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北缘魔寺(五)
季清对萧浊收留莫言九产生一些疑虑,虽然他知道萧浊有前世记忆,但在他眼里,萧浊无论是肉体还是心灵都尚未成熟。
一个举止如同孩子的少年收留另一个孩子,这样真的好吗?
季清虽如此想着,但他最后仍选择尊重萧浊意思,只不过又补了一句:“历练期间这孩子可与我们同行,但回崆梧山便要对其去处另行安排。”
萧浊笑答:“徒儿谨遵师命!”语毕他低下身子,拾起六渔尸体上的藏魂珠、用阴气细细感应。
珠子除了被下了禁制,里头还有折磨灵体的邪术,可以说持珠人要你生便生,要你灭便灭。
季清也发现禁制,遂冷着脸将其它珠子上的邪术解开。他一个探过一个,惊觉里头灵体无一不是孩子,有的看起来还不足五岁。
这年纪本该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儿,但他们却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珠子里……
季清神色越发凝重,紧咬牙关,不言不语,原本随和、空灵的眸子燃起熊熊火光。
萧浊虽看在眼里,但面上仍一派轻松:“师尊啊……将他们送入轮回吧!”
季清叹息一声,低头施了几道术法,好让灵体投胎转世,与此同时,萧浊正兀自观察莫言九。
莫言九的鬼体尚不扎实,看不清五官,只能大概猜测年龄。
“你几岁了?”萧浊问。
莫言九想了想,道:“小子死前十岁!”
萧浊直言道:“你要至鬼丹期才能将鬼体凝实成肉身,现下鬼体尚未凝实,待在外头于你不利,里头邪术已被抹去,你便暂且待着罢。”
语毕,萧浊也不待回答,手一挥,霸道的将莫言九收进藏魂珠。
莫言九现下只是练气初期,鬼体仍然脆弱。
萧浊思前想后,鬼修在鬼体凝实前需要孕养,虽说藏魂珠里不是多舒适,但至少折磨人的邪术已消除,来日再寻个好点的法宝收着!
萧浊、季清返程一路无话,各自想着各自的问题。
回到客舍,萧浊双腿一伸,懒散的坐在凳上。
季清矮身摆弄聚灵阵,正欲调息,便见萧浊低着头,用手指轻抚圆珠,调笑道:“以后便叫你九儿,可好?”
藏魂珠传来震动:“九儿都听恩公的。”
萧浊唇角微勾,将莫言九放出。微风骤起,一名小童已立在面前。
莫言九虽呈半透明状,但观其发型,长且凌乱,不像玄余国人反倒较像个马族人。萧浊心生疑惑,问了才知,莫言九父亲是马族人,但在小时候父母均将其抛下。
边境偶有女子遭马族男子玷污,莫言九许是这般诞下的。
季清缓缓走来,柔声问:“你父母既不管不顾,那你一名孩子又该如何存活?”
莫言九说话时像小鞭炮,毫不娇气:“九儿天生天养,没这般矜贵!”
原来莫言九被抛下后便一直在北缘城破庙待着,靠施舍为生。
他也不懂该留何种发式,也不懂为何别的孩子不同他玩,直到在七岁那年溺水被一名卢家的公子救起,他才多了个朋友,那卢家公子都会借机来破庙寻他。
而这也成为莫言九的死因,卢家公子为小修仙世家的嫡子,来破庙一事被发现后,莫言九便被抓去卖给不传宗僧人,接下来便是一连串折磨。
莫言九千忍百忍,原以为肉体死去便解脱了,岂料灵体仍能遭受苦难,在藏魂珠里他是靠一股怨恨才逃脱出来的。
萧浊摇头晃脑:“啧啧,修仙世家之人竟与魔修往来。”他瞥向季清,嘲道:“师尊啊……是不是有些耳熟?”
季清瞟了他一眼,接着又眯着笑望向莫言九,有些悲天悯人之态:“九儿,你可知那些不传宗僧人位于何处?”
