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秦始皇之死10

男人听罢转身，从排放得井然有序的零件库中，找到了对应日期的零件。

        “也许你是对的，但要做好准备，万一失败了……”男人拿上一箱工具，“就会出现第四次时空重叠，无论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你我都只能接受。”

        “如果成功了呢？”许文君直接问道。

        “所有时间线，全部回归正常。”男人回。

        -

        福利院内，老院长房间。

        生命中的最后几分钟，老院长不看自己的三个子女，却盯着身边的“护士”。

        她目光清明、坚定地望着祝衡。

        眼前这个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

        从他一出生被人抱过来，她在福利院门口捡到他起，到他长到8岁，托了他福，她无意接触到来自未来的贺兰道，并因之而窥得一丝天机。

        再到十年后，她如那个男人所说，长期的操劳带来的各种并发症，将她直接送进了医院。

        她原先是不信的。

        她的病虽严重，可医生都说，身体恢复得很不错，会越来越好。

        又哪会像那个男人说的那样，出了院死在七月？

        她不信的。

        可直到，她看见了又6年后已经成年的祝衡。

        那天他出现在自己的病房，她看到他那张熟悉的面孔。

        无人知晓，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长大后的祝衡。

        她曾在很久很久之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就隔着一道监控器。

        在那个盛夏的清晨，一个年轻男人将当时还在襁褓中的小祝衡送到了福利院门口。

        二级文明时代的科技十分发达，发达到监控器画面足够清晰，也足够还原，让她毫不费力就能看清那个年轻男人的模样，看清他浓黑的短发、冷白的皮肤，以及身上那身与现在一样的白色外衣。

        那一瞬间，她突然感到害怕。

        怕的不是祝衡，她怕的，是一种轮回循环、往复不断的宿命感。

        似乎他们人生的每一步，都早已写成了一行短短的文字。

        只需要他们遵照这个既定的剧情，按部就班地走下去。

        连她都这么害怕，那么他呢。

        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一个人能否撑得住这样的宿命？她总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好像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在经历一场战斗。

        而她从小看到大的这个孩子，正处在风暴的中心。

        -

        老院长感觉到生命正从自己身体中源源不断地流失。

        她缓缓闭上眼，又立马睁开，猛地一伸手，拉住祝衡不放。

        她死死盯着祝衡。

        傻孩子。

        要跑的啊。

        他们或许，都生活在一个首尾相衔的圆环里，今日因未必会带来及时的今日果。

        但它总会在某个不经意间，突然跳出来，逼迫人重复做出与历史一样的选择。

        所以要跑的啊，跑得远远的。

        最好再也别回来。

        她看着祝衡，张着嘴，一闭一合。

        祝衡当即俯下身，把耳朵凑近。

        他看到老院长眼里的光渐渐涣散。

        伴随着周围接连不断的啜泣与惊叫，祝衡听见了老人微弱的声音：“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你都……不许再回来。”

        祝衡还没说话，老人已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当他是陌生人一样无视。

        老院长看着自己的三个子女，缓慢而有力地对他们下达了最后一道请求：“别让小衡……知道今天的事。”

        哭声停顿几秒，三个子女忽地一愣。

        老人看着他们，脸上终于流露出不舍，声音带着一丝内疚，微微颤抖着对孩子们说：“委屈你们了。”

