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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如此值得


  自那天过后,又是昏天黑地的半个月。那天的提案客户很满意,外加有薛堃压场,基本获得了客户的签约意向。只是提案的内容,在原则上说来容易,具体操作就要费些力气了,为了落实诸多细节问题,为了正式签订合同,王韬带着她手底下一帮小伙伴也是拼了,看着他们兴头十足,易朗云自问也不是坐享其成的人,每次加班从不落下,都兢兢业业和大伙一起奋战到底。

  这是王韬在她身边做事以来立下的第一功,听说他以往的在薛堃身边时业绩辉煌,做出来很多项目都是行业内的标杆,这次她跟着王韬一起忙前忙后,是总算明白人家这个行业标杆不是虚有其名了,果然是通局考虑,设想周到,应付一切突发状况游刃有余,值得她深入学习。

  薛堃知道她这半个月忙得够呛,也没有主动过来关怀一二,只从易世开和王韬分别打来的电话里,听到他们对自己说,她最近加班了,她又在加班了,她忙得晚上回不了家了,她忙得流鼻血了,可鼻血一止住她又高高兴兴地去做事了……

  她这样废寝忘食,完全没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工作,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或许是周围的环境让她紧迫了,或许是身边的人让她感觉压力了,她最近动力很足,进步也会很快,付出的越多,收获就会越大。也就在最忙碌的时候,才是一个人最感觉到自己有价值的时候,这个时候,她对工作的投入,不仅是为了利益的回报,还会是因为发现了自己的兴趣所在而兴奋和无法满足。越是这样废寝忘食下去,越是感觉自己的存在不可或缺,她会发现自己竟然喜欢这样的工作方式,进而精力充沛,信心十足,感觉自己在进步,感觉自己越做越好,就像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目标,发现了自己原来是这么适合自己的工作,这么恰到好处的融入了自己的位置。

  这样的时期,他也曾经感受过,所以他会为她高兴,也不想因自己的涉足而打扰了她的激情满怀,尽管对他而言,她这样做,并不值得……

  王韬现在常在电话里对他说,有他们的联手,怎么也会把她打造成行业的后起之秀,这次客户签下来,先把项目做成了,之后声名传出去,她在这个行业里也是有名有姓的人了。薛堃一言不发地听着,到他说完了,才说:“好了,这事你办得不错,该忙你就去忙吧,我手里还有事。”

  “你反应这么冷淡啊?”

  已经快到凌晨一点了,薛堃听得出王韬还在办公室里,和他留下来一起加班的人正讨论工作,其中就有她的声音。薛堃一个人坐在家中的书房里,手边端着半杯咖啡,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上的丹麦一家企业的收购资料,想到她也在加班,看来她已经习惯这种日夜不分只问工作的感觉了,很不错,也很惋惜。

  他问:“是啊,我该很激动吗,被你们抢走了我的客户,还要我替你叫好吗?”

  王韬回头看了一眼,确定身边没有靠得过近的人后,一步溜出办公室,站在过道里,猫着腰说:“还不是你自愿的,而且我们两家的关系本来互相牵连着,你别忘了,几年前易老爷子从你母亲手里买了你公司的股份,一直撰着不肯放,这次让我到易朗云身边做帮手易老爷子才答应事成之后把股份卖回给你,所以现在我们两家,不论是谁抢到这个项目都有你赚的,你这么想不开做什么!”

  “行了。”他挂电话了,再说下去,事情更加没完没了。

  但放下手机,心绪却越发不宁,经由王韬提起的旧事,让他感觉烦躁,但好在这时虽然独处在冷清清的家里,可眼前还有公事可以当先。为了不让自己在工作面前太过心不在焉,他果断喝完了手里的半杯咖啡,觉得精神依旧无法集中,又强迫自己走到厨房去连倒了两杯咖啡喝下,这才勉强将心中的寒、热、温、凉四气调和,能继续回到书房里做事。

  后来,总算到了易朗云的项目签约那天,易世开想到这是自己孙女为集团签下的一笔大单子,数量可观,盈利丰厚,特意邀请了集团内部股东悉数到场,在签约完毕后,还在一家五星级酒店订了会场摆开庆功宴。

  宴会上,薛堃看着易世开带领易朗云在宾客间穿梭,她穿着白色的职业套装,身影修长,步履轻盈,明明昨晚还加班到夜半三四点才回家,可她看上去那么精神奕奕,笑容动人。看她在待人接物间有理有据,进退合宜,这样一个舞台,终于到了她正式亮相的时候了,而她做得很好,没有任何露怯,是易世开希望中的样子。

