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空气冷冽，寒意刺骨，霞栖镇河岸旁枯骨般挺立的老树虬枝在北风里摇曳不止。寒空中零星地飘着几朵雪花，天地一色，沉凝如画，显得此时这个静谧古老的小镇苍茫而萧瑟。
洛清禾随意地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
她垂眸望着手心的一颗晶莹剔透，目光凝视在它身上，而又透过它。
刚刚和陈伯他们道别了，数年不见，如今匆匆相汇几天，又要各奔东西。
她轻叹一口气，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人生总是聚少离多。
“阿姐！看什么呢？”洛潇潇忽然从她身后出现，拍了一下她的肩，“咱们的车马上就来啦，该走了。”
洛清禾敛眉，“是啊，该走了。”
洛潇潇皱眉看她，“阿姐，你今天怎么变得这样多愁善感？”
“有吗？”洛清禾一怔，旋即笑笑，一口气吹去了掌中的雪，“或许是因为离别吧...”
洛潇潇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她拉着洛清禾的胳膊就要走，“走，咱们去给阿嬷道别。”
“阿嬷？”洛清禾睁大了瞳孔。
“对啊，就是之前咱们在洛宅门口等陈伯时遇到的那个阿嬷...”洛潇潇奇道，“阿姐，你该不会忘了吧？”
她当然没有忘，只不过想起了阿嬷，那个人的身影就不可避免地跑到脑海中。不过，阿嬷是阿嬷，沈序淮是沈序淮，她拎的清，她并不会将对沈序淮的厌恶转移到阿嬷身上。
想起那个步履蹒跚，手掌粗粝却温暖的老奶奶，洛清禾微微笑了笑。
阿嬷总让她以为，自己的奶奶还在世。她们都一样，对自己的孩子们总是怕吃不饱，穿不暖，于是就一个劲儿的投喂他们。
洛清禾别过头去，收拾一下情绪。
“走吧！”
**
上了年头的火炉子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暖意，不时地爆出“刺啦”几声。
洛清禾拉着妹妹，坐在阿嬷家火炉前。暖黄的火光映着她们的面庞，二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回答阿嬷的话。
刚才甫一进了阿嬷家的门，阿嬷满脸惊喜的神色瞬间感染了洛清禾。阿嬷捞起她们姐妹二人的手，紧紧攥在手心。
阿嬷的手上布满了常年劳作而产生的老茧，粗糙但很温暖。她摩挲着姐妹二人的手，眼中似有盈盈泪光。
“小禾，你们来啦...”
洛清禾冲她绽放出一个暖洋洋的笑容，“是的呀。”
看着阿嬷在屋子里忙上忙下地为她们准备吃食，嘴里还念叨着，“...小禾来了，她喜欢吃麦芽糖，我得多给她拿点...”
洛清禾鼻尖一酸，她急忙拦住阿嬷忙活不停的手，艰涩地开口：“阿嬷，我这次来是...跟你道别的。”
她别过脸去，不想看见阿嬷由欢欣转为失落的神情，“我马上就要离开霞栖镇了。”
阿嬷像是怕自己听错了，她忙迈开小步，转到洛清禾面前，又问：“今天就走？”
洛清禾抬手拂去眼角的泪珠，“今天就走。”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洛潇潇率先打破空气中的凝滞，她故作轻松地对阿嬷和阿姐撒娇道，“阿嬷，阿姐，咱们能不能坐下来再说话呀，我的腿都要断了...”
边说着，她还边揉了揉小腿。配上洛潇潇委屈巴巴的神情，一时间连洛清禾都分不清妹妹到底是在故意缓和气氛还是真的累了。
阿嬷像是忽然反应过来，她拉着姐妹二人在古旧的火炉前坐下。
接着，阿嬷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握住洛清禾的掌心。
“小禾，小淮没跟你来吗？”
阿嬷边说着，头还往她身后望了望，像是要确认沈序淮到底来了没有。
“没有呢，他...他最近比较忙，所以没空。”洛清禾歉疚地笑笑。曾经和沈序淮联合起来欺骗眼前这个淳朴和蔼的老人，现在她总觉得对不起阿嬷似的。
阿嬷摇摇晃晃着又给炉子里添了两块炭火，她问：“小禾，你是不是跟小淮吵架了？”
洛清禾顿失哑口无言，阿嬷竟然能如此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提起沈序淮时的几分不自在。
她下意思地脱口而出：“没有。”
她不想让阿嬷担心。
她和沈序淮之间的事，不该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也不该让他们担心。
阿嬷坐下来，抚着洛清禾的光滑柔腻的手背，说道：“小淮他是一个好孩子...他要是做的有什么让你不开心的地方，你告诉阿嬷，阿嬷帮你教训他...”
