宁点了支烟,拿过李忠之前呈上来的资料夹。
厚厚一打,便是那位香港龙跃集团代表的一生。
电话急促地响起,他拿起话筒。
“叶总,我查了,这个龙跃代表之前在美国留学时,被贺家资助过。”
叶远宁眉头微蹙。
贺家,算是商界的新起之秀,由五金发家,近几年转战餐饮业,掌门人贺明向来低调,由于业务交集少,只在慈善宴会上见过几次。
话筒里的声音顿了顿,试探道:“叶总,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讲。”
“说吧。”
“龙跃投资我们2亿是喜事,但他们派代表监管这事您不能同意,这个人一旦进入我们集团内部,那就不是外鬼这么简单,是家贼了。”
叶远宁神色淡然:“怕什么,他们可以引狼入室,我们也可以请君入瓮。”
先发制人未必制人,后发制人也许有奇效。
他掸了掸烟灰,笑道:“我倒觉得龙跃派人监管这个建议甚合我心意,刀只要用在钢刃上,就是把好刀。”
还是一把借刀杀人的好刀。
如今他和路北的棋局已过中盘,形势错综复杂,僵持不下。
而龙跃派代表的事终于让这盘沉闷的棋局等来了变局时机。
叶远宁慢条斯理地吸了口烟:“曾国藩讲过,水道曲折,立岸者见而操舟者迷。下棋也一样,棋势胜负,对弈者惑而旁观者审,有时候,做看戏的旁观者,更能掌控。”
电话里迟疑道:“叶总,您的意思是……我们退出来,引入龙跃的那位代表,让他和路北斗起来”
叶远宁笑道:“难得你明白!这两天找个机会,单独拜访下香港龙跃的董事长,把那张照片拿给他看看,不要其他管委会的人知道。”
“好,我明天就去约他的秘书。”
叶远宁的脸上无波无澜:“十几年前的旧事,拎出来让他自己掂量掂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必他会知道,其他的也不必多说。”
他留了这么久的棋子,该是派上用场了。
话筒另一侧的人一边恭敬地说好,一边从信封里抽出那张照片。
一个女孩大约七八岁,系着马尾辫,拘谨地站在福利院门口。
正是叶鹿小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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