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太上飞雪(八)
危机如同暗潮,静静隐伏,随着时间推移,正一点一滴靠近。
见季清状态不佳,洛尘卿那张俊逸的脸上缀着薄红,旋即低下头,手略略发颤地将寂无回赐下的还神丹取出,说要赠与季清,像个想方设法要在师长面前得到青眼的学子。
萧浊脸微沉地瞅向季清,却见季清抬手推拒。
寂无回是个什么人物?他虽非太上云宗宗主,却是太上云宗实实在在的第一人,亦是正道魁首,那言出法随之能,喊水估计都能结冻。
虽然那丹药于寂无回而言可能算不得什么,但季清从不收受之有愧之物。
萧浊冷哼一声,趁季清不注意,蛮横地将微有失望的洛尘卿撞到一旁。
身为太上道子,洛尘卿自是许多年轻辈的表率,那些见过他风采的修者皆夸他“年少气健云宗客,落剑仙姿更出尘”,还有不少女修成日惦着他,惦得都要疯魔了,只盼着能和太上道子结为道侣,但萧浊哪管这么多啊?
萧浊不理会一脸错愕的洛尘卿,抬脚跨在岩上,咧起笑脸,将遭遇魔修一事告知季清。
他还大肆烘托渲染,将凶险程度加油添醋,好显得自己赤胆忠心、劳苦功高。
季清此人的信任非是寻常的信任,而是生死交托,推心置腹。他既决心信任一人,便是信任到底,如今自是对萧浊的说词全盘接受。
洛尘卿虽觉萧浊所言与事实不符,却是插不上话,每当他要开口,萧浊便会以“关心师尊伤势”为由,熟门熟路地凑近季清,还顶着孝顺无比的表情,说要检查伤势,引开季清注意力。
季清都不知昏迷时发生这么多事,顿感后怕,若萧浊因此死于魔修之手,他估计万死都不会原谅自己,又或者即使死了,他都还会化作地缚灵继续唾骂自己……
季清低眉沉吟:“浊儿,那掳人的魔修可是不传宗僧人?”
萧浊嘿嘿一笑:“师尊厉害,徒儿都还没说那魔修用了什么招式呢!”
季清思绪悠远,语调逐渐冷硬:“为师以前与这类修者交手过几回。他们主张佛魔同体,万法同源,无所不包……”
他过去曾与姬木烨于北方历练,那时便遇了不少不传宗僧人,于他们功法、手段自然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思及此,季清轻扣拂尘的手缓缓紧握:“仁义在心,除恶在举,吾等行侠必要舍生取义。”
季清秀眉微蹙,立起身子,拂尘随风纷扬,那凛然无畏之态就像要踏破各处,使众生离苦,配上那一张圣洁清秀的脸庞,他整个人仿佛被一点一点金光萦绕,丝丝缕缕。
“季长老……”洛尘卿一脸神往地望着,肩膀一松,嗓子都有些哑了。
季清的圣光属性虽没帝清那般浮夸,只剩若有似无的微末效果,不足以让人涕泪纵横的匍匐在地,但就是这一丝微末效果,便能让人生出一股模模糊糊的憧憬。
虽这么说,那些仰慕季清之人可不只是受到圣光感染,而是多种叠加因素,像是季清的事迹、品德、容貌……
不过这些都影响不到萧浊,他都不会被帝清影响,更何况是季清?
这时犹如自主发光体的季清突然矮下身子,拿起拂尘朝地面便是一顿拍打,他还秀眉一抽一抽的,连连掐着除尘诀洁净全身,毕竟……这山洞实在太脏,逼得他洁癖发作了。
暖阳渐冷,眼下三人各据洞中一角调息。
有季清在此,萧浊只敢小股小股的吸收阴气,不敢制造太大动静。
过了小半个时辰,洞外隆隆作响,萧浊心知是那魔修触发了阵法。
几粒碎石飞入洞中,外头传来吼声,那嗓音粗鲁豪迈,不似僧人倒似土匪:“何方鼠辈,杀我徒儿还藏头缩尾!”
萧浊与季清对视一眼,决定待阵法困不住再出洞应敌,而洛尘卿则持剑在一旁严阵以待。
三人中季清修为最高,三人皆知只要他们拖得越久,季清气力恢复越多,胜算越大。
那魔修越发暴躁,想必被阵法用得气极,狂怒之下攻势更加频繁,三句骂娘,两句祖宗轮番上阵:“玄余国的修者可真卑鄙,撤去阵法、光明正大,别像只躲在暗处的耗子。”
“马族的修者可真窝囊,踩入了捕鼠笼,可就翻不出咯!”萧浊语气贱到骨子里,叫人只听声音,便能清晰在脑中呈现出一个扮鬼脸的男子。
魔修登时七窍生烟,盛怒下还差点被阵法中的乱石击中。
萧浊在心里暗笑,想破本帝的五行生灭阵?饶是随手布下的你也得在里头瞎耗。
魔修怒道:“牙尖嘴利,你于洞中可是无处可逃,别被我逮着了,我摩衍罗必要剜你头骨,抽你神魂炼成护灵佛牌。”
不过想象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每当萧浊察觉魔修快要闯过阵法,便懒洋洋得结束调息,接着漫不经心地丢出一面旌旗,让他再困得久一些。
就是萧浊这么信手胡丢,便让旌旗直挺挺的落入阵法最关窍的位置,一吋不多一吋不少,季清虽是闭目调息,却也分神注意外部情况,他偶尔睁眼,瞧见此景,疑问不禁在心中荡漾。
又过了两个时辰,当季清恢复七分气力,洞外的阵法才宣告破解。
砰砰!