洛清禾勉强笑笑，“真没有...阿嬷，您想多啦。”
火炉里不时往外迸出星星点点的火星子，伴随着“刺啦”的声响，为沉默的一老二少三人奏起背景音乐。
阿嬷缓缓说道，“这些年来...多亏了小淮时不时地来看我...我这么一个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没有人惦记着，要是哪天死在屋里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洛清禾急忙道：“怎么会！阿嬷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再说了，以后还有我在，我当阿嬷的孙女。”
阿嬷慈祥地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像开出了一朵花。
“阿嬷知道你是个心肠好的...”
她顿了顿，又说：“那一年，要不是小淮，阿嬷可能真的就没了...”
阿嬷看着洛清禾怔愣的眼神，颤巍巍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头顶，“阿嬷那年冬天出门赶集，但是啊，兴许是年纪大了，人不中用了，我不知怎么的，摔了一跤。”
“寒冬腊月的，凑巧那天路上又没什么人...阿嬷当时疼得直接晕了过去。”
“后来，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小淮就趴在我床边上睡着了。”
洛潇潇挑眉，没想到这沈序淮竟也是个热心肠的。
“小淮跟我说呀，他从小就爹不疼，妈不爱，没什么亲人。他一看见我，就觉得很亲切。”
洛清禾不由得想起了沈序淮不幸的童年，她低眉，长睫掩盖住了眸色。
“阿嬷正巧，膝下寂寞。于是呀，我们一合计，小淮就做了我的孙。”
“从那以后呀，小淮只要一有空，就往霞栖镇跑来看我。”
“积年累月的下来，阿嬷我是真的把他当成了我的亲孙子...”
洛清禾拢了拢披散的碎发，她面色如常地开口道：“原来如此...”
阿嬷从回忆里出来，笑望着洛清禾，“阿嬷一见你，也觉得和你莫名的亲切...你和小淮一样，都是面善之人。”
洛清禾忍不住掀起嘴角，倘若阿嬷知道沈序淮威逼普通百姓，设毒计害她洛家，背叛她对他的好时，不知道是否还这么认为？
洛清禾当然没有说出口。
“阿嬷，您放心，以后您就多了我和潇潇两个孙女。”洛清禾避而不谈沈序淮，她看着阿嬷苍老的容颜，认真道，“我和潇潇也没有奶奶了。我以后也会常来看望您的，如果您遇上了什么难事，我义不容辞。”
“好，好孩子...”阿嬷说了一会子话，有些累了。她微微喘着气，说：“小禾，阿嬷哪有什么难事呢，只是希望你和小淮两个人，好好的...”
洛清禾许久没有答话。
面前的火炉子又迸出几点火星子，不知道是不是添了几块炭的缘故，暖意也更足了。铺面而来的热气让她有些睁不开眼。
洛清禾 和妹妹对视一眼，谁都没有答话。
她和沈序淮本来就是假的，现如今她识破了沈序淮的真面目，再联合起来欺骗阿嬷她都觉得膈应，自然也不肯能再主动应承下阿嬷什么了。
洛潇潇看了眼时间，她踌躇了下，小声说道：“阿嬷，我们该走了...”
洛清禾顺着洛潇潇的视线看去，现在已经过了和司机约定的时间半个多小时了。的确早就该走了。
阿嬷怔怔地站起来，看着姐妹二人，目光万般不舍。
“小禾...你们一路顺风...”
洛清禾 和妹妹挨个抱了抱阿嬷瘦小的身躯。
洛清禾哑声道：“阿嬷，照顾好自己，我们会经常回来看您的。”
**
司机已经把车停到了阿嬷家门口，汽车不耐烦地鸣笛两声，提醒屋内二人时间到了。
洛清禾一步三回头，她鼻尖酸涩。
“阿嬷，回去吧。”
阿嬷一直跟着她们，直到她们上了车。“哦哟，阿嬷会的。”
车子轰鸣一声发动，绝尘而去。
洛清禾把车窗摇下来，用力往后看去。
阿嬷佝偻的身躯久久站着不动，目光一直朝着她们走的方向望着。她呆呆地扶住门框，右手机械地朝车屁股挥手。
好像只要她不动，洛清禾就一直会留在她身边。
洛清禾转过身子坐正了，她闭了闭眼。刚才那一幕久久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看得几欲让人心酸落泪。
洛潇潇没有像洛清禾般，对阿嬷有深厚的感情。兴许是成长的环境不同吧，她自小就比较冷心冷肺。
她有意缓和离别后酸楚的气氛，想了想，开口道：“阿姐，你好像许久没有跟那个叫裴...什么之的来着，联系了。”
洛清禾睁开眼睛，看向妹妹，无奈扶额道：“他叫裴江知。”
洛潇潇一拍脑门，“对，裴江知。阿姐，你是不是把他给忘了？”
“...怎么可能。”洛清禾扯了扯嘴角，“他也在蓉城。”
洛潇潇挑眉，“哦？”
洛清禾：“不知道这趟能不能顺便见着他。”
毕竟，世界这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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