  他就站在她的侧面,她一个回头的微笑,正好与他对视,然而他依旧是那一轮苍山寒月,孤高、清冷,目光雪亮,逼人心凉,其制冷效果完胜中央空调,她被他这一眼看得全身直降了五度有余,浑身不由自主地一哆嗦,呼吸都要冒寒气了,就怕再看下去自己受不住,她赶快从他的面前转身走开。

  她躲闪的动作让他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嘴唇,看得出,今天她很风光,也很得意,所以尤其受不了人家泼冷水。其实这时她已经做得很好了,不用过分担心,这样的场合,势利小人有,伪善君子也不少,但来的都是聪明人,是没有谁会在人春风得意的时候寻衅闹事的,人们只会锦上添花,附庸逢迎。

  这样想来,今天他是不该来的,她已经不需要他去担心她应付不来场面了,他的一些顾虑就像是多余的,现在,已经看不出她是这里的局外人了。

  既然她自愿入局,接下来的事,再与他有何相干?

  王韬一番交际应酬后,端着一杯红酒悠然自得走到薛堃身边。有今天的庆功宴,他台前幕后都是居功至伟,刚才易老爷子已经大力赞赏过他了,这会儿走到薛堃身边,他也是料定了会听到夸奖的话。可就在他一面照顾周到地对不时问候而来的人们眉开眼笑,一面又回应着周遭同行的举杯来贺时,薛堃冷着一张脸,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无奈之下,他压低嗓子对薛堃小声说:“薛总,您老行行好,别在我们易总的重要场合端着冷脸好不好,虽然我知道你是情谊太深重所致,可旁人看你连笑脸都没有,还以为你是被抢了生意来砸场的呢!”

  薛堃总算是斜睨他一眼,“有空躲我这里来耍嘴皮子,还不如看着‘我们易总’来得要紧,你没注意到有人正在对她打坏主意吗?”

  “是吗?谁这么狗胆包天!”正说着,恼怒之情也正预备沸腾,却让王韬看见跟在易朗云身后的是谭盛业,随即释怀了说:“不过这人也是哈巴狗了,听说我们易总这次要办庆功宴,二话不说就把酒店腾出位置来,还特意大操大办,是够费心够折腾的。就在今天早上,易总问我,交个男朋友会影响工作吗?我说,那要分人了,易总当时就若有所思,然后,刚才她对我说,她已经让谭盛业做她男朋友,先试试感觉,如果真的影响到工作,她再考虑要不要一脚踹了……”

  “什么?”出于内心的拒绝,薛堃本能的一推手,差点把王韬手里的红酒杯掀翻了。

  王韬赶快双手相合稳住酒杯,又忙对身边投来诧异目光的人赔笑脸:“抱歉了,是我自己不小心……”。

  等应付完搞不清状况的看客后,王韬再看向薛堃:“喂,你这人,听点小道消息动静要不要这么大啊?”

  薛堃没有理他,却朝着易朗云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自嘲地笑了笑,她现在身边的人不是自己,这不是早该料到的吗,何必这么意外?

  这里是什么地方,身边都是什么人,这样的场合,失态是大忌,尤其是他这样的人,早已在传言中修得冷心冷面、六亲不认了,居然为了人家蓄意挑起的一句言语就手足无措,实在是可笑了。

  想到这里,薛堃脸上的笑容更甚,“她是有些胡闹。”收回自己的目光,他对王韬说:“不过她自己愿意,谁能管太多。”

  王韬在他脸上审视了片刻,虽然极力找寻,却寻不到任何他恼恨的蛛丝马迹,王韬自觉无趣说:“你倒是想得开!”

  即便是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心,也有挑事的打算,只叹息自己小看了薛堃的大定力,但见薛堃脸上的笑意犹在,转身中举步去往来客间,或是微笑交流,或是凝神倾听,是根本没为以上的那些话上心。

  易世开拍了拍易朗云的肩膀,嘱咐了几句,今天这孩子的表现让他很欣慰,总算是有点正型了,再这样好好干下去,累积了一定的经验和人脉,再增添几分应付场面的魄力,他就可以考虑交班的事了。

  在又介绍了某位业界前辈给易朗云认识后,易世开笑容满脸的推易朗云单独行动。她一回头看到在身边紧跟不放的谭盛业,客客气气的对他笑:“谭总,作为酒店的管理者,还是尽职尽责在招呼客户上比较合适,不用总跟在我身边了。”

  谭盛业回她一个灿烂的笑脸:“可我更想做的是尽职尽责的男朋友!”有了这层身份认证,他在她身边缠着就特别的底气十足!