        祝衡立在床边，指尖无意摩挲，关节泛白。

        他垂眸看着院长。

        原来，在医院她是认出了自己的。

        不让18岁的自己知道她离开的真相，或许是不想让他心存留念。

        所以是他把院长的三个子女误会了整整六年。

        不让她出院的人，是他；让她出院的人，也是他。

        不知道她为何做出这样的决定，但他的存在，一定是她选择离开的原因之一。

        祝衡拉住老人的手，将自己的温度传给她。

        她的手已渐渐发凉，但或许是因为祝衡本身的体温就不高，他没怎么感受到温差。

        周遭的声音荡进祝衡脑海，那声音愈来愈小，眼前的景象被蒙上一层水雾，祝衡感到眼眶里有一股热意，烫得他心中生出一丝惊奇。

        真是奇怪的情感。

        他眼前的世界在慢慢远去，一股蛮力拉着他，要将他的意识从身体里抽离出去。

        一瞬间天旋地转，身边的环境已变了一副模样。

        祝衡垂眸，先是看到了地上的一双熟悉的黑色牛皮靴。

        他抬了抬头，沿着对方长腿往上看，正好撞见贺兰道的目光。

        贺兰道略愣了一下，然后慢悠悠把两只手合拢。

        祝衡转动眼珠，视线落到贺兰道指尖，看到他将一支笔盖上笔帽，随后又收起手里的一本白色日记，放回胸前的衣兜里。

        表情没有一丝慌乱，一切正常。

        日记祝衡很熟悉，跟当初女演员拿在手里翻看的那本一样，不过贺兰道这本要新一点。

        祝衡目光没什么温度地盯住贺兰道胸前，缓缓抬眼看他。

        贺兰道偏开了头，将笔夹在衣兜上，轻咬了咬下唇。

        他表面无事，心里却骂开了花。

        什么破运气。

        早不早晚不晚，偏在他造假日记的时候被召回来。

        “我就是，”贺兰道眨了下眼，“对你的过往有点好奇，嗯。”

        祝衡：“呵。”

        贺兰道抬手刮了下鼻梁。

        突然一声呱噪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局。

        “祝……哥？”

        陶然鲜绿色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祝衡眼前，他扭头看了眼身后众人，兴奋道：“祝哥，我祝哥回来了！我们的时空恢复正常了！”

        贺兰道挑了下眉。

        时空恢复正常？

        经陶然这么一叫，祝衡这才把目光从贺兰道身上移开，打量起周围环境。

        这是一个巨大的室内空间，正中央一束阳光透过天窗，投射到地面，落在贺兰道脚边。在他背后，无数庞杂交错的电线井然有序地排布着，电灯闪烁的滴滴声、机器运转的轰隆声直钻入耳朵，空气里有飞扬的尘土味，但是不浓。

        许文君一众人就站在不远处的巨型机器旁，他们身边还站着一个稍稍上了年纪的男人。

        祝衡一眼就认出，这是他在水果店前、在公交车上、在医院电梯里见过的那位中年人，只是外表看上去，比之前老几岁，腿脚也很正常。

        这不是他的错觉，一个人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就出现这么明显的衰老变化，虽然老得不算太多，但祝衡一瞬间便想明白，这不是同一个时间线。

        很显然，许文君他们也发现了这个变化。

        陶然想起男人说如果答错了时间，不同时空就会再度重叠的警告，刚才的兴奋一扫而空。

        “时间线不会又重叠了吧。”陶然看看许文君，“我们是不是……失败了？”

        许文君皱了皱眉，似乎在思索，一言未发。

        祝衡下意识看了眼贺兰道，这人照旧还是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淡定模样，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发现时间线有问题。

        不过祝衡有注意到，贺兰道的视线在中年男人腿脚上短暂停留了几秒。

        突然有人轻笑了声。

        祝衡聚拢目光，找到了声音的来源——那个中年男人。

        只见男人摇了摇头，说：“不，你们没有失败。”

        “现在是二级文明时代889年，你们目前所处的时间线，才是正常的。”

        听了男人的解释，祝衡微微阖眼。

        是了。

        原先他所处的时空，都是过去发生的事。而889年，才是现在的他正常生活的时空。

        这时候，众人听见了“叮”的一声响，沉寂已久的系统上线了。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灭六国，一统天下，形成了一套统一的标准化制度，于是内部达成真正的统一。首先是统一度量衡，由朝廷确定长度、重量、容积标准，并在全国推行，因此各地间的经济贸易、商业体系得以维持正常。】

