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风从小院西吹到小院东。
夏天的绿叶坚实，只缓缓飘下了半朵石榴花。
一扇裙角闪过，来人蹲下身将它捡起，举到眼前看皱皱折折的花瓣。
“师姐啊，你为什么一定要做我丫鬟？！”不远处的凉亭里站着一个细衫女子，手里捏着一把团扇，皱着眉看向树下的人。
看花的女人十分年轻，高挑纤瘦，挽了一个慵懒的美人髻。一袭半透的金粉纱衣罩在贴合身材的丝绸裹裙上，整个人在阳光下像是发着光。
明艳不俗，绰约幽芷。
何秀秀忍不住跺了两下脚，“哪有丫鬟比小姐漂亮的？你就做我远亲的表姐也行啊。”
司吹怜将手中的花瓣弹飞，回头看向亭中的秀丽女子，轻轻抬了下嫣红的唇角，“秀秀啊，大小姐我可不会做，你放心，端茶倒水我也是会的。”
“来。”她步伐优雅，挪步到亭子里坐下，“先等人家把指甲上的颜色擦了，再给你看看姐姐伺候人的功夫。”
何秀秀指下捏得更紧，眼中显出一丝赧意，“师姐说得什么话！再说端茶倒水这种事我是不会让你做的！”她脸上佯怒，一下提起裙摆跟到桌边。
司吹怜半卷衣袖，伸出一双纤手在温水里泡着，藕节一般细白的手臂十分晃眼。
何秀秀站在一旁，气势突地又低了下去。
如此近地面对司吹怜，压迫力实在有点大，不仅因为她摄人的美貌，还因为她身上莫测的武功。
第一次见到师姐时，何秀秀才八岁。
因为体质弱，她被父亲送到很远的一处峡谷里拜师健体。
那里没有出去的路，幼小的她唯一的玩伴是篱笆里养的一只小兔子。
师父说那只兔子是她师姐练功月余不休，破了一个奇阵后换来的，师门里除了毒物，从不留其他活物。
司吹怜从后山回来那天下着暴雨。
她站在檐下看着远处一个小点慢慢抵近，逐渐显出一个人的轮廓来。
是个瘦瘦高高的女孩，黑色的发丝黏在脸上，漂亮得惊人，被雨打湿的脸十分漠然，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不知何时，师父突然出现在身后，带着一丝奇异的笑容，细声细语道：“迟了半刻钟。”
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第二日小兔子就不见了。
那件事之后，何秀秀生了大半年的病。
那天师父听了她的疑问，笑着告诉她，是他亲手放走了兔子，兔子回归自由，正乐不思蜀。
可她看见师父旁边的篱笆上溅满了新鲜血迹，还有夹在枯干竹节中的几簇兔子毛被风吹得左右翻动。
年幼的她再无知，也察觉出了真相。当时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父亲会把她送来地狱。
师父有神医之名，却不是个正常人。
幸好师姐虽然冷漠，却非常护她，她长了三四年，体弱的毛病几乎没有了，才终于回到家中。
此后师姐一直没有消息，近两日才找上她，请她帮忙。
何秀秀看着司吹怜穿得松垮的外衫，忍不住上手给她拉回去遮住半露的肩膀。
她不清楚师姐怎么变成了这个性子，和她记忆里又冷又强的人完全不一样。
她悄悄叹了口气，找了张石凳坐下，“师姐，你想怎样我都依你，你想要什么名头都行，咱关起门来，丫鬟和小姐就是平起平坐的！”
司吹怜抬着双手，等水珠都挥发掉之后，开始往手上抹一种透明的药膏。
淡淡的香味飘在空气里，她伸出莹润的食指在何秀秀的鼻尖刮了一下，满意道：“乖，还能听师姐的话，不错。”
她将两手张开看着效果，随口道：“刚刚在佛堂听见你祖母说明日要去松山寺上香，据我知七皇子也正巧要去，咱也一起去吧。”
何秀秀听见七皇子时心里下意识一紧。
说出口的话还有点磕巴，“师，师姐。你的目标是是他？”
司吹怜听出她话里的不同，转过头看向她的小脸。
琥珀色的眼珠一转，语气正经了许多，“你喜欢那个七皇子？”
何秀秀早将扇子扔了，手里绞着帕子，满脸写着紧张，音调都高了不少，“师姐！你可别乱说！”
说完后赶紧噤声，小心翼翼地四处瞅瞅，确定这是何府里最私密的院子后，才稍稍放松了身体，“那可是皇子！师姐打他的主意可可不好。”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师姐她武艺超群，心思细腻，就算出手也肯定不会连累何家。
可是七皇子七皇子那么好一个人，为什么会牵扯到江湖上的事呢？
她琢磨了半许，接着道：“师姐，七皇子身边的侍卫可厉害了！你不知道，听说是皇上派给七皇子的，他的出行由一队锦衣卫专门护卫。”
看着眼前人不甚在意的眉眼，她又补充道：“我知道师姐是极其厉害的，可是双拳难敌四手，架不住他们人多，而且那个锦衣卫的头头可不一般！”