此时季清好似在发光,莫言九小脸仰起,觉得季清定然是个好人,毕竟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是坏人?
莫言九道:“自是知晓,在藏魂珠时我虽受了折磨但仍一路留心,只待未来有机会将他们这群魔僧杀了喂狗。”语毕他也不知想到什么,拧眉龇牙,像个狼崽子。
季清望向莫言九、拿出元魔珠:“明日我与浊儿去探个虚实,你且带路吧。”
莫言九手脚抖了抖,神色不安:“那魔僧的邪术好生厉害,若要前去恩公和季长老定要小心。”
萧浊阴森道:“放心吧,我们自有分寸。”他嘴角勾得好似镰刀:“况且你不正是希望他们被杀了喂狗?”
*
萧浊趁季清调息,随手设下一道隔音结界。
他站起身,望向莫言九:“老实说,我实在好奇你是如何脱出藏魂珠的禁制。”
魔修为了增加实力,常将死去之人的灵体炼成凶灵,用途不一,凶性越大威力越盛,但为了掌控,魔修一向也在禁制上煞费苦心,绝不是能轻易脱逃的,更何况甫脱逃便化为鬼修。
普通亡灵要化为鬼修不外乎得了机缘,或者自身意志过人,有什么割舍不下。
莫言九愣愣道:“我,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着要再见到卢敬苓。”
提到卢敬苓时他小小的眸子都亮了些,尽管面孔仍是模糊,看不太清楚哪里是鼻子,哪里是嘴。
萧浊支着头,神色微冷:“那个卢敬苓,是卢家公子吗?”
“是啊。”莫言九歪了歪头,似不知萧浊为何问这个。
萧浊挑眉:“你和他感情很好?”
“还活着的时候就只有他一人对我好……会带糖人,波浪鼓,好吃的,还和我说好多好多不曾听过的故事。”说到这他脚丫蹦啊蹦的,手舞足蹈。现下看来他就像个真正的孩子,只是身体仍是半透明。
“是吗……但也是他家人害死你。”萧浊勾起嘴角,一脸玩味。
莫言九摇头:“我不怪他,都怪他家人和魔僧!”
见他这副德性,萧浊微微恍惚后燃起一股恼意,面孔扭曲讽道:“呵,真是竹马之好,感天动地。”
萧浊负手,背过身,语调沉似黑夜:“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没被背叛过,九儿,你且记住,感情再好,就算同穿一条裤衩,同睡一床,也不能完全信任。”
空气仿佛被匕刃抵着,猛地齐齐颤憟,莫言九被萧浊突如其来的情绪骇到,觉得此时的萧浊有些可怕。
“恩公?”莫言九试探问。
萧浊转过身,嗤笑一声,似在笑自己竟和一个孩子计较。
“无事,明日还有用得上你的地方。”萧浊招了招手:“过来,我瞧瞧你灵根。”
莫言九飘来,萧浊探出大手便朝莫言九眉心点去。
几息后萧浊神色微凝,没想到莫言九竟然有八品灵根,八品灵根极其罕有,即便崆梧山数万人之众,身具八品灵根之人也不出三个,思及此他心中已有成算。
萧浊冷冽的望向莫言九:“你既已跟了我,好好做事,以后本……我绝不亏待你。”
他用从前训练魔将的语气,而他通常训练方式就是把魔将当一条狗。想当年,再威猛的魔王、妖王,在他手下还不乖顺的跟只小猫似的?
莫言九被萧浊这般吓人的瞅着,竟不退缩,小小身躯像个要上战场的尖兵,慷慨激昂:“九儿定不负期望,勤加修练,如此才能报答恩公。”
萧浊眸子微眯,沉道:“记住你今日之话,我从不收留废物。”
*
清晨一早,客舍外的雀鸟叽叽喳喳不知在雀跃什么。
季清掀开窗,向下望,北缘城的居民早已出外劳动。
他眼睫微闭,头颔微仰。
微风从小窗吹进,晨雾拂过他面庞,氲氤朦胧间,甚至叫人望见云海和明月,无论哪一路仙神都要自叹弗如。
莫言九怔怔望着,诚心赞道:“季长老真好看,比字画摊上的画卷都要好看!”