  易朗云目光微动,不知是喜事怒。她向旁边走了几步,发现谭盛业一如既往地伴随左右,冷不丁冒出一个疑问:“你想怎么尽职尽责,是像易子航那样吗?”此时的易子航,正体贴地为女朋友拿饮料。

  这次宴会的邀请人中,易子航作为集团股东自然出席,他身边相伴的女朋友季明蕾和他亲密无间,真是一对璧人。自从他们二人正式交往开始,易朗云看他带着女朋友回到家里来看爷爷,都已经照面好几次了。

  每次见面,彼此是一团和气,关系融洽得不要不要的。易子航是爷爷的孙子,他带的女朋友又是爷爷至交好友的孙女,爷爷看到他们两个人都是很高兴,不但说要一起吃饭,饭后还忍不住一起在后花园里散步,左手挽着她,右手挽着易子航,易子航身边是小鸟依人的季明蕾,那画面,就叫做天伦之乐了吧!

  不过,爷爷在离开片刻后,留下面面相觑的三个人,气氛却并没有什么融洽,易子航和季明蕾都是有身份有文化的人,虽然不至于直接就动手修理她,可那种从眼神中流露出的鄙视,却是不容置喙的,就像是对她从骨子里就有着仇视和不屑,就像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什么低等生物,可以说,对她是有着超越了物种的蔑视。

  那时候,易朗云才觉得以往薛堃对自己的冷眼相对是闹着玩的,根本就是在她面前的虚张声势!

  但彼此再见面,人多的地方一站,易子航和季明蕾这么礼仪好有教养的人,又会对她保持这看似善意的微笑,就像现在这样,当他们看到她正和谭盛业说话时,都笑容驯良地看着她。

  谭盛业和他们对视,轻轻一笑后回头问易朗云:“你是也需要我给你那杯喝的过来吗?”

  易朗云同样回以微笑,无论是对易子航和季明蕾,还是对眼前的谭盛业,经过礼仪培训过后的笑容,总那么让人看起来礼貌又和气:“我都好,你随意。”

  “好吧,你等我一会,我马上就回来。”

  看着谭盛业向吧台那边去,易朗云转身就往王韬身边走,之前她看到王韬身边有薛堃在,貌似还在说什么重要的事,两个人说得情绪生动,易朗云生怕自己走过去会打扰他们。现在薛堃走开了,她旁边跟着的谭盛业也走开了,她赶紧靠到王韬跟前去:“王总啊王总,跑这里躲清闲,怎么不帮我挡挡人啊。”

  她这是来叫苦的,王韬眨了眨眼,也很委屈地看着她:“你让我怎么挡?人家是你男朋友了,跟着你是名正言顺的,我倒是想帮你,可师出无名啊。”

  易朗云的脸上同样愁容显现,装可怜她从来不落人后,对着王韬又是唏嘘又是感叹:“哎,你别这么说,再说我就觉得自己是自找麻烦了。”

  王韬啧啧摇头,这丫头聪明伶俐,又比一般人更死皮赖脸,尤其是对着熟悉的人,是插科打诨,花样百变,够好玩也够讨喜。自和她搭档工作以来,虽然自己总在薛堃面前自诩劳苦功高,但他也确实承认,工作上她的灵光一现总是慧眼独具,让人惊艳;工作之余,聊天也罢,斗嘴也罢,她都让他觉得从不无聊且颇有意趣。要不是考虑到薛堃的缘故,自己在“大是大非”面前得立场清楚,不然,他交了她这个朋友又何妨?!

  无奈立场摆在那里,以至于他对她的玩笑戏语,未免也会多了几分深意:“怎么会,我觉得易总选男朋友挺慎重的,才貌双全又在关键时候能帮上忙,另外,还有一颗体贴你的心。”

  他把“居心叵测”说得这么含蓄,易朗云笑得一片了然:“这人的优点没你说的这么多,不过,至少我确定选的这个人,不会影响到我的工作。”

  其实,她该说的是,因为有了这个“男朋友”,才更利于工作,利于“突破”……而且是以往她在老家从来不敢去想,现在又非做到不可的“突破”……

  看着她意味不明的笑容,王韬多少觉得这笑容用心莫测,却也同时意识到自己何必点破。自己于她,做一个可亲可敬的“良师益友”外加耐心周到的“功臣属下”也就罢了,更多的了解,大可不必。至于薛堃,到底她是什么样的人,他不可能会不知道的……

  王韬故作放松地挑眉一笑:“你这么确定谭盛业对你没有那种影响力?”

  他神色中的异样,易朗云已有察觉,却笑容不改:“是啊,我要怎么确定呢?”