        【其次是书同文、车同轨，全国的书写标准与道路系统标准都在这个时代得以确立，有了通用的文字和标准的道路系统，就有了长期统一的国家基础。】

        【第三，是统一历法。秦始皇规定以夏历的十月，作为一年的岁首。十月初一即是秦国的新年。历法的统一，让全国民众的日常生活由混乱恢复秩序。以上这些统一的标准化举措，让秦制能够在今后的政权中，得以长期延续。】

        系统一口气念完所有台词，最后对众人说：【恭喜各位成功修复秦始皇计算机，让一切恢复正常秩序。新的文明碎片已经找到，现在请各位拿好自己的所有物品，有序回到观众休息处。】

        众人陆续跟随系统的指引离开，祝衡走在后面，路过男人时，他忽然脚步一顿。

        他偏头，看向男人。

        对方冲他笑了笑：“好久不见。”

        对男人而言，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六年前的医院。但对祝衡来讲，距离他认识中年男人以来，仅仅才只过了几天的时间。

        祝衡把目光移到男人的腿脚：“手术恢复得还好？”

        “早好了。”男人眨了眨眼。

        他不动声色地看向已经陆续离开的众人。

        六年前，他做完手术没几天时间线就恢复了正常。祝衡的几个同伴直接在男人眼前消失，当时他就猜到，他们应该是来自未来的人类。

        后来男人去了祝衡留给他的福利院地址，跟他想的一样，那时候的祝衡还只是个高中学生，本想与祝衡说点话，却撞上福利院老院长离世，没有第一时间上前打扰。

        谁知祝衡当时处理完老院长后事，一走了之，就再也没回来。

        一直到六年后的今天，看到这群人集体凭空出现在他面前。

        回忆到这里，男人不自觉压低了声音：“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等你六年了。”

        祝衡顿了一秒，视线落在贺兰道背影上，不动声色问道：“过去见过他吗？”

        “见过。”男人点了点头，随手拿起水杯润了口嗓，“不过……那是十六年前了。”

        祝衡瞥了瞥贺兰道，目光平淡。

        十六年前……

        他的日记出现异常内容的那一年。

        祝衡翻出那张从六年前的福利院带回来的自己八岁时的照片——穿着红色小裙子不辨雌雄的他，一个人坐在花丛堆中，定定地望着镜头，一脸淡漠。

        见祝衡不再说话，男人问他：“就这一个问题？”

        “对，没别的了。”祝衡说，他看向走在他前方的贺兰道。

        贺兰道似有察觉，扭头往祝衡方向看了眼，微微挑起眉头。

        祝衡目光坦荡地迎向他。

        那一年……他确实在福利院遇到过一个男人。

        现在他想起来是谁了。

        -

        “啪嗒。”

        一滴雨水砸在地上，洇湿了水泥地。

        祝衡正从秦始皇人形计算机里走出来，因这阵突如其来的雨，脚步停在门前。他抬头，望向逐渐阴沉的天空。

        空气中的味道，又闷又潮，裹挟着泥土、灰尘、新鲜苔藓的气息，充斥在祝衡鼻端。

        又下起雨来了，他默默地想。

        一如他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这一刻，他好像真正听见了命运齿轮转动的声音。

        -

        以下内容，均节选自《宇宙通史》：

        一直以来，我们深信，人类可以战胜一切。

        我们不愿承认，文明终将成为废墟；而无序与混乱，才是这个世界真实的模样。

        我们只是，侥幸生活在这长达几十亿年平和假象中的一粒尘埃。

        先知曾说，延续了几千万年的人类文明，最终的存亡会系于一个名叫祝衡的年轻人身上。

        全人类曾对此深信不疑。

        然而事实的真相，往往令人大吃一惊。没有人会想到，祝衡的存在会让整个人类文明不可避免地走向毁灭的结局。

        但即便如此，我们仍称他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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