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哑口无言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磨合，欧阳皓月已经大致掌握了自己每天能说话的时间，这会儿也赶紧长话短说：“小印主们有异常。”

        洛未眉头微皱，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看了眼窗外，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出门，和欧阳皓月一起走下楼去。

        欧阳皓月跟在洛未的身后进了专门为小小印主准备的大房间，才一踏进去，就发现了其中的异常。

        这个房间因为是为了印主准备的，专门考虑了很多印主的特性，因此建造的时候格外注意防止损坏、防止腐蚀、也能防止一些外来的、恶意的伤害。

        这些小小印主在侍童的照顾下，都生长得不错，但因为洛未担心这么多印主若是同时长大，可能会为这天下带来灭顶之灾，就专门用了秘法，利用印主之间的能量钳制，将这些印主压制在一个不怎么危险、又相对平静的状态之中。

        但前几日，印主为了能够顺利进入墓葬群中和朱邪玉麟相会，就吸收了其中一大半长得比较好的小小印主的生命力，原本比较拥挤的房间一下子就空出来了。

        再加上祈天殿的人再也没有找到印主遗留下来的卵什么的，这个房间就再也没有什么小小印主补充进来，这么几日就一直这样空荡荡的。

        但现在洛未进入这个房间，明显感觉到房间变得拥挤了起来——倒不是说房间里的印主的数量再次变多了，而是这些印主都在做着同样的一件事情，它们在吐丝。

        就像那些蚕宝宝要结茧的时候那样，这下小小印主直挺挺地躺在自家的小房间里面，全神贯注地都在吐丝，只一个晚上，就有不少小小印主变成了一个圆滚滚的椭圆形白色的物体。

        欧阳皓月嘴角抽了抽，看着洛未，无比诚恳道：“师父，我们该怎么办？”

        洛未也有些无措，让人叫来了侍童，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侍童摇了摇头，整个祈天殿中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人就是他和洛未了，因此侍童身上的担子要比以往都重一些，也因此他再也不能像往常一样花大量的时间呆在自己喜欢的地方。

        以前侍童最喜欢待着的地方就是养育小小印主的大房间，首先这里清静，没有什么人打扰。其次这些小小印主因为被压制了能力的缘故，一个个都有些呆兮兮的，调戏和耍弄起来特别有意思。

        侍童最喜欢在自己心情不是那么好的情况下，给这些小小印主送能量，让它们变成各种各样可爱的小动物的模样，然后他只是看着，心情也会一点一点变好。

        而前段时间印主一来，就狮子大张口地要了大半部分的小小印主的性命，侍童还没有缓过来呢，祈天殿就经受了剧变，这让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怜惜小小印主们的性命。

        也为了逃避内心那种对于印主的细微怨恨和对小小印主的莫名怜惜，侍童这几天都尽量不出现在养育小小印主的房间之内，给它们喂食的任务也交给了平时协助他打理这些小小印主的侍从。

        因此当侍童被洛未这么问的时候，面上一闪而过茫然，很快就低下头去，恭敬回答：“属下不知。但这几天都是牧原在打理小小印主，属下可以叫他来回答……”

        “不用了。”欧阳皓月忽然轻叹一声，上前，将一个已经结成完整的茧子的小小印主翻过来就看见那个茧子原本对着棉垫子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破了一个很小很小的洞。

        洛未和侍童一时间都有些惊讶：众所周知，要是蚕宝宝想化蛹成蝶的话，那茧子必须是完整的，不然就算蚕宝宝侥幸从茧子里出来了，也是活不长久的。

        要是这些茧子全都有破洞……侍童的眉头皱得都要打结了，看了眼洛未，见他没阻止的意思，就上前，小心地将所有已经结成的茧子翻过来，果然，就看见茧子的底部都有一个小小的洞。

        黑黝黝的，在一片白的有些刺目的颜色中就像一张嘴巴，无声地在嘲笑着他。侍童忽然发了狠，将茧子扣在掌心，握手成拳，一用力——一声很轻很轻的“噗”的声音就发了出来。

        欧阳皓月被侍童这种发狠的举动给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看侍童，再看看洛未，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声音的问题，欧阳皓月过上了这辈子从没有想过的安静日子，一开始的时候，欧阳皓月还十分不习惯，因为他平日里是个将语言功能运用得多么好的人啊，用出神入化来形容他都不为过！

        但现在，先是骤然失去了语言的能力，现在能说话了，时间却要被限定起来，欧阳皓月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斟酌再斟酌，这让他非常难受。