  这一问,让两个人都大笑了起来。一回头,他们发现薛堃已经走到身侧了,易朗云立马收敛了笑容,恭恭敬敬地对他表示谢意:“多谢薛总这次的大力支持。”

  “易总何必客气,都是你自己的努力。”薛堃淡淡微笑,“怎么不见男朋友在身边了?”

  易朗云瞥了瞥王韬,噗嗤一下笑出:“又来一个开我玩笑的!”

  王韬自认知进退,这种场面,自己还是先开溜要紧:“是啊,所以为了不让易总‘腹背受敌’我就先走开了,易总如果没什么急事,慢聊,别慌啊。”

  看王韬走得这么快,易朗云也感觉到气氛微妙,急中生智也要走:“薛总,我……”

  薛堃一步走到她面前挡住去路:“会感觉别扭吗?男朋友不在,而我在这里。”

  易朗云诧异:“我发现,你还挺把谭盛业当回事的嘛!”

  他摆了摆手,笑容依稀,云淡风轻地盯着她眼睛问:“怎么突然就和他这么亲近了,让他做男朋友,你想好了吗?”

  他的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明显比平时丰富了许多,这是显示他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吗?做出这个判断后,她一笑:“不怎么亲近,也没怎么想好,只是我这个人性子急,没空对人玩暗恋,更不喜欢单相思。”

  察觉她开始对自己放肆,他脸上露出鄙夷:“什么意思,你对谭盛业是单相思吗?”

  “不是对他,是对你。”说这话时,她正好看到季明蕾流连而来的视线,这人啊,总是对自己求而不得的才会念念不忘!她有意向着薛堃逼近一步,薛堃没有后退,她也很满意地看到了季明蕾眼中的妒意,于是,更得寸进尺地,她靠近薛堃的面前,几乎是贴在他的耳边,悄悄地对他说:“可你已经拒绝我了,我为了让自己对你死心,也只能先考虑一下他了,正巧那几天我加班,他每天给我送晚饭过来,还陪我出去走一走散散步,我当时就觉得,能吃饱了又有人陪真好,就问他,身边有女朋友吗?他说没有,我就说,那我们试试吧。”

  薛堃冷着脸,呼吸沉缓,浑身因她蓄意的靠近而僵直不动,她的目光放在哪里,她的心思放在哪里,她这么做是何用意,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忍把她推开。借着这短暂的亲近,他同样回敬她耳语:“就这样?值得吗?”

  痒痒地,酥酥地,有人在耳边说话,若有似无地气息拂面而来,她觉得很不适应,有意侧开脸向旁边躲了躲,他却跟着又贴上来,甚至一手捏着她的肩膀一手掌着她的后脑勺让她再也躲不开,她猛地一挣,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目光有些恍惚,更意外地,她从他眼中看到了羞涩……

  她瞬间有些迷茫了,可更多的是不可置信,这时他一把推开她,并不算太用力,她摇晃了两步就站稳了,然后她站得笔直地对他说:“我要这样做,当然是因为值得。”

  可他只是瞪着她不说话,她问:“你怎么不说话了,觉得我太草率了吗?”他不给反应,她撅嘴,无所谓地又说:“我也觉得挺草率的,但爱情,本来就不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东西,有时候随心所欲一些,不也很好吗?”

  薛堃冷笑讥讽:“你说爱情?你爱他吗?”

  她却当做说笑话一样的说:“如果说打是亲骂是爱,我那么常常骂他,算是爱他吧,至于‘亲’,他还没把我逼到那一步,你需要拭目以待。”

  这孩子,鬼迷心窍了,做事不分轻重,太过任性……他越想越急,越急越气,碍于身边闲杂人等过多,他虽有心训斥,却也只能低声呵斥:“易朗云,这是你能开玩笑的事吗?”

  看他像是真的动气,她更加猖狂:“这么认真做什么,像你一样,就像有一颗玻璃心,对喜欢的人连碰都不敢碰,还给自己编造许多借口,说些虚无缥缈的话自己骗自己,其实,也就是怕自己说出口被拒绝而已。”

  他没说话,目光寒凉却没发狠的迹象,可他一抬手,她竟觉得胆怯,想起之前听到关于他的那些“事迹”流传,万一他真是六亲不认的人,把他逼急了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脸:“你干什么,你敢打我?”

  她会怕他,他哭笑不得。本想好好问她一句话,可也知道,太过柔和了就镇不住她,他心下一叹,缓缓地把手放在她的发上,抚摸着她额上的碎发,沉声问她:“你都知道了些什么,谁告诉你的?”

  压迫感袭来,但她比较厚道的没有拖王韬下水,低头自己把事扛下来了:“是你自己拒绝我的,你没准备好去接受别人,我却没有你这么多顾虑,我要接受一个人,其实随时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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