季清扭头过来,温声道:“多谢九儿!”
莫言九咯咯出声,转身时,却正好撞见套上墨黑皮裘、披头散发,不修边幅得宛若野人的萧浊。
莫言九还不曾见过萧浊这副模样,他先是一顿,接着满脸疑惑:“难道恩公是马族人?”
噗哧一声,季清不争气的笑了,果然不只有他觉得像,都说小孩子不会骗人,这句果然是真的。
萧浊双目瞪大:“胡说什么?我只是喜欢这般打扮!”
萧浊倒不是在意像马族人的部分,因为田人、马族人对他来说都一样,他只在意季清被夸好看,而他却只得了个是不是马族人的疑惑,这根本没道理。
毕竟他觉得自己比季清好看太多,季清只不过是个丑到不行的丑八怪!
哼,小崽子下次再敢乱说便吊起来打!
莫言九见萧浊变了脸色,低头呐呐:“喔……那是九儿误会了。”他还以为恩公和他同族呢!
季清、萧浊御剑飞出北缘城,莫言九半飘着指引。三人越飞越远,直到放眼望去成了一望无际的草原。
天穹辽阔,绿野茫茫,风一吹,牲畜纷纷探头,有羊有马。马族人扯着嗓子,提起皮鞭,驱赶牲畜来来回回。
此等风光直叫萧浊心生快意,若给他一壶好酒,他便可纵情高歌。
飞了半日,他们抵达丘陵,尔后便见一座庞然佛寺立于丘上,正俯瞰广袤草原。
萧浊粗略观察,这佛寺除了规模大了些,甚是安静祥和,既无累累尸骨,也无邪祟之象,无论怎么看都极为普通,但莫言九指证历历,不由得人不信。
季清掏出元魔珠后神色微凛。
萧浊瞥了一眼,传音道:“摩衍罗?”季清不说话,只给萧浊一个眼神。
萧浊和季清虽相处时间不长,却是养成极好的默契,他接收到季清目光,立刻心领神会,接着他们又十分同步的噤声凑近佛寺。
寺外围着壁垒,平视只能见到满地白砖,再往上瞧,便见错落的擎天高塔,它们寺顶锐利,顶上漆金,镌刻着满天神佛。
他们又行了一段,四周红墙环绕,七彩纱帐有的挂在院中,有的排成一束,被绳索悬天高挂。
萧浊暗暗用阴气感应,寺中有僧人定点巡逻,但皆是筑基期修为,不足为惧。
季清本想迳直闯进,幸亏萧浊察觉意图,将其拉住,传音道:“里头还有三位魔婴期魔修。”
季清点了点头,因为信任,他也不问萧浊是如何得知,反正他早已习惯萧浊身上充满秘密。
两人交换眼神,决定迂回前行,熟料心内稍安之际,铺天盖地的钟声朝四面八方而来。
三人俱是一惊,他们什么都没做,这就响起警钟了?
萧浊低眉暗忖,难道是误触结界?但玄宇境的结界他均能感应,怎可能踏入却浑然不知?
空气中的肃杀将要满溢,它们随钟声一下一下越来越急。
季清、萧浊向后撤去,但说时迟那时快,回眸时,魔丹期的魔僧已率人由后方围来。
“佛魔降下佛旨提到今日会有访客,果不其然。”魔僧桀桀怪笑,手臂一扬,头戴僧帽的僧人便一雍而上,瞧那拧眉怒目的架势,犹如要为信仰而战,不死不休。
季清二话不说护在萧浊前方,道:“浊儿,后退!”他拂尘一挥,尘尾缠上剑柄,剑身飞旋,剑气便杀向敌人。
不知是否受前世影响,季清对萧浊的安危时常感到不安,那不安已深入神识,如附骨之蛆。他无法接受萧浊发生意外,一想到萧浊会消失、甚至会死,他就浑身不可抑制颤抖,好似有东西要破胸而出。
萧浊不知季清感受,只觉此事蹊跷,这些魔僧为何知晓他们今日会来?