轰隆巨声,红光尽散,外头风雪飘入,巨石砸了进来,只见一魔僧热汗涔涔、横眉竖目的踏入洞中。
按理说这场景该是令人感到压迫,但他在阵中时而闪躲烈火,时而险些遭冰刺击中,搞得狼狈不堪,衣衫凌乱,反而滑稽得叫人发笑。
“哈!”萧浊还当真给他笑出来,极具嘲讽意味。
那摩衍罗生得五大三粗,身穿暗红僧袍,手持佛魔匕,戴着比他弟子更加华丽的冠状僧帽,脖子还配着满满当当的护灵佛牌。
摩衍罗素来在北方行事,诸多恶事无所不为,包括屠城灭村,凌迟掌门,奸淫世家闺秀等等。
他见到季清时为之一愣,倒不是因为识得季清,而是他没料到里头有一名元婴修者。
然而因为地域之差,季清也不认识他,虽魔婴修者不多,但季清识得范围不包括边墙以北的马族人。
季清望向摩衍罗,秀眉紧拧。那护灵佛牌是用修者的尸骨和神魂炼制,一但炼成那人便永远受到驱策,当真邪极!
季清自是容不得如此邪祟,轻喝一声,地方剑当即出鞘。
平时温雅随和的季清,此时犹如清晨的第一束光,誓要照尽这世间最污秽的角落。
萧浊吓了一跳,道:“师、师尊?”他话还未说完,季清几个起落,白云飞掠般,已与摩衍罗斗在一起。
魔修的魔婴修为等同道修的元婴。
季清是元婴初期修为,而摩衍罗乃魔婴中期,虽有差距但两人皆有损耗,季清是刚被心魔所扰,那摩衍罗则是被阵法消耗,两人连斗数招,一时半会倒是斗得难分伯仲,不分胜负。
“师尊,你状态不佳,弟子代劳即可。”萧浊持着坠天,身影闪至季清身旁。
洛尘卿身姿如鹤,持着余尘剑高挑飘逸,不时在空隙中暗袭。
摩衍罗哼道:“原来有三只耗子。”
摩衍罗术法诡异,与道修或魔修多有不同,每当季清将刺中他时便会被佛牌弹开,攻击不得、近身不得。
在气浪翻涌的战圈中,摩衍罗手中的匕首极为晃眼,它散着强烈黑光,在那黑光中弥漫一股邪性波动。
佛魔匕是用上百人性命献祭炼成,里头全是无可化消的怨气,且被它刺中的伤口暗藏诅咒,无法愈合,会越扩越大,直至死亡。
季清见萧浊好似不怕死,当即斥道:“浊儿,退下,被那匕首刺中不是闹着玩的!”
摩衍罗听见随即哄笑:“你这美人还算有点见识,瞧你姿色,与我一同双修观空定是不错滋味。”
佛魔合一的双修观空类同演揲宗的采补之法,皆是依托交合达到增进修为之效。摩衍罗伸出长舌舔了舔唇,笑得淫荡,露出一排藏污纳垢的黄牙,本不美观的面容变得更加丑恶。
萧浊心生火起,祭出幻雀帆,四只朱雀一化出便飞扑而去,但摩衍罗却召出护灵佛牌。
只见八名样貌各异的男男女女出现在他身前,俱是受驱策的凶灵,满脸怨毒,手上还持着各式法宝。
上方朱雀虚影与凶灵缠斗,下方四人一路从洞里斗至洞外。
外头天色稍暗,风雪渐大,虽视线不佳,但杀意却是不止。
季清自修为突破元婴后,心魔便一直苦苦纠缠,此时他意外发现,这次寒毒发作,不能持剑的毛病竟大为改善。
他虽诧异但眼下不由得他细想,毕竟,若萧浊出了意外,只消被佛魔匕刺中,他简直无法想象……
季清将地方剑横挑,抛出符箓,想先化解摩衍罗的佛牌护身,却不见效果,心中暗惊,这邪法如此强横,究竟施了多少道禁制?
倏然,只见摩衍罗凌空数丈,将佛魔匕疾扫,如同一阵妖风,笔直一线,直袭萧浊而去。
萧浊大骇,闪避不及,伸手欲挡,但肉体凡胎又怎挡得了凶性极强的佛魔匕?
季清咯噔一下,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浊儿!”
刃锋暗芒闪动,那匕首强横霸道,快且狠辣,正一吋一吋接近,眼看便要捅向萧浊。
这一瞬,景物像被无限拉伸,一切好似变得缓慢,季清甚至都能看见刃锋的缕缕邪气,它犹如烟硝,浓得像乌云,接着慢慢散成黑烟。
当季清眼帘大睁的霎那。
砰!
只见萧浊手掌漫出白茫,佛魔匕竟被挡下。
摩衍罗要再使劲,却见那诡异白茫扩大,如缠绕的乱舞虬蟒,尔后化作焰火之态。
摩衍罗猛然一顿。
刺眼白虹扎进眼帘,七彩光辉微闪,那团火竟将金灿灿的匕首消融的无影无踪。
摩衍罗脸部扭作一团,张口结舌:“你……”
“呵,惊喜吗?”萧浊薄唇缓缓勾起,笑得邪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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