“哦？”司吹怜停下修剪指甲的动作，好似终于来了兴致，“连你也知道他不一般？那位的英明都传到闺中来了？”
她抬手弹飞一只不知死活的飞蚊，笑容不明，“按我的经验，这样的人极有可能徒有虚名。”
她的笑容带着诡色，抬起秀指将耳垂上的坠子取下，随手往桌上摆的盘子扔去，“那我会失望至极的。”
-
妖艳的美人褪去了铅华与繁饰。
司吹怜挽了个单髻在头上，发钗隐在其中，浑身上下找不出半件饰品。
她的个子高挑，就算低头站在何秀秀身后，也十分惹人注目。
一行人出了侧门，在清晨带露的巷道里上了马车。
何秀秀原来的贴身丫鬟被她留在了府里。
自从知道司吹怜的目标不是七皇子，而另有他人时，她终于放松了绷紧的心神。
七皇子不仅是未来储君的有力人选，更有可能是她的夫婿。
何秀秀看着斜倚在旁边的美人。
一身翠绿丫鬟服被她穿得凹凸有型，明明是直筒的腰身，也能看见若影若现的腰线。
她犹豫了半天，还是张口试探道：“师姐，那个锦衣卫头子是不是哪里惹到你了？”
她想起前些时候听见的传闻，赶忙告知，“听说他功绩挺多的，但到现在也只是个百户罢了！新指挥使上任时，升了不少没背景的百户上来，这其中偏偏没有他，这也真让人奇怪。”
司吹怜低笑一声，目光从晃动的穗子上移开。
懒懒地道：“这说明他不招人待见呗，人做到他这份上，也真是没意思。”
她挑开车帘向外望去，路旁是一片幽绿的草地，望不到头。
“七皇子没事上什么香？他以前也来上香吗？”她收回手，靠回马车中，硬质的木板硌得背生疼。
何秀秀在身后掏了掏，给她递了一个枕头。
接着沉吟了一下，才道：“以前确实从未听说七皇子独自去上香过，都是陪陛下和贵妃娘娘一起的。”
“师姐，有什么问题吗？”
司吹怜面色平静，“外面不对劲。”
何秀秀惊了一下，挪到窗边，悄悄捻起一角车帘，瞪着杏眼使劲看着远处绿茫茫的地面。
司吹怜看着她的动作有些好笑，轻笑道：“师妹真是大有长进，要是以前，你肯定恨不得钻到车辕底下去了。”
“师姐！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呢！”何秀秀缩回头看向车内，手下紧紧按住车帘，神色紧张，“从京城通往松山寺只有这一条路，要是这路上有坏人，肯定是冲着七皇子来的！师姐，有多少人手你看清了吗？”
司吹怜给她比了个‘嘘’的手势，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有人过来了。”她道。
何秀秀猛地摒住呼吸，伸手捏住腰间的一把匕首，悄悄咽了咽唾沫。
心里数了大约十个数后，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前方传来一阵马嘶声。
何秀秀手指发白，很想把匕首抽出来，但她看司吹怜老神在在地坐着，嘴边好像还有若有似无的兴味，便放弃了想法，心里默念着按兵不动。
零星的马蹄声靠近，在她们车窗前停下了。
接着是有人下马的声音，脚步声平稳有力。
“锦衣卫季清参见何小姐，前方的路被雨水冲断了，奴才奉七殿下令带何小姐饶道而行。”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在窗外响起，音调冷沉，几无起伏。
七皇子原来在她前面。
何秀秀正要说话，就见司吹怜已经起身，伸手‘唰’地一下拉开了车帘。
原本宝蓝色的帘子被一张极为艳丽的鹅蛋脸取代。
十分干净的一张脸，让琥珀色的眸子格外引人注目。
季清因为这突然的动静，下意识抬头看向她，接着愣怔了一刹，转眼又低了眸。
他看着自己的脚尖，思考着何府小姐被劫持的可能性。
这个女人的攻击性太强了。
司吹怜单手倚在窗椽上，嫩白的纤手搭在窗外的木板上，用细腻的指腹一下下轻敲着木板，直直能敲到人心里去。
她娇唇轻启，“我是奴婢是小姐新捡的丫鬟，多谢七皇子的好意。可是这位官爷，容奴婢斗胆一问，合官爷所说，这几天是下过雨，可是这条路要想被雨水冲断，起码要一个月的雨量才足够吧，您说呢？”
她轻轻皱着好看的眉头，语气轻柔如吐兰，眼里都是无辜和不解。
这等姿态和神色足以让大部分男人看直了眼，听酥了心。
但是她眼前的这位官爷不为所动。
在她‘斗胆一问’的时候，他便抬了头，静静看着她表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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