萧浊左思右想,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
轰!
空中传来一声巨响,整个空气都在震荡,当萧浊抬眸,季清已与魔丹期魔僧斗在一起。
剑气激荡,气旋狂卷而过,将萧浊黑裘皮毛吹的扬起,但它仍不停止,一路冲向尽头,将院落纱帐层层掀飞。
纱帐后的魔僧身影忽隐忽现,越来越近。他们有的是练气修为,有的是筑基,估计有三十之众,虽然不强却十分烦人。
萧浊敛起思绪,杀气腾腾道:“秃驴,全上吧!”语毕他坠天猛抬,剑气纵横,犹如狂风暴雨飞掠而至。
破风声呼呼作啸,院落白砖迸裂破碎,近处的魔僧甫照面,还来不及发招便已毙命。
“啊!”刺耳哀嚎响起,但只有一瞬,旋即又没了声音,当真诡异。
从另一个角度看,纱帐将膝盖以上部位全都遮掩,若站远些,仅能瞧见纱帐上的道道血痕,但若向下望,便能见着满目疮痍、破碎不堪的尸体。
此景寻常人见了怕是要吓破胆,但魔僧们好似不怕,仍视死如归的扑向萧浊。
血顺着破碎地面流淌,萧浊踩在堆积的尸体上,道:“劳什子纱帐,碍事。”他剑气一扫,先将扰人纱帐劈成齑粉,接着坠天回刺,将较近的魔僧捅成筛子。
漫天剑影耀人眼目,肉块好似火星般炸开,劈哩啪啦连续不断,其他魔僧见状只感愕然,饶是他们信仰坚实,也不免生出一丝恐惧。
现场乱作一团,自是无人注意莫言九。
他看着宛若魔神天降的萧浊,小小的拳头牢牢揪起,眼神满是崇拜。
这就是他想成为的模样,强大、不可侵犯,若他也成为这样的人便不会遭魔修欺负,卢敬苓也会更想与他作朋友,思及此莫言九颇为自得的点头,越想越觉得有理。
魔僧多是武修,接力似的,一个倒地便有一个递补,虽如此却也架不住萧浊饿虎扑食的杀法,不多时便只剩一撮、一撮的零星魔僧。
他们壮胆般喝道:“拿下他便能成就福慧圆满!”
“为佛魔献身,完成佛旨,拿下他!”语毕他们纷纷抛出法宝,霎时铃、杵、转经筒齐至,好不精采。
萧浊狂态毕露:“什么佛旨?全是蝼蚁一般的东西!”他坠天一卷、一挑,趁法宝还未生效便将之击毁。
在他这创世神面前还敢妄称什么佛魔!?
萧浊越杀越兴起,直到浑身上下皆成凶器。只见他脚一蹬,如蛇猛烈钻出山洞,一只手狠狠破开,竟直接插入敌人胸膛。
滔滔剑气所到之处势不可挡,魔僧们不是四肢被斩,丹田被废,便是头颅落下,死前看到的仅有一双带杀伐之气的眸子。
新鲜血液拍打在坠天剑身,一波又一波,犹如绵绵不绝的海潮。
坠天沾染魔修之血后颤抖不止,好似越发兴奋,渐渐的,萧浊识海出现一道声音:“大哥,大哥,我要更多,我要更多……魔修的血……我要更多……”
那声音极其诡异,丝毫不像人,宛若金铁交击、锅铲刮蹭,尖锐的叫人头皮发麻。
萧浊脸一黑,又疑又恼的望向坠天。
他一直知道坠天有自我意识,不曾想剑灵已强大到可以传音了?
萧浊大力握紧坠天,在识海喝道:“给我闭嘴,我才是主人。”
他语调之狠戾,就是训狗估计都要好一些,熟料坠天开始哭闹不休,道:“呜呜呜……大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嘤嘤嘤,你难道不要坠天了吗?”
萧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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