        但时间一久——对于欧阳皓月这样适应力惊人的人来说，这个“久”的范围也大概是三天到五天，他就慢慢习惯了。

        其实话说的不多，有话说不得多的好处，就像现在这样，换做是平常的欧阳皓月，指不定会上去怎样骚扰侍童想要得到答案——当然，以侍童的个性，估计是会教训他一顿，然后不告诉他答案。

        但现在不行了，欧阳皓月要珍惜自己说话的时间和机会呀，所以能主动去问的人，只剩下了洛未一个。

        侍童那么崇敬洛未的一个人，总不会拒绝洛未的要求吧？

        欧阳皓月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不能说话的毛病，还真是福祸相依呢。

        侍童一看洛未看着自己，轻叹一声，看了眼边上还没来得及收起喜气洋洋的表情的欧阳皓月，轻笑一声，上前，将还握着茧子的那只手摊开，直接往欧阳皓月面上抹去。

        欧阳皓月只是一愣神的功夫，就觉得自己脸上有种冰冰凉凉的感觉，还带着一些些滑腻和干燥，总之各种难以言喻，一时间也冷了。

        洛未十分同情地看着欧阳皓月呆愣的模样，轻叹一声，提醒道：“赶紧去洗脸。”

        欧阳皓月这才反应过来，惨叫一声，急匆匆地冲出房间，也不上楼了，直接冲到祈天殿后院的水井边上，快速打了盆水就要洗脸。

        侍童慢悠悠地走过去，将房门关上，却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轻叹一声，靠着墙壁站着，也不看洛未，只是盯着自己的手掌，微微出神。

        洛未也不介意他的这种态度，轻笑道：“你猜，皓月知不知道，印主化茧之后的汁液能够美肌肤、肉白骨？”

        侍童并没有接话，而是道：“不管他知不知道，他都主动离开了。”

        洛未抿了抿嘴，嘟嚷道：“你真是越长大越不可爱啊。”

        侍童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回答洛未的话，但就在洛未还想没话找话的时候，侍童忽然抬头，紧盯着洛未看。

        洛未被他这种眼神看的有些发毛，皱了皱眉，发现这一招竟然对侍童没用，这家伙还在盯着自己的时候，整张脸都皱在一起了。

        侍童这才缓缓轻笑一声，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低微，听起来就像是一个人已经疲倦到了一定程度，随时都会倒下一样。

        侍童道：“这些茧子，一旦形成，它们都会没命的。”

        洛未在一边听着，这个时候他倒是不说话了。

        侍童轻叹一声：“它们在用自己的生命去供养印主——供养那个任性地进入了墓葬群的印主，那个差不多快要到达成年期的印主。”

        洛未顿了顿，见侍童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就问：“那你在生什么气？”

        侍童愣了一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的面部肌肉真的非常僵硬，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僵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我……”

        “你觉得同样都是印主，没有理由这些小生命要无端端为别人去献出生命，是不是？”洛未笑着看着侍童。

        侍童听明白了洛未的话，自嘲地低头一笑：“你真的以为，我不将那些高官、平民的性命看成是一回事，就不会将印主的性命看成是一回事了吗？”

        洛未摆摆手：“我知道你被人伤过。呵，从那个假的墓葬群爬上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长到我自己都不确定的一段时间，我也是排斥人类的。”

        侍童眉头微皱，看着洛未，有点不确定：“国师，你不用为了安慰我去编故事……”

        “谁说我是在编故事？”洛未眼睛一瞪，显然对于侍童这种妄加揣测他人心思的行为很不满意，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侍童心底那点悲哀和愤怒不知道为什么就被冲淡了，只能安抚地看着洛未笑：“是是是，国师大人说什么都是真的。”

        “真是的，又用上这样的语气了啊。”洛未叹息了一声，但并没有在意，而是继续道，“其实当年我捡到你，可以说是上天的安排，却也可以说是我对自己的考验。”

        侍童面上的神情变了变，但终究还是没有插话。

        洛未并不看侍童，视线飘飘忽忽地在半空中，没个明显的落脚点，明显已经陷入回忆中去了：“当时我就告诉自己，这个孩子是我和这个世界的纽带，我要振作起来。但很明显，你对世人的态度也并不怎么和蔼嘛。于是我就想，这也许就是命运。命运让我成为国师，让我成为一国国运的影响者，却不给我一颗足以仁慈的心。”

        侍童轻声说了句：“天地不仁。”

        洛未笑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可侍童，我们不是天地，也不是圣人啊。”

        洛未眉头微皱，显然对于这种状态的洛未有些招架不来：“国师大人……”

        “你能怜惜这些小小印主，为什么不能怜惜进入墓葬群、不见天日，说不定连希望都不一定有的他们呢？”

        侍童被洛未说的哑口无言，但胸中那股子郁闷之气